第228章 舊敵新麵,暗局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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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時,顧承硯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原以為會是林芷蘭——畢竟林芷音那聲“姐”太具迷惑性——可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
灰布長衫洗得發白,袖口沾著星點靛藍染料,眼神像淬過冷鐵的鷹,掃過在場眾人時,連刀疤男握著槍的手都抖了抖。
“顧少東家,蘇小姐。”男子開口,聲音像老茶缸裏的滾水,燙得人清醒,“我是青鳥,林芷蘭女士最後的助手。”他抬手指向地上那半塊碎瓷,“你們今早比對的碎片,另一半在我這裏。”說著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展開後,兩片碎瓷嚴絲合縫拚出朵並蒂蓮,蓮心刻著極小的“織”字。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蘇若雪掌心的碎瓷邊緣。
今早她遞來這半塊時,說在林芷蘭舊物裏翻到,原以為是普通信物,此刻看著兩片瓷片嚴絲合縫,他後頸泛起涼意——原來從蘇若雪發現碎片起,就不是巧合。
“滬西爆炸案。”青鳥的目光掃過刀疤男,後者喉結滾動,雪茄掉在地上也沒察覺,“周敬之不過是台前的提線木偶。鬆本商社、76號、甚至法租界的白俄幫派,都在那張網裏。”他扯了扯長衫下擺,露出腰間半柄銅鑰匙,“林女士察覺不對時,工廠地下已經埋了三層炸藥。她讓我偽造了屍檢報告,自己扮作女工混上了去寧波的貨船。”
“那她現在——”林芷音突然出聲,聲音發顫。
“她在重慶。”青鳥轉向她,“每月十五,會托貨輪帶信給我。上回的信裏說,‘阿音的耳墜該換了,翡翠招眼’。”他指了指林芷音腳邊的翡翠葫蘆,“她記得你十二歲生日時,她蹲在首飾攤前和老板講價的樣子。”
林芷音的眼淚“啪嗒”砸在青石板上。
顧承硯看見她手指摳進掌心,像小時候被先生罰站時那樣——那是他第一次見蘇若雪說的“林家阿音”,總躲在姐姐身後咬嘴唇。
“既然有織光會,為何五年間都不出麵?”顧承硯按住蘇若雪微微發抖的手背,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他想起這半年來,顧氏綢莊被日商壓價、碼頭貨輪無故沉沒、商會裏總有人突然改口支持“中日共榮”,原來背後的網比他想象的更密。
青鳥笑了,那笑裏帶著點苦澀的欣慰:“我們在等。等一個能把‘實業救國’從口號變成血的人。”他上前兩步,鞋跟碾過刀疤男掉落的雪茄,“顧少東家,你改良的雙宮絲工藝讓蘇杭三十家小織坊活了下來;你聯合榮家、劉記開的平價布莊,斷了日商‘米棉交換’的財路;上回在法租界,你寧可燒了十匹倭緞,也不讓鬆本拿到染坊秘方——這些,林女士都記在本子裏。”
顧承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三個月前,蘇若雪在舊賬冊裏翻出的那本“雨過天青”筆記,墨跡有些是新的,當時隻當是原主的荒唐記錄,現在想來……
“她在等一個能理解‘曙光’的人。”青鳥的聲音低了些,“不是靠熱血,是靠算盤和膽子,把工廠變成堡壘,把賬本變成刀槍。現在,這個人是你。”
樓梯口突然傳來特務的低語。
刀疤男猛地彎腰撿起槍,卻被青鳥一腳踩住手腕。
“鬆本要活的?”青鳥蹲下身,盯著刀疤男因疼痛扭曲的臉,“那你告訴他,織光會的人,從來不死在自己人槍下。”他轉頭對顧承硯說:“半小時後,十六鋪碼頭有艘去寧波的貨輪,艙底第三塊木板下有東西。”
顧承硯摸到懷裏的記錄本,那裏麵記著這半年收集的日商走私路線。
此刻他突然明白,為什麽林芷蘭出事前說“有些翅膀要把人往地獄裏帶”——因為還有些翅膀,是要給地獄裏的人,撐起一片天。
青鳥從長衫內袋掏出個油布包,拍在顧承硯掌心:“這是織光會在上海的聯絡圖。”他退後兩步,融入陰影裏,聲音卻清晰如鍾,“去碼頭,帶著該帶的人。”
蘇若雪握緊顧承硯的手。
遠處傳來汽笛聲,比之前更急,像有人在敲命運的門。
顧承硯看著掌心的油布包,能摸到裏麵紙張的紋路——那是比賬本更重的東西,是林芷蘭的未竟之事,是他的新戰場。
刀疤男還在地上抽氣,特務們的手電筒光在牆上晃出亂影。
顧承硯彎腰撿起林芷音的翡翠耳墜,塞進她手裏。
“走。”他對蘇若雪說,“去碼頭。”
油布包在掌心發燙
江風卷著鐵鏽味撲來,十六鋪碼頭的汽笛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一聲比一聲急。
顧承硯攥著油布包的手沁出薄汗,蘇若雪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蜷了蜷——那是他們約定的“穩住”暗號。
艙底第三塊木板下的暗格“哢嗒”彈開時,顧承硯的瞳孔微微收縮。
不是他預想中的賬本或密信,而是半卷泛黃的羊皮地圖,邊角用朱筆圈著“織光會·滬上”幾個小字。
