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塊餅與破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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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靈根!”
    那三個字,如同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張阿牛的耳朵,又順著耳道直刺進腦子裏,在裏麵瘋狂攪動!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凍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他按在冰冷石柱上的手無力地滑落,軟綿綿地垂在身側。腳下刻滿玄奧紋路的青灰色石磚,仿佛變成了滾燙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破草鞋。眼前的世界一陣天旋地轉,測靈台下方那些黑壓壓的人頭、無數道投射過來的目光——有漠然、有譏誚、有慶幸、有毫不掩飾的鄙夷——全都扭曲、模糊,變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色漩渦。
    廢靈根……下下等……幾近於無……
    仙路……斷了。
    剛剛騰起的那一絲微弱的、被仙人帶來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被這冰冷的宣判瞬間碾得粉碎!比赤霞村那幹裂的黃土還要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下測靈台的。雙腿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著千斤重的鐐銬,每一步都深陷在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泥沼裏。主持測試的長須修士那毫無感情的眼神,旁邊維持秩序的青衣修士們冷漠的側臉,還有……還有林風那毫不掩飾、如同看垃圾般的鄙夷目光,都深深烙印在他麻木的腦海裏。
    清虛真人呢?阿牛下意識地、帶著最後一絲卑微的期盼,望向側後方那個稍高的石台。
    清虛真人依舊負手而立,月白色的道袍在微風中輕輕拂動。他的目光似乎掃過阿牛失魂落魄的身影,但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無波,如同兩潭古井,沒有絲毫漣漪。沒有失望,沒有憐憫,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仿佛剛才帶上測靈台的,真的隻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這徹底的漠視,比林風的鄙夷更讓阿牛感到刺骨的冰冷和絕望。原來在仙人眼中,他連被失望的資格都沒有。
    “廢靈根,去雜役處報到!”一個冷硬的、如同鐵片摩擦的聲音在阿牛耳邊響起,打斷了他最後一絲恍惚。一個負責引導的青衣修士,麵無表情地指了指測靈坪邊緣,靠近山腳下一排低矮簡陋的石屋方向。
    阿牛麻木地順著指引,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排散發著黴味和汗臭氣的石屋挪去。身後,測靈台上新的唱名聲和隨之而來的或歡呼或歎息,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雜役處,名副其實。
    幾排低矮、粗糙的石頭房子擠在山坳的陰影裏,牆壁上糊著厚厚的泥巴,不少地方已經剝落,露出裏麵參差不齊的石塊。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被雨水浸透成一種沉甸甸的灰黑色,散發著潮濕腐朽的氣味。門口的空地上汙水橫流,混雜著爛菜葉、牲口糞便和說不清的汙穢,蚊蠅嗡嗡飛舞,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餿味。
    這裏聚集的人,也和測靈坪上那些滿懷憧憬的少年少女截然不同。大多是些三四十歲的漢子,穿著破爛油膩的短褂,麵黃肌瘦,眼神麻木,臉上刻滿了風霜和勞苦的痕跡。他們或蹲在牆角麻木地啃著黑乎乎的窩頭,或扛著沉重的木桶、拖著裝滿穢物的板車,在泥濘中艱難跋涉,動作遲緩,像一群被生活徹底榨幹的騾馬。
    阿牛的出現,像一塊小石子投入死水潭,隻激起了幾道微弱的漣漪。幾個離得近的雜役抬起渾濁的眼睛,冷漠地掃了他一眼,看到他身上同樣破爛、沾滿泥灰的衣裳和那雙露著腳趾頭的破草鞋,以及臉上那失魂落魄、尚未褪去的絕望神情,便了然了——又一個被仙門踢下來的“廢物”。
    沒人說話,沒人詢問。隻有一片死氣沉沉的麻木和壓抑。
    “新來的?”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痰音。
    阿牛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油膩得發亮、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襖子,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頭,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從最角落一間石屋裏挪了出來。老頭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一雙渾濁的老眼上下打量著阿牛,沒什麽善意,也沒什麽惡意,隻有一種見怪不怪的漠然。
    “嗯……”阿牛喉嚨幹澀,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
    “跟我來。”老頭也不廢話,轉身,步履蹣跚地帶著阿牛走向那排石屋中最破舊、最靠邊的一間。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更加濃烈的黴味、汗臭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騷臭混合氣浪撲麵而來,熏得阿牛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屋子不大,光線昏暗。靠牆是兩排用粗糙木板搭成的大通鋪,上麵鋪著些發黑發硬的稻草和破爛肮髒的草席。通鋪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或坐著幾個漢子,個個蓬頭垢麵,眼神空洞。角落裏堆放著一些破爛的工具和散發著異味的雜物。地麵是夯實的泥地,坑坑窪窪,積著不知名的汙水。
    “喏,就這兒。最裏頭那個角,自己扒拉點草鋪上。”老頭用木棍指了指通鋪最裏麵、緊挨著冰冷石牆、光線最暗的一個角落,那裏連草席都沒有,隻有一層薄薄的、發黴的草屑。“以後,劈柴、挑水、清理茅廁、喂豬……有的是活兒給你幹。管飯,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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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說完,又瞥了一眼阿牛死死抱在懷裏的破布包袱,渾濁的眼裏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憐憫?他慢吞吞地從自己那件油亮的破襖子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硬邦邦、顏色發暗、隻有半個巴掌大的東西,塞到阿牛手裏。
    入手冰涼、堅硬、粗糙。
    是半塊餅。
    顏色灰黑,像是用最粗糙的糠麩混合著不知名的野菜根搗碎了壓成的,邊緣參差不齊,還帶著老頭手上的油膩和汗漬。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陳腐氣味。
    “省著點吃,晚上沒得加。”老頭嘶啞地說完,不再看阿牛,拄著木棍,又慢吞吞地挪回了自己那個更陰暗的角落,蜷縮起來,像一塊被遺忘的石頭。
    阿牛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裏攥著那半塊冰涼、粗糙、散發著怪味的餅。懷裏的破布包袱沉甸甸地墜著,那是他唯一的“家當”。眼前是昏暗、肮髒、散發著惡臭的通鋪,耳邊是角落裏某個漢子壓抑的咳嗽聲和另一個漢子粗重的鼾聲。
    絕望。
    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絕望,混合著這汙濁空氣裏的惡臭,將他緊緊包裹,勒得他喘不過氣。
    仙門?長生?逍遙?
