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純色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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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總在清晨五點驚醒,被喉間鐵鏽味嗆得劇烈咳嗽。窗外的梧桐樹早已褪成鉛灰色剪影,葉片簌簌墜落時像撒了一地的碎鉛筆屑。校服袖口的顏料漬是最後一抹色彩記憶——三年前的美術課上,我曾用鈷藍和鈦白調出雨後晴空的顏色。
    調色盤在課桌裏發出細微碰撞聲,十二格凹槽裏,純白與純黑顏料結成硬塊。美術老師推了推銀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渾濁如老電視雪花屏:"色彩是遠古的幻覺,如今的世界遵循黑白法則。"他的教鞭重重敲在黑板的灰度漸變表上,驚飛了窗台邊一隻灰撲撲的麻雀。
    放學鈴聲響起時,我背著畫具袋走向廢棄的第七街區。鐵絲網圍欄上的警示牌早已褪色成灰白,"危險區域 禁止入內"的字樣被風雨侵蝕得支離破碎。鏽蝕的鐵門在暮色中吱呀開啟,腐木與機油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遠處傳來齒輪咬合的鈍響,像巨獸沉睡時的呼吸。
    手電筒光束劈開黑暗,照亮地麵上斑駁的機械零件。當光斑掃過牆角時,我僵在原地——那裏立著一塊半人高的玻璃展櫃,內部懸浮著數以千計的黑白幾何體。方塊與圓形緩慢旋轉,彼此碰撞時發出風鈴般的清響,而在這混沌的陣列中央,竟懸浮著一粒猩紅光點,像凝固的血珠,又像永不熄滅的火星。
    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撫上玻璃,冰涼觸感中突然傳來刺痛。鮮血順著指腹滲出,在玻璃表麵暈開暗紅痕跡。刹那間,整個空間劇烈震顫,黑白幾何體開始瘋狂重組,在展櫃內壁拚出複雜的圖騰。當最後一個圓形嵌入凹槽時,玻璃轟然炸裂,無數碎片化作光塵,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通往深處的階梯。
    階梯盡頭是麵百米高的混凝土牆,牆麵布滿蜂窩狀孔洞,黑白方塊如同像素般排列。月光從頭頂的裂縫漏下,在牆麵投射出詭異的光影。我握緊畫筆,突然想起兒時在畫冊裏見過的彩虹——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如同被囚禁的精靈。
    蘸滿黑色顏料的筆尖觸及牆麵的瞬間,電流順著手臂竄遍全身。那些方塊開始吸收顏料,每填滿一格,牆麵就發出齒輪轉動的轟鳴。當我用白色顏料勾勒圓形時,牆麵浮現出類似神經元突觸的紋路。隨著最後一筆落下,整麵牆劇烈膨脹,混凝土剝落處,噴湧出滾燙的色彩洪流。
    我被這股力量掀翻在地,卻在墜落中看到了永生難忘的景象:靛藍色的天空裂開縫隙,金色陽光傾瀉而下,將灰色雲層染成粉紫色;幹涸的護城河重新注滿翡翠色的河水,河底的鵝卵石折射出七彩光暈;枯萎的梧桐樹抽出嫩綠新芽,花苞在瞬間綻放,紅的像火,白的似雪,黃的如金。
    城市在色彩中蘇醒,沉睡的霓虹燈管次第亮起,汽車重新噴上了鮮豔的塗裝,行人的瞳孔裏倒映出久違的斑斕。但當喧囂漸漸平息,我望向城市邊緣——在與鄰市交界的地方,仍有一片約三平方公裏的區域保持著黑白。那裏的雨是灰色的,建築是單調的方格,行人的表情凝固成冷漠的剪影。
    我支起畫架,在畫布上同時塗抹著濃烈的色彩與純粹的黑白。風掠過顏料未幹的畫麵,帶著青草與鐵鏽混合的氣息。或許世界從來不需要非黑即白的答案,正如顏料管裏永遠不該隻剩兩極的顏色——真正的平衡,藏在黑與白之間,那片由無數灰度構築的,色彩誕生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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