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棠花海裏的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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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從陳舒藍和相澤燃之間的冷戰作為開端。
“傳遞條”事件因為還牽扯到劉佳,陳舒藍將相澤燃領回家後,並沒有過多責罵。
她怕這件事情會從鄰居的口中傳到劉佳父母的耳朵裏。
小劉兒還好,平日裏自己經常光顧他的菜店,相國富也在服裝廠裏當過一陣子他的隊長,關係非常熟絡,不怕他心裏有什麽別的想法。
可是小劉兒的媳婦兒二劉兒,卻並不好糊弄。
菜鋪的兩口子都姓劉,為了好區分,鄰裏就給她取了個外號,叫二劉兒。
二劉兒的心思活絡,一個想法能在五髒六腑裏轉八個彎兒再吹捧著說出來,嘴上又沒個把門的,什麽閑話都能從他們兩口子的菜鋪裏傳出來。
平日裏,二劉兒經常半開玩笑的喊相澤燃“女婿”,聚餐時也有意無意想和相家拴個娃娃親,作為外來務工人員的小劉兒一家來說,相家雖然不是城裏人,但也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兩家又熟知彼此的脾氣秉性,劉佳若是能夠在以後嫁給相澤燃,那算是非常好的選擇。
如果二劉兒知道了相澤燃和劉佳雙雙被叫到辦公室挨訓,一定會借著這個由頭再說些什麽。
陳舒藍人緣好,和誰都能說得上兩句,但內心裏並不怎麽喜歡這個女人的性格。
況且小劉兒一家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當初懷劉浩之前,還流產過兩次,就是因為老高母親多嘴說了二劉兒肚子的形狀不像懷得男孩兒,竟然就去診所進行了藥流。
沒想到才沒過多久,就又有了劉浩。
平日裏,劉佳也被父母剝削得不輕,別的孩子一放學,不是寫作業就是出去瘋玩兒,劉佳哪怕在放假期間都要守在菜鋪裏,哪都不讓去。
而劉浩小的時候也沒少仗著父母的偏寵,欺負自己的姐姐。要不是後來有混世魔王相澤燃鎮著,現在指不定劉浩是什麽性格。
麵對這樣的家庭環境,原本自己就遭受過重男輕女思想的毒害,陳舒藍不可能讓兒子和這家扯上更深一層的關係。
層層考慮之下,雖然被叫了家長,相澤燃卻免除了一場審判。可相澤燃又接二連三在村子和學校裏闖禍,陳舒藍一氣之下,選擇了置之不理。
而這,給了相澤燃平生裏最大的自由。
他一反常態失去了對二手電視的狂熱執念,不怎麽看動畫片了,每天放學後不是發呆便是瘋跑出去和狗爺待在保安亭裏。
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天之後,相澤燃獲得了狗爺的信任,拿到了梯子的使用權。
周末放假在家,劉佳出不來菜鋪,劉浩也沒有來家屬院找他。隨著逐漸升溫的天氣,皮猴子難得躺在鐵皮床上,雙腿騎著被子昏昏欲睡。
相澤燃似乎做了一個很悠長的夢,夢見自己走進了一座破舊的樓房裏,在一層遇見了那個隔壁院子裏高冷的少年。
少年和他第一次見到的場景一樣,赤裸著身體,長腿筆直的叉開著,表情散發出一種看垃圾似的疏離。
少年手裏捧著一隻很小的像帶黑色軟毛的蜥蜴又似乎是貓或狗的動物,相澤燃從樓下往上走,迎麵和他對視。
少年仰頭的時候,笑了下,很輕微,修長雙手捧著那隻脆弱的動物遞了上來,相澤燃下意識抬起胳膊去接,沒接住。
那團動物從樓梯間的縫隙掉了下去,掉到最下麵,黑色的毛發沾滿了血漬。
一上一下,他們就那樣撫著欄杆向下望,看那小東西在底層掙紮蹣跚在一片血跡裏,它的頭接觸到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麵,應該是死了的。但竟然沒有,望向相澤燃的眼神可憐又……懼怕。
當相澤燃快步向它奔去時,它抬了抬類似爪子的部位,相澤燃被嚇得呆愣在原地……
醒了……
猛然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五髒六腑仿佛被擠壓過一般,痛到五官移位。
相澤燃翻身下床,就連拖鞋都穿錯了位置,跌跌撞撞穿過胡同的甬道,跑到了保安亭。
在夢裏,那瀕死的黑色毛絨動物的爪子,是白色的。
“狗爺!我用下梯子!”