    原來都是癡人說夢。
    他張阿牛,從赤霞村的放牛娃,變成了青牛鎮仙門腳下……最卑微、最肮髒的雜役。
    他抱著包袱,如同行屍走肉般,挪到那個被指定的角落。角落裏冰涼的石牆透著一股寒氣,地上的黴味更重。他麻木地蹲下身,用手胡亂扒拉著地上那些發黴結塊的草屑,試圖給自己弄個能坐下的地方。
    就在他機械地扒拉著草屑時,懷裏的破布包袱,因為姿勢的改變,微微鬆動了一下。
    “啪嗒!”
    一聲輕微的、如同枯枝斷裂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包袱裏傳來!
    阿牛渾身猛地一僵!動作瞬間停滯!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這聲音……太熟悉了!是陶罐裂開的聲音!
    他像被燙到一樣,手忙腳亂地解開緊緊裹著的破布包袱,動作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心疼而顫抖得厲害。
    當包袱皮徹底散開,露出裏麵那個灰撲撲、髒兮兮的陶罐時,阿牛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一道猙獰的、足有半指長的裂紋,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赫然出現在陶罐靠近底部的位置!裂紋很深,幾乎貫穿了罐壁!正是之前被流星砸出、又被樹枝戳動過的那道舊痕!在剛才測靈台上他心神激蕩、雙手滑落石柱的瞬間,似乎又被什麽東西也許是石柱那極其輕微的震動?)給徹底撕裂了!
    完了!罐子……要碎了!
    阿牛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他!這罐子是他唯一的念想!是他在這個絕望之地唯一的慰藉和指望!它碎了,裏麵的功法怎麽辦?那點微弱的綠光怎麽辦?
    他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裂開的陶罐,如同捧著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借著角落裏昏暗的光線,他湊近了那道猙獰的裂縫,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往裏看去——
    罐子裏,空蕩蕩的。
    沒有想象中碎裂的陶片,也沒有任何所謂的“仙丹”、“靈藥”。隻有罐底,那些歪歪扭扭的刻字和圖譜依舊還在。
    但是!
    就在那道深深的裂縫邊緣,在粗糙的陶土斷口處,阿牛看到了一抹極其黯淡、極其微弱的……暗綠色!
    那不是光!更像是一種……極其粘稠、極其緩慢地……從裂縫深處滲出來的……液體!
    那液體顏色暗沉,近乎墨綠,粘稠得如同快要凝固的油脂,正極其艱難地、一滴一滴……極其緩慢地……從陶罐的裂縫裏,往外滲出!
    每一滴滲出,都仿佛耗盡了這破罐子最後一絲氣力。那暗綠色的液體,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其微弱的草木腥氣,卻又蘊含著一種……阿牛無法理解的、死寂中掙紮的……奇異生機?
    阿牛死死盯著那緩慢滲出的暗綠色液體,鼻子下意識地嗅了嗅那微弱的氣味。這股氣息……他太熟悉了!每一次運轉那笨拙的長春功,引導那絲微弱的清涼氣息時,他都能在丹田深處感受到類似的氣息!隻是罐子裏滲出的這種氣息,更加濃烈,更加原始,也更加……死寂?仿佛被封印了千萬年,剛剛得以重見天日,帶著一種腐朽與新生的矛盾感。
    就在他心神被這詭異滲出的暗綠色液體完全吸引時——
    “咕嚕嚕……”
    一陣極其響亮、極其不合時宜的腹鳴,如同悶雷般從他幹癟的肚子裏炸響!
    強烈的饑餓感,如同蘇醒的猛獸,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驚愕和恐懼!從早上到現在,他隻喝了一碗稀薄的野菜糊糊!經曆了大起大落、驚嚇絕望,又在這汙濁惡臭的環境裏走了這麽一遭,身體早已被掏空!
    胃裏一陣陣痙攣,火燒火燎的痛感讓他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另一隻手裏,還死死攥著的那半塊老頭給的、冰涼粗糙、散發著怪味的糠麩餅。
    饑餓,壓倒了一切。
    什麽仙緣,什麽廢靈根,什麽破罐子……此刻都不如填飽肚子來得實在!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將那半塊硬邦邦的餅塞進嘴裏,用盡力氣咬了下去!
    “嘎嘣!”
    餅硬得像石頭!粗糙的糠麩和不知名的野菜根碎屑,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腐苦澀味道,瞬間充斥了他的口腔!噎得他直翻白眼!
    他拚命地咀嚼著,幹硬的餅渣刮擦著喉嚨,帶來一陣陣刺痛。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往下吞咽,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吞下了一把粗糙的砂礫。
    太幹了!
    他急需一點能潤喉的東西!哪怕是一滴水!
    阿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地落在了陶罐裂縫處,那正極其緩慢滲出的一滴、搖搖欲墜的暗綠色粘稠液體上!
    那液體……看起來……似乎……能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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