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炸毛小貓和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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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清晨。鳥鳴聲陸續在院子裏響起,古樸老宅還在沉睡,唯有木質回廊四周的海棠樹上,嘰嘰喳喳,傳遞著夏天的訊息。
    黑身白蹄的小野貓在樹下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它勾了勾爪子,弓起後背,霎時嚇跑了落滿樹間花叢中的飛鳥。野貓“喵嗚”一聲,舔了舔缺了一角的淺藍色瓷碗中所剩無幾的貓糧,縱身一躍,翻身躍上了海棠樹,震落一地花瓣。
    劉綺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眼下有些烏青。熬了近乎一夜趕製出來的方案,要再次和客戶一家溝通確認,索性梳洗之後離開了周宅準備先去裝修公司一趟。周政民泡好一壺生茶,倚靠在回廊的圓柱上,垂眸細細品嚐。原本他的腸胃並不適合喝太過刺激性的飲品,奈何周政民醉心茶道,喜歡生茶那種具有原始衝擊力的濃烈感受,唇齒之間油氣褪去之後,殘留的,是的濃稠水甜的回甘。
    陽光逐漸升起,散落了滿院。為周數準備好西式早餐之後,周政民換上一身黑色運動服,走出了周家。
    在周數的成長裏,很少有睡懶覺的時間。一則是他沒有這個習慣,總是在睜眼之後就自動下床不再貪戀回籠覺;二則,作為被周善寅培養的周家的接班人,長久以來,周數起床後就要麵臨學習這件事情。哪怕是回國之後,父母沒有過多幹預過周數的作息,他仍然習慣了早起早睡。
    洗漱完畢,認真吃完了父親為他準備的早餐,在水池旁仔細清洗餐具、擦拭幹淨之後放到屬於它們的地方。做完這一切,轉頭看到客廳牆邊矗立的德國赫姆勒機械座鍾,指針不過是早上七點四十幾的樣子。
    周數整理好被母親隨意放置在沙發茶幾上的雜誌和電視遙控器,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他最近喜歡上了一件對於他而言非常新奇的事情——書法。
    想起周政民小學校入職第一天時,在黑板上寫的那一手內緊外鬆、筆勢連貫的流暢楷書,周數被勾起了興趣,囑托父母買了好幾本練字帖,逐一臨摹之後,選擇了隸書進行深入練習。
    今天,他提筆臨摹的,正是《石門頌》。
    練習這一篇時講究多用圓筆,逆鋒起筆回鋒收筆,用裹鋒保持束毫狀態,逆入平出。結體疏朗,線條沉著,縱橫勁拔,不拘一格。
    要想練出風韻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數氣沉丹田平穩吐納,這一練就是一個多小時。長條木桌上,除了他筆下正在書寫的那一張宣紙之外,飄散著幾十張。有些飄落在地上,在周數的黑色長褲旁,更顯古色古香、淡宕澄明。
    正當周數平闊的額頭逐漸冒出一層細密汗水,腕骨酸痛開始掌控不住筆鋒時,院子裏撲啦啦飛起一群小鳥,震落繁花。老宅的木質大門突然發出悶響,被人敲得梆梆作響。
    從黑色長褲側兜裏掏出黑白格紋的方巾,輕輕碾過額頭的細汗,周數將毛筆放置妥當,扔下方巾在桌子上,走出了房間。
    沒有出口問詢,周數直接打開了大門。半掩的木門緩緩拉開,中間出現了一張憤懣的小臉。
    不過八九點的樣子,村子裏也剛剛熱鬧起來,巷子胡同逐漸有了人聲走動。在這樣的時間段裏,還在長身體的孩子應該乖乖在家睡覺才對。
    然而此時麵前的這個人,眼下濃倦的烏青,分不清是黑密睫毛投下的陰影,還是一夜未睡後的憔悴。
    “找誰。”周數故意逗弄著,沉聲緩緩問道。
    果不其然,臉上藏不住事兒的孩子聞言立刻變了表情,毛簇簇的兩道眉毛沉了下去,緊擰在一處,高挺圓潤的鼻子上山根皺了幾道,看起來奶凶奶凶的。那張紅潤的小嘴巴大大張開,米粒似的碎牙,門牙比其他牙要大一些。
    周數半眯著眼一寸寸審視著,他鼻梁兩側似乎有些小雀斑,眼尾下垂的一雙狗狗眼,眼珠又黑又圓,此時惡狠狠瞪著,拱起眼下明顯的兩片臥蠶。
    ——看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相澤燃聲音提高了八度,似乎要把昨晚失去的氣勢重新展現出來。然而落到周數眼中,卻隻想跟他玩那個“憑借身高差伸出手摁住額頭,他就隻能張牙舞爪卻夠不到對方”的惡趣味遊戲。
    “找你!當然是找你!”
