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既然要恨,就幹幹脆脆的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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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序,山根底下,蜿蜒而下的一條小路,連接著一大片平原。往年這裏是相澤燃家種植甘蔗的地方,然而去年收割之後,本應該春植的時候種新一茬,因為家裏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荒廢了這片地,光禿禿的隻有零星可見的粗短甘蔗根。相澤燃在小路邊隨便揪了根兒狗尾巴草叼在嘴裏,蹲在這片地裏,百無聊賴翻著地上的土坷垃。
好在過了晌午太陽最足的時候,日頭沒那麽曝曬。沒有了陳舒藍的照顧,相澤燃就頂著個好久沒有修理、亂糟糟的腦袋,臊眉耷眼的獨自玩著。
小路最上頭的大院子,鐵門被從裏推開。很快,擠出一個男人的影子,繼而出現一張周正的國字圓臉,和相澤燃一樣早已瘋長的寸頭,平日裏沒什麽波動的粗短平眉此時也同樣耷拉著。
他扶著院門,逆著太陽光眯起眼尋找了半天,這才在靠近牆根的地方找到相澤燃。
“小睽,”他喊了一聲,甘蔗地裏的那個矮小影子沒什麽反應,於是清了清嗓子,吼了一聲,“相澤燃!”
“啊?”相澤燃快速扭身,一下看到了院門口的父親,“老爹,幹嘛啊?”
“滾回來睡覺!”
陳舒藍仍舊住在醫院裏,回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讓兒子按時吃飯睡覺,這相澤燃平日裏睡午覺就不怎麽老實,吃完午飯相澤燃借口肚子撐要出去溜達溜達,眼瞅著都過去好久了,相國富想起妻子的叮囑,出門來尋。
相澤燃歎了口氣,不情不願癟了癟嘴。本想出聲拒絕,一想到醫院裏母親默默流淚的場景,隻好低聲“噢”了一聲,慢悠悠站起身來。
一條泥土窄路又細又長,相澤燃故意走得很慢。相國富往前邁了幾步迎上去,大手一把抓住相澤燃的手腕。
“都他媽什麽時候了,還那麽不聽話!麻溜兒的,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
相澤燃被父親拽了個趔趄,又聽到父親的訓斥,垂下眼沉默著,心裏卻翻騰著委屈。
父子倆很快進了院子,相國富手腳麻利的拴上大門,拎著相澤燃徑直往裏走。相澤燃抹了把眼淚,一抬頭,北麵院牆旁邊,粗大的梨樹簌簌飄落幾片白色花瓣,樹幹上還纏著幾圈紅繩,一看就年代久遠。所謂東方桃柳西方榆,北方杏梨增生機,相國富出生時,爺爺夢見院子裏飄滿白色的花瓣,於是親手種下這棵樹,整個院子也都是圍著這棵樹後來重新翻整的。爺爺說過,雖然梨樹的諧音不吉利,但纏上了這些紅繩,就可以防凶避煞。想到此處,相澤燃抬手想接住那些花瓣,相國富猛然拉扯,花瓣擦著手邊便飄落在水泥地麵上。
再往裏看,相家的院子呈“目”字修建,大門東邊最角落是家裏的土廁所,順著一條小窄路連接著給雞鴨壘的牲口棚,往北走是一大片菜地,遠看綠油油的,近看已經有些幹枯。而院子西邊的屋子裏堆滿了雜物和農活工具。貼著西廂房走,是高高壘砌的水泥台,一家人主要生活在那三間屋子裏。
房屋後麵還有一塊空地,堆放著柴火樹枝,最角落停著一輛破舊的藍色手扶拖拉機。
兩人被日頭曬得微微有些出汗,相澤燃手心黏膩膩的,上了水泥台一撩門簾,屋門口右邊是灶台,左手最裏邊便放著臉盆架。
這要是在平日裏,陳舒藍肯定一進門就讓相澤燃先洗手,然而相國富糙老爺們一個,近日裏又疲於奔波,焦頭爛額,哪能想到這些。直接拎著相澤燃的胳膊,拐彎進了其中一間屋子裏。
“脫鞋上炕,這麽熱的天兒你瞎跑什麽。”相國富盡量壓低嗓音,語氣裏卻全是對於年幼兒子的不滿。
相澤燃腳尖一蹬,蹬掉了另一隻腳上的鞋子。似乎想到什麽一般,抬起頭小心翼翼查看著父親的臉色。
“老爹……那個,我想先去看看爺爺再睡……行嗎?”
