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書包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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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風卷著幾片銀杏葉,在柏油路上打著旋兒。我叫吳越,把校服拉鏈拉高了些,踩著單車碾過那些脆生生的葉子,聽著它們發出細碎的斷裂聲。書包在車後座顛得厲害,裏麵除了課本和昨天沒寫完的數學卷子,還藏著個毛茸茸的小東西。
    十分鍾前,我在巷口的垃圾桶旁發現了它。那是隻巴掌大的小貓,渾身沾著黑灰色的油汙,像是從煤堆裏撈出來的。它縮在紙箱的破角裏,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聽起來像台快沒電的收音機。我蹲下來戳了戳它的背,小家夥居然沒躲,反而用濕漉漉的圓眼睛盯著我。
    “喂,你不怕人啊?”我撓了撓它的下巴,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黏膩。上課鈴還有十五分鍾就響了,可我總不能把它丟在這裏。巷口的流浪狗昨天還叼走了隔壁王奶奶晾的襪子,天知道這小東西能不能活到中午。
    我急得直跺腳,最後拉開書包,把裏麵的作業本一股腦倒在車筐裏,小心翼翼地將小貓捧進去。它在帆布書包裏打了個滾,發出一聲細弱的喵嗚,爪子勾住了我的鉛筆袋。我把拉鏈拉到隻剩一指寬的縫,能看見它蜷成一團,像個皺巴巴的毛線球。
    單車騎得飛快,書包裏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攥著車把的手心全是汗,既怕它悶死,又怕被巡邏的教導主任看見。校門口的梧桐樹下,值周生正拿著測溫槍挨個檢查,我低頭推著車走過,感覺書包像是揣了顆定時炸彈。
    早讀課的預備鈴剛響,我抱著書包衝進教室時,班主任老張已經站在講台前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襯衫,袖口扣得嚴嚴實實,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反射著日光燈的光。我貼著後門的牆根溜到座位,剛把書包塞進桌肚,就聽見他清了清嗓子。
    “吳越,你過來。”
    我的腿像灌了鉛,挪到講台前時,聽見書包裏傳來一聲極輕的喵叫。老張的目光落在我鼓鼓囊囊的書包上,鏡片後的眼睛眯了眯:“你書包裏裝了什麽?”
    “沒、沒什麽……”我把書包往身後藏了藏,手指摳著帆布上的破洞。
    “拿出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慢吞吞地拉開拉鏈,小貓大概是被晨光晃了眼,居然探出個髒兮兮的腦袋,對著老張“喵”了一聲。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過來,後排傳來幾聲壓抑的竊笑。老張的眉頭擰成個疙瘩,他捏著眉心歎了口氣:“跟我來辦公室。”
    辦公室裏彌漫著粉筆灰和濃茶的味道。老張把教案往桌上一放,指節叩了叩桌麵:“你知道學校規定不能帶寵物吧?再說這貓髒成這樣,萬一有傳染病怎麽辦?”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校服褲腳沾著早上騎車濺的泥點。“老師,它好像受傷了,我沒找到主人……”
    老張沒說話,起身去倒了杯熱水。搪瓷杯放在桌上時,小貓突然從書包裏鑽出來,一瘸一拐地蹭到他腳邊。我這才發現它的右後腿有些不對勁,毛糾結成一團,隱約能看見暗紅的血漬。
    “唉。”他彎腰把小貓捧起來,動作意外地輕柔。“你這孩子,倒挺有善心。”老張拉開抽屜翻了半天,找出個印著校徽的搪瓷碗,把熱水倒進去晾著。“不過校規就是校規,今天這事兒先記著,下次再犯就叫家長了。”
    他抱著貓往水房走,我趕緊跟上去。陽光從水房的高窗斜射進來,在瓷磚地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老張把水龍頭擰到最小,讓溫水一點點澆在貓背上。小家夥起初還掙紮,後來大概是覺得舒服,居然眯起眼睛發出呼嚕聲。
    “你看這毛,本來應該是白的。”他用拇指蹭了蹭貓的下巴,那裏的毛已經洗幹淨了,雪白雪白的。“估計是被人扔出來的,後腿可能被車蹭了下,不算太嚴重。”
    我蹲在旁邊遞過紙巾,看著灰色的髒水順著瓷磚縫流進地漏,心裏忽然有點發酸。老張的袖口濕了一大片,襯衫上還沾著幾撮貓毛,可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老師,那洗完怎麽辦啊?”