    周數雙臂抱在胸前,饒有興趣的摸了摸自己的側臉,頂腮笑道:“我?我們認識?”
    ——這個大尾巴狼!
    相澤燃氣得快要爆炸,恨不得一拳砸在這張死人臉上。他居然笑了?笑什麽,嘲笑自己嗎?!
    然而還不待他當場發作,周數忽然又恢複了那種冷漠的神情,將木門推開更大的角度,仿佛是一種挑釁,又或許是在誘惑,或者說是某種邀請,轉身走進了院子的石子路上。
    周數自顧自回到了家裏的客廳,不出意料的,那位大早上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小孩兒,此時,也氣鼓鼓的跟了進來。
    周數咧了咧嘴角,偷偷瞟了一眼身後的小尾巴,舌尖在唇齒間一閃而過。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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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家率先坐到了主位沙發上,雙臂展開倚靠在沙發背上,小臂自然垂落。白色襯衫,黑色長褲,與暗紅色的皮質沙發形成矜貴的氣場,哪怕從頭到腳布料包裹嚴實,仍舊能夠隱約看到少年逐漸長成的緊實肌肉線條。
    相澤燃環顧四周,逐漸張大了嘴巴。他看到的周家老宅,從來都隻是夜晚裏在家屬院頂樓上窺探到的一角,原本已經震驚於整個院牆內花草樹木和回廊布景的靜美,沒想到房間內的布局更是匠心獨運,內斂貴氣!
    巨大的兩層水晶吊燈盤踞在客廳屋頂的中央,流蘇燈帶垂落仿佛展翅欲飛的脆弱蝴蝶。白橡木牆裙的倫敦霧色牆麵上,矗立著一座暗紅色的實木座鍾,隨著時間的流逝發出滴答、滴答的機械響動。暗紅色的皮質沙發占據了客廳的一麵牆,除了周數坐著的那張長沙發之外,旁邊還環繞了半圈稍短一些的單人沙發,左右兩邊單獨做了兩個小茶幾,上麵放了一些雜誌和小物件。沙發群組前麵,是一張檀木麵的長桌,下麵用黑色石板做成z字形支撐,放著時令瓜果和用小夾子夾好的開了封的零食袋。遠處,三台二手電視那麽大屏幕的彩色電視機矗立在歐式實木電視櫃上,在更後麵,有一個立樁的拳擊柱和跑步機,牆上還有一個釘在牆麵上的籃球框,高度像是適配成年人身高的。在窗前,擺滿了嬌嫩繁盛的綠植,葉子上還掛著水珠,一看就是早上剛澆過水。
    最令相澤燃驚訝的是,周數的家裏,地麵居然鋪滿了木質地板,沙發下延伸而出石灰色的地毯,一直延續到屋子中央。而周數的黑色皮質拖鞋,此時擺放在地毯邊緣,周數赤著一雙瘦長蒼白的腳,穩穩踩在上麵。
    相澤燃雙手揉搓著褲子兩側,大口吞咽著涎液。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泛黃的、沾了不少土的回力膠底鞋,忽然就,膽怯了。
    “不坐嗎?”周數歪了歪頭,眼神漫不經心掃過一瞬間變得拘謹的相澤燃。
    相澤燃躊躇不答,小嘴癟了癟垂下了腦袋。
    周數嘟囔了一句“麻煩”,起身從鞋櫃裏找了一雙比自己小許多的舊拖鞋,扔到相澤燃腳邊。
    “穿這雙。”
    相澤燃不知道的是,這雙原本是周數以前的拖鞋,沒穿幾次就小了,被劉綺仔細刷洗之後收了起來。他緩慢蹭掉自己的球鞋,赤著腳探進柔軟的拖鞋中,魚嘴拖鞋口露出還沾著黑泥點子的腳趾,巧克力豆似的緊緊扣在一起。
    周數皺皺眉,原本的耐心在此刻像燒著的紙一般,瞬間剩下了殘留的灰燼。鼻息一吹,便四散消失。
    索性,收起了逗弄小孩兒的那絲惡趣味。
    抬手,在茶杯中倒入熱茶,推了一杯給坐在一旁拘謹的相澤燃,率先開口:“你找我,什麽事兒。”
    相澤燃這才猛然從富麗堂皇的夢境中蘇醒,想起了自己敲門時一遍一遍捋過的說辭。他沉胸歎氣,重新瞪起了雙眼。
    相澤燃控訴著昨夜周數的行為,周數漫不經心聽著,索性打開了新買的電視機調試。劉綺安裝好電視機之後,隻使用過一次,而那次周數剛剛跑完步回到自己的臥室裏,心思全在相澤燃拉扯他時手腕上傳來的濕熱溫度上。
    這是第一次周數主動打開電視,正巧電視畫麵裏央視一套播放著《水滸傳》。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麵對陸謙與高衙內陰險的陷害,林衝手刃仇人之後最終逼上梁山。