相國富扯著薄被的胳膊一頓,眨了眨眼睛。好半天之後才扭頭看向相澤燃。
那一雙眼睛又黑又圓,大大的睜著。似乎是哭過,還有些水潤,看向他時滿懷著期待和忐忑。
——小睽還隻是個孩子……
相國富恍惚的想著,這才後知後覺拿兒子撒了半天氣。心一軟,便生疏的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對麵的屋子。
“動作放輕些,不要吵到你爺爺,知道嗎?”
相澤燃猛然點頭,嗯嗯了半天。跳下土炕也顧不上穿鞋,一溜煙兒跑出了房間。
很快,穿過房屋中間的生活區,直奔另一個房間。相澤燃輕輕撩起紅色門簾,小心翼翼探進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爺爺,你睡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
又高又寬敞的土炕上,直挺挺躺著一個人,蓋著碎花被子,猛然看去,連同被子一起,薄薄一層微微隆起。
“爺爺,小睽想你了……”
還未說完,相澤燃緊抿雙唇,眼淚如同黃豆般撲啦啦從圓潤的臉頰上滾落。
相澤燃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太安靜了,這個房間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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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試圖能夠聽到爺爺的呼吸聲。記得小時候和爺爺一起睡覺時,爺爺的鼾聲總吵得他拿手捂住耳朵才能睡著。
像打雷那麽大聲音的鼾聲,怎麽,怎麽會,聽不到了呢?
相國富站在相澤燃身後,默默放下了門簾。手掌輕拍兒子的腦袋。
“你爺爺他,之前就血壓高。這次因為咱們家的事情,氣得急火攻心腦淤血了。沒辦法,咱們家就這個條件,醫院是住不起了,隻能接回來靜養。醫生說,情況好的話還能恢複,不好的話,可能以後連話都沒辦法說了。”
相國富推著相澤燃的後腦勺,邊走邊說。
“小睽,所以說你要乖乖聽話知道嗎?你已經是大孩子了,爸爸跟你說的這些,你能理解嗎?”
相國富將兒子抱上土炕,蹲下來擦了擦相澤燃那隻沒有穿鞋的腳底,順手把另一隻鞋脫了下來。
“睡覺吧兒子。沒準兒一覺醒來,你爺爺已經自己好了。”
相澤燃轉了轉眼珠,乖巧的點了點頭。替自己蓋上被子。
相國富坐在他旁邊,大手有一下沒一下拍打在相澤燃的背上。就在相澤燃幾乎要被哄睡時,耳邊傳來父親沉重的一聲歎息。
相澤燃縮了縮身子,將頭藏在被子裏。眼神卻失去了睡意。
——根本不是這樣的。
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略顯擁擠的機場裏,周數坐在貴賓休息室的沙發上,安靜翻看著一本書。
劉琦掛斷電話,隨意掃到那本書的書封名字時,驚訝地看了周數一眼。在發現周數竟然不緊不慢翻開了下一頁後,劉琦笑著搖了搖頭,從手提包裏掏出隨身攜帶的《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順著夾了書簽的那頁繼續看了起來。
“讀不懂的地方可以問媽媽,我們一起討論。”劉琦漫不經心地輕語一聲,“媽媽這本也很有趣,我也可以分享給你。”
周數皺了皺眉,他的確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書中主人公希斯克利夫那種強烈的愛,殘暴的恨,宛如強風過境撲麵襲來。周數不懂,既然如此濃烈無法化解,又為何最終會放棄複仇,喃喃著凱瑟琳的名字無疾而終。
——既然要恨,就幹幹脆脆的恨下去!
周數的念頭嚇了他一跳,然而麵色上依舊強裝平靜,垂眸無聲拒絕了劉琦的好意。
恰好此時,工作人員送來了飲品和小吃。周數合上書頁,頷首致意,眼神一瞥,意外與人對視起來。
那個人的臉,他似乎在哪裏見過。轉瞬間微微蹙眉,忽然覺得那個人看過來的眼神,無比熟悉。
——被他盯上,就仿佛被一條盤亙在巨石上,吐著猩紅幸子的毒蛇伺機吞噬的獵物。惡毒的,傲慢的,無所顧忌的,直勾勾盯了過來!
“小逼崽子。”那人嘴唇張闔,緩慢無聲,吐出四個字的發音。
周數仿佛沒有看到一般,越過那個人怨念的眼神,最終落到旁邊人的臉上。
是陸一鳴。
陸一鳴眉眼深沉緊湊,鼻直口正長得很是氣派軒昂。然而此時他的表情不夠好看,冷冷看著身邊的趙澤:“你敢過去,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更難受!”
