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清楚，別跟我打馬虎眼。”無當聖母鳳眉一豎，冷喝道。
    “這裏是呼喚真靈，蘊養真靈的地方，可我問你，這些真靈來了以後藏在哪裏？”玄都冷聲道。
    聽到這話，無當聖母細思一會後，直接甩手使出玉如意化作天上大日，開始遍掃四方上下虛空。
    沒有，什麽都沒有，毫無異常。
    跟正常的幽冥之境完全沒什麽不同，但現在這個鬼地方是個人都知道它有問題。
    “你為什麽不試一試腳下的土地呢？”方圓提醒道。
    如意所化的大日光芒朝著地上激射，除了把這些土地給碾成齏粉以外，沒有任何發現。
    一切還是原來那樣，無論如何也超脫不出陰的概念。
    看著這一幕，玄都也確定了他的猜測，接過無當聖母手中的葫蘆，他喃喃道：“太極者，動靜之機，陰陽之母。”
    “想當年三教中人就屬你最不起眼了，堂堂人教二代大弟子，跟個透明人一樣。
    本以為你是個老陰逼，原來是個老實人，也難怪你的路子明明走的最穩，卻離道最