相澤燃也不管耳背的狗爺能否聽清,站上小馬紮取下梯子扛上就跑。
——還好沒有取名字,還好沒有取名字……
可難道沒有名字的感情,就不炙熱強烈嗎?
相澤燃不管不顧,在胡同老地方架好梯子顫顫巍巍爬上了屋頂。他怕那隻野貓出事,他也怕夢裏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少年,臉上冷靜到狂熱的笑容。
當他強忍住喘息終於來到了經常偷看周家老宅的那個茅草垛的位置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周家古樸老宅的木質回廊旁,姹紫嫣紅盛放一片的海棠花。
“海棠珠綴一重重。清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看葉嫩,惜花紅。意無窮。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寥寥幾筆便道盡了海棠花開時的美豔姿態。
粉色嬌羞,紅色俏麗,白色脫俗,枝葉嫩綠,未開時花蕾似胭脂輕點,綻放後又盛大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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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之後,花瓣飄灑墜落,像下了一場隆重淒美的花雨。
在那樣極致的靜美和熱烈中,穿著長衣長褲的少年隨意坐在回廊間,白色襯衫垂墜在他清瘦的身體上,一頭濃黑的碎發,隻垂下幾縷發絲朦朦朧朧遮蓋住眉眼。
少年捧著一本看不清封麵的書正安靜地看著,絲毫沒有在意跌落在他肩上的嬌柔花瓣。
在他隨意伸展的長腿旁邊,一隻黑毛白蹄的小野貓就著麵前的淺藍色瓷碗,小口小口優雅地吃著什麽。
相澤燃看得呆住了。
腦中來不及細想,還沉浸在夢境中的情緒讓他慌了神,下意識脫口而出,朝著老宅的方向喊出了聲音:“那是我的貓!”
看書的少年和吃東西的野貓同時聞聲,抬起頭看了過來。
相澤燃雙手握拳,小麥色的臉憋得通紅,維持著喊叫的姿態。
當兩雙眼睛時隔半個多月,再次隔空對視,少年皺了皺眉頭,忽然起身。
他抬起胳膊,朝著隔了一條街道的屋頂上的孩子,手心朝下,緩緩招手。
小野貓“嗷嗚”一聲,受了驚嚇逃竄,地上空了的瓷碗發出清脆的一聲,磕破了一角。
相澤燃怒氣衝衝仿佛受到了挑釁,正當他想要衝下屋頂正麵和這個少年相見時,周家的大門被從外麵推開,一身得體西裝的周政民邁步走了進來。
“劉綺,學校的事情搞定了,下周我會去上班。”
而少年收回手臂,再次恢複到之前安靜看書的狀態,不再理會遠方高處屋頂上偷窺的男孩兒。
熱,渾身發燙,內心躁動!
重新回到家裏的相澤燃,一股無名邪火無處發泄,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他討厭他。
這個比自己大的孩子,絕不是看起來的乖巧模樣。從第一次撞到他洗澡的驚豔和好奇,到平日裏偷看到的努力用功,再到今天一瞬間的變臉,相澤燃拿命擔保,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吸引著自己,又故意展現出惡劣的一麵。
想到這裏,相澤燃一拳打在枕頭上,發誓再也不會用梯子爬上屋頂去偷看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就在一疊聲的咒罵裏,相澤燃的父親難得提早下班,回到了家裏。
“小兔崽子!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他媽再去狗爺那偷梯子。”
相澤燃縮了縮脖子,悶聲說道:“什麽偷,狗爺現在已經同意我拿梯子了,我倆關係好著呢。”
“再頂嘴!你看著吧,等下禮拜你再放假,我就給你送到你爺爺那去,咱父子倆眼不見心不煩,哎,我讓你爺爺收拾你!”
“別啊,爸。我爺爺老是帶我大半夜出門,我上次都被嚇得發燒了。你讓爺爺沒事兒也來城裏溜達溜達唄,跟我住一屋,我保證乖乖的。”
“你媽跟你爺爺處不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老家那麽多活兒你爺爺能走開嗎,我前兩天剛聽人說,他又去隔壁鎮子出白事兒去了,指不定幾天回來呢。”
“唉……”相澤燃歎了口氣,“爺爺生意是好了,可他生意好就代表著又有人死了,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相國富驚訝地挑起粗短的平眉,“哎呀”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己頭頂新長出來的頭茬。這種無聊的問題他從來沒有想到過。
做生意嘛,無非就是賺錢,那賺活人錢和賺死人錢,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區別。
但是相澤燃能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問題,作為父親,他第一次意識到,皮猴子也有長大的一天。
大手一抬,隨意掃了掃相澤燃的頭頂,相國富憨直一笑:“行啊小子。晚上讓你媽多炒一個肉菜,老子我忽然想喝酒了。”
相澤燃嫌棄的扒拉掉父親的手掌,癟嘴小聲嘟囔:“您哪天不想喝酒了……”
傍晚,夕陽西下,家家戶戶升騰起炊煙。平凡的一天即將過去。
周一做早飯的時候,劉綺再次提起讓周數交朋友的建議。
周數默默喝掉熱牛奶,握著杯子走到水池旁仔細衝洗,低頭說道:“母親,您不覺得,如果和他們交朋友,我需要向下兼容嗎?”