趙澤陰冷一笑,抖了抖二郎腿,快速變換了表情:“哥你別逗了,就那種人燈,嗬,我都懶得收拾!”
陸一鳴臉色古怪,輕輕掃了周數一眼,見對方並沒有什麽反應,這才放下心來。自從趙澤被趙石峰“發配”到了市裏的國際學校,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位表弟了。然而剛一收到學校的放假通知書,趙澤便翹了下午的課打車回來了,纏著趙石峰非要出國散散心。
趙石峰當然不會放任趙澤一個人出國胡鬧,便讓陸一鳴跟著一起出去玩玩。
兩兄弟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與其說是結伴出國遊玩,陸一鳴更像是來監視照顧趙澤的。但凡趙澤還為以後自己的生活水準考慮,都不會在陸一鳴眼皮子底下鬧出什麽動靜來。
兩人默默達成默契,誰承想會在機場遇到周數!
眼瞅著周數沒有什麽反應,陸一鳴心裏暗自慶幸。本來他們之間的事情就和周數沒有多少關係,再一個,究竟誰是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陸一鳴比任何人都清楚。
很快,機場上空的廣播裏傳來即將登機的播報。陸一鳴率先單肩背上書包,起身離開了休息區。
趙澤低頭拉著背包拉鏈,眼角卻偷偷瞥向周數所在的區域。
——就一個女人陪著,嘁。
“能不能快點。”陸一鳴受不了趙澤磨磨唧唧,忍不住出聲催促。夜長夢多,他最好是怎麽把趙澤帶出門的,就怎麽把趙澤帶回來。
“催什麽啊哥,那飛機停在那還能跑了?”趙澤嘴裏含含糊糊,假意應和著。
直到劉琦和周數往門外走去時,趙澤快速背上背包。一股風似的朝著周數的方向撞了過去。
“讓讓!讓讓!你他媽瞎啊!”
然而未等對方做出反應,趙澤已經快速跑向了陸一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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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數不以為然,漠然的看向遠處兩兄弟的背影。
——那種小動作,果然是登不了台麵。
幾天之後,陳舒藍順利出院,回到了服裝家屬院的家裏繼續休養。
相國富獨自辦理好出院手續,破天荒打了輛黑出租,送妻子回家。
兩人之間彌漫著尷尬的氛圍,除了必要事情的簡短交談之外,幾乎無話可說。相國富把老爺子留在老家,心裏很是擔心,雖然相澤燃多少能夠看顧著點,但那畢竟還是個孩子,隻好拜托了鄰居,時不時過去查看一眼。
心裏裝著事兒,相國富表情難看,自然也沒有什麽心氣兒再去哄好妻子。
陳舒藍邁不過去心裏的那道坎兒,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此時兩人之間的不交流反而是最為安全的相處方式。
車子開得飛快,顛簸得陳舒藍想吐。等終於到了家屬院門口,相國富率先下車準備取出後備箱裏的東西。陳舒藍費力的推開車門,歪身從車裏走下來。剛一抬頭,便聽見耳邊飄來熟悉的聲音。
“喲,是藍姐啊。終於出院啦?哎喲,我們這幫街裏街坊的,還說著要一起去看看你呢。你說,你這,怎麽就回來了,沒事吧藍姐?身體都好啦?”
陳舒藍喉嚨哽住一口濁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牙咬下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聲音離她越來越近,打著旋的鑽進耳朵裏。陳舒藍一扭頭,看見抱著孩子的二劉兒腰肢款款的扭靠過來。
“讓你們費心了。”相國富語氣低沉,幾乎是下意識回答著二劉兒的陰陽怪氣。
陳舒藍雙拳緊握,恨不得當場給丈夫來那麽一巴掌。然而黑出租從她身後突然駛走,嚇了她一跳,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望向出租車離開的方向。
這一看,便看出了不尋常。
不遠處的廢棄巷子裏,晃晃蕩蕩飄走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背影無比熟悉。
陳舒藍眉頭緊皺,不確定的猛眨雙眼。等她終於確認了心底的想法時,緩緩扭頭望向了二劉兒的臉。
二劉兒幹癟雙唇上的暗紫色口紅,暈染到了唇邊。
陳舒藍幾乎在第一時間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仿佛在等號後麵獲得了正確答案。想到此處,她挺了挺胸脯,厭惡的掃了二劉兒一眼。
“老相!大門口賣什麽呆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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