    “還能怎麽辦?”他把洗幹淨的貓放進我懷裏,小家夥身上帶著淡淡的肥皂味,暖烘烘的像個小熱水袋。“你總不能讓它再回垃圾桶吧?找個靠譜的人一起養著,別耽誤學習。”
    下午的自習課,我把貓藏在桌洞裏,用校服罩著。前桌的陳陽轉過來借橡皮時,眼睛突然瞪得溜圓:“吳越,你桌洞裏是不是有活物?”
    我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小聲點。陳陽的好奇心顯然壓過了對校規的敬畏,他趴在桌上,透過桌洞的縫隙往裏瞅:“我的天,是貓!你哪來的?”
    “早上撿的,老張知道了,還幫它洗了澡。”我把貓抱出來,小家夥已經睡熟了,爪子蜷縮著,像握著兩個小拳頭。
    陳陽的眼睛亮得驚人:“我家有個空籠子!之前我姐養倉鼠剩下的,給它當窩正好。”他突然壓低聲音,“要不我們一起養吧?我住的小區離學校近,放學後可以輪流照顧它。”
    我愣了愣,陳陽是班裏的學霸,平時連說話都惜字如金,沒想到會主動提出來。小貓這時醒了,打了個哈欠露出粉粉的舌頭,恰好舔了舔陳陽的手指。
    “你看,它也同意了。”他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伸手輕輕摸了摸貓耳朵。
    放學時,陳陽用他的運動背包把貓裝了進去。那是個印著籃球隊標誌的黑色背包,比我的帆布書包寬敞多了。我們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小貓在背包裏時不時探出頭,用鼻子嗅著路邊的花草。
    “給它起個名字吧。”陳陽突然說。
    我看著背包裏那團雪白的毛,想起早上它在泥地裏縮成一團的樣子:“叫雪球怎麽樣?”
    “雪球?”陳陽重複了一遍,然後笑了,“挺好,像個能滾雪球的冬天。”
    我們在巷口分了手,約定明天早上在學校後門的小賣部碰麵,一起給雪球買貓糧。我踩著單車往家走時,書包裏的數學卷子好像沒那麽沉了,風裏飄著桂花的甜香,連空氣都變得軟軟的。
    第二天清晨,我抱著新買的貓砂盆站在小賣部前,看見陳陽正蹲在台階上喂雪球喝牛奶。小家夥的腿好像好多了,已經能蹦蹦跳跳地追著陳陽的鞋帶跑。
    “老張說要每天給它塗藥膏。”陳陽從書包裏掏出個小藥盒,裏麵裝著支粉紅色的軟膏。“我查了百度,說是對擦傷很有效。”
    我蹲下來看著雪球,它正用爪子扒拉著牛奶盒,鼻尖沾著一圈白胡子。陽光落在它雪白的背上,像撒了層金粉。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因為這隻突然闖入的小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早讀課的鈴聲響起時,我們把雪球藏進陳陽的運動背包。走進教學樓時,我聽見背包裏傳來輕輕的呼嚕聲,像個藏在書包裏的秘密,溫暖又安穩。老張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我們,鏡片後的眼睛似乎笑了笑,沒說話,轉身進了辦公室。
    我和陳陽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腳步輕快地朝教室走去。書包裏的秘密在晨光裏輕輕起伏,像一顆正在慢慢長大的、毛茸茸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