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青鳥不知何時已站在艙口,灰布長衫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半柄銅鑰匙的寒光。
“這是林女士用三年時間,從鬆本商社、76號眼皮底下摳出來的。”青鳥的拇指抹過地圖上第一個紅點,“法租界貝當路23號,表麵是洋行倉庫,地下三層藏著三百擔棉花——足夠讓蘇杭二十家織坊撐過這個冬天。”他的指尖滑到黃浦江畔的藍點,“匯山碼頭17號貨棧,日商掛名的‘大和運輸’,賬冊裏記著每月往華北運的‘民用物資’,實際是二十車皮的火藥。”
蘇若雪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想起半月前商會會議,周敬之拍著胸脯說“貝當路倉庫租金便宜”,又力主“匯山碼頭運輸效率高”,當時她隻當是周敬之貪了回扣,此刻盯著地圖上重疊的紅藍色標記,後頸寒毛根根豎起:“他們是想讓我們當活靶子。用顧氏的名義租倉庫,日商的貨棧運火藥——等東窗事發,所有罪名都扣在民族企業頭上。”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巴,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現代商戰課上教過的“信息差陷阱”在腦海裏翻湧,他突然明白林芷蘭為何等了五年:“所以織光會需要一個既懂實業又懂局中局的人。周敬之那些小伎倆隻能騙騙貪心的,要破這張網,得用他們的規則反過來絞殺。”
青鳥的眼睛亮了一瞬,像寒夜裏突然躥起的火苗。
他從懷裏摸出個黃銅火漆印,“啪”地蓋在地圖空白處,紅色蠟油裏嵌著半朵並蒂蓮:“林女士說,能說出這話的人,才有資格看第二頁。”
羊皮地圖展開第二卷時,顧承硯的呼吸陡然加重。
密密麻麻的藍墨水標記裏,除了倉庫和貨棧,還有十三個銀行賬戶編號,戶名全是“無名氏”——這是林芷蘭用織坊利潤、海外華僑捐款,甚至變賣自己陪嫁首飾攢下的“火種基金”。
最底下一行小字讓他喉頭發緊:“若承硯見此圖,當知‘實業救國’不是捐錢捐物,是讓每台機器都成為炮台,每匹綢緞都印上中國印。”
蘇若雪的手指撫過“火種基金”幾個字,眼眶微微發熱。
她想起昨夜替顧承硯整理賬本時,他對著蘇州河沉船的賠償單歎氣:“要是能多十萬大洋,就能把那批被扣押的蠶絲贖回來了。”此刻地圖上的數字,剛好是十萬的三倍。
“我接。”顧承硯的聲音沉得像壓艙石。
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染坊,鬆本的翻譯舉著合同冷笑“大日本帝國的技術,你們學不會”,想起被日商壓價到虧本的織工們,蹲在顧氏門口啃冷饅頭等工錢。
那些目光此刻都聚在他後頸,燙得他必須給出答案,“但有三個條件:第一,所有資源優先用於受困的小織坊;第二,我要知道織光會在上海的全部聯絡人;第三——”他抬眼盯著青鳥,“林芷蘭的安全,由我來保障。”
青鳥突然笑了,那笑裏帶著點林芷蘭慣有的銳利:“你和她當年一樣,談條件時眼睛亮得像淬過的刀。”他從長衫內袋摸出個銅哨,哨柄刻著同樣的並蒂蓮,“吹三聲短哨,霞飛路福興茶館的賬房先生會來接你。至於林女士——”他的聲音忽然低了半度,“她在重慶給織機廠當顧問,前幾日剛改良了提花機,說要給顧氏綢莊留兩台新機子。”
蘇若雪的嘴角終於翹了翹。
她想起小時候去林家玩,林芷蘭總把她護在身後,用半塊麥芽糖哄她別哭。
此刻地圖上的每一個標記,都像林芷蘭隔著千裏遞來的手,幫他們撥開眼前的霧。
“但有件事,我必須現在說。”青鳥的臉色突然沉下來,他盯著艙外晃動的手電筒光——是76號的特務追來了,“李仲衡。”
顧承硯的太陽穴猛地一跳。
李仲衡是商會裏有名的“老好人”,總說“生意人不碰政治”,上回日商要收編染坊,還是他站出來說“顧氏的手藝,不能便宜了外人”。
“他十二歲去日本讀書,父親是鬆本商社的買辦。”青鳥的聲音像冰錐紮進耳膜,“林女士出事前三天,在他辦公室聞到了‘月桂香’——鬆本社長最愛的香料。”
蘇若雪的手猛地收緊。
她想起上周在商會,李仲衡遞來的龍井確實有股若有若無的甜香,當時隻當是新茶品種,現在想來……
艙外傳來特務踹門的聲響。
青鳥扯了扯顧承硯的袖子:“走!從後艙的救生艇,我引開他們。記住——”他的目光掃過地圖,“真正的曙光,是讓敵人以為你在陷阱裏,其實你握著他們的命門。”
顧承硯把地圖塞進蘇若雪懷裏,自己抄起艙角的纜繩。
蘇若雪摸到地圖夾層裏還有張紙條,借著月光看清上麵的字:“晨霧最濃時,去商會後巷的老槐樹,樹洞第三塊磚下有密信。”
汽笛聲中,青鳥的身影消失在貨輪甲板。
顧承硯扶著蘇若雪爬進救生艇時,回頭望了眼漸遠的貨輪——甲板上,青鳥正舉著銅哨對特務們笑,那笑容像把淬毒的刀,讓追來的特務們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
“回商會。”顧承硯劃動船槳,江水在艇底濺起銀白的浪花。
他望著蘇若雪懷裏的地圖,又想起青鳥的警告。
李仲衡的臉在腦海裏忽明忽暗,像盞被風吹得搖晃的燈。
他知道,有些賬,得等天亮了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