劉綺愣了愣,仔細思考之後,問道:“你不喜歡你的同學們?”
周數拿起一旁掛著的魚鱗抹布,靜靜擦幹玻璃杯的水漬,放進碗櫃裏:“說不上喜不喜歡,隻不過是覺得他們,很幼稚。”
“哈哈,劉綺,我有時候經常能從周數的話裏感受到驚喜。你長大了,兒子。”
周政民峰充滿侵略性的硬氣眉眼此時隱隱帶著笑意,側身打趣道。
“我沒開玩笑,父親。”
劉綺聳聳肩,似乎想到了什麽,出聲提醒周政民:“你今天應該就能在學校裏看到那位田老師。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事情。”
周政民點了點頭,大拇指指腹在劉綺豐盈的唇邊溫柔掃去牛奶漬:“嗯。今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雖然不在同一個年級任課,但應該,會常常見麵。對了周數,在學校裏,我們要假裝不認識嗎?”
周數垂下眼瞼,提不起對於這個話題的討論興致:“沒有那個必要。再說了,過了這麽久,同學們對我的好奇,應該已經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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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政民舔舔嘴唇,開起了兒子的玩笑:“你確定?怎麽和我聽到的版本不太一樣?校長說,你在學校的人氣很高喔。”
劉綺也跟著笑了起來,挑了挑眉故意說道:“看來我們的兒子,在學校的生活很精彩。”
周數被他倆一唱一和的打趣弄得有些惱怒,將椅子仔細推回原位,抱著臂膀歪頭看向餐桌上說笑的父母。
“ok,就此打住。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我們晚上見。”
劉綺做了個“ok”的手勢,順勢結束了話題。
一小時後,周家父子一前一後走進了校園大門。
八點剛過,早讀很快在班主任的監督下結束,孩子們陸續走出教室前往操場,排好各班隊伍之後開始進行課間操的晨練運動。
各個隊伍按照身高、班級、年級依次排列,男生和女生排成兩排,整齊的方陣鋪滿露天操場的場地。
相澤燃的斜側方是劉佳,排隊時劉佳梳在腦後的高馬尾一蹦一跳的晃悠著,相澤燃玩心大起,伸出胳膊拽了一下,劉佳一個踉蹌向後仰頭,腳下一滯,隊伍前進的節奏立刻被打亂。
“相澤燃!”
田老師的聲音瞬間在身後響起。
劉佳握著自己的馬尾辮根部扭過身來,使勁瞪了相澤燃一眼,換來的卻是更加得意的笑臉。
相澤燃還在搖頭晃腦逗弄著劉佳,後背一涼,忽然被人拎了起來。
“台子旁邊罰站去!”
田老師揪住相澤燃的衣領,將他從班級隊伍中拽了出去。
隊伍方陣的正前方,遠遠在水泥台上站著幾個領操員,他們有男有女,來自不同的年級,因為動作標準優美而被體育老師特意選出來帶操。
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們來說,這絕對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半人高的水泥台上,在幾千人的麵前單獨展現自己,雖然隻有一個背影,也足以讓人獲得內心的滿足。
此時,相澤燃的感受則恰恰相反,領操員是優秀代表,他卻是田老師專門樹立的“反麵典型”。
相澤燃低垂著腦袋,臊眉耷眼的站在水泥台的旁邊。田老師特意在不遠處監督,因此身體也隻能雙腳雙手並攏,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抬起頭來,讓大家都看看你。相澤燃你天天不是闖禍就是淘氣,我們班有你這號人,我能給氣死。”
田老師喋喋不休地責罵著,相澤燃的頭低得更深了。
在他看不見的方向,水泥台的右側,上周剛剛被體育老師選出來的三年級新晉領操員,正用餘光悄悄看向一年級的方向。
這個領操員不是別人,正是插班生周數。
——原來他叫相澤燃。
周數暗暗默讀了一遍相澤燃的名字,忽然覺得當選領操員這件事兒,也沒那麽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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