    相澤燃說著說著,心思卻逐漸被電視裏的動畫頻道吸引住,全然忘了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敲響了周數家的大門。
    周數遞了個眼神給他,默默將遙控器上的音量調大。相澤燃覺得口渴,舔了舔嘴唇,卻始終沒有喝那杯周數推過來的茶。
    “嗬,”周數冷冷笑道,“沒下毒。”
    相澤燃心虛的眨了眨眼睛,再次被電視劇裏的劇情所吸引。眼看著林衝忍辱負重之後,快意恩仇,相澤燃內心逐漸燃燒起一股豪氣。隨之問道:“你問我為什麽見到趙澤他們要逃跑。難道大英雄以寡敵多時,不能先隱忍下來,攢足力量之後再複仇?我爺爺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憑什麽瞧不起我。”
    “我瞧不起你?”周數歎了口氣,有種雞同鴨講之感,“所以你是覺得,我瞧不起你,特意來詰問我的?”
    “什麽什麽問?我聽不懂。我就是告訴你,你雖然在那天晚上幫了我,可是你沒看到事情發展的全部,就來指責我,那我還不能跟你解釋了?”
    “所以你不是興師問罪,是上門來解釋的?”
    “也不全是。”相澤燃梗梗著脖子,眼底隱隱泛起淚光,委屈巴巴地說道,“我覺得你誤會我了,你應該跟我道歉。”
    周數不怒反笑,手指輕點眉心,他似乎漸漸跟上了相澤燃的思維方式。
    “而且……你沒發現你這人表裏不一的嗎。你既然幫了我,卻又對我不屑一顧似的,而且你是怎麽把我送回家的,還幫我跟家裏人撒謊。我不明白,我覺得你這人,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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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數被相澤燃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發蒙,理性讓他試圖在這一大段的表述裏串聯出相澤燃真正的意圖。然而看著相澤燃氣鼓鼓的嘟著嘴巴,眼神委屈巴巴的樣子,周數決定暫時放下理智,跟隨本能。
    他身體向著相澤燃的方向側了側,長腿變換了個坐姿,托著臉歪頭看向相澤燃。
    此時,他問出了那個困擾自己好久的謎團。周數厚唇輕啟,突出的眉骨沉沉壓著眼睛半眯著眨了眨,反問道:“那你又是為什麽,總愛爬上牆頭偷窺我呢?”
    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怦然炸開了全身的毛絨。相澤燃猛然站起身來,嘴唇一張一闔喘起了粗氣:“什麽偷窺!你瞎說!”
    轉身就要逃離。
    周數眼疾手快,伸展長臂一下拽住了相澤燃的衣角,稍微用力,男孩兒便再也衝不出去。周數另一隻手好整以暇,端起茶杯垂眸微微抿了一口,這才說道:“你還是那麽喜歡逃跑。”
    相澤燃扭身掃掉周數的胳膊,幾乎叫嚷著說道:“小爺我叫相澤燃,你看著吧,趙澤也好,你也好,我早晚收拾你們!”
    周數不置可否,斜睨著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側切牙,玩味兒一笑:“相澤燃是吧。下次記得不要爬牆,喜歡看電視的話,”他頓了頓,“隨時來敲我家的門。”
    相澤燃彎腰將兩隻拖鞋甩向周數,周數輕鬆閃開,一隻跌落在地毯上,另一隻則掛到了座鍾的鍾鼎上。
    看著趿拉著膠底球鞋落荒而逃的相澤燃,周數重新倚靠在沙發靠背上,雙臂舒展的耷拉著。
    忽然安靜了的客廳,電視機上開始進入廣告時間段。仰頭,展翅欲飛的蝴蝶水晶吊燈,空洞的困於高頂之下。
    周數索然無味,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長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鐺”,笨重的座鍾響了十下。
    周數緩緩睜開雙眼,睫毛輕扇,露出自帶攻擊性的下三白。唇齒微張,緩緩吐出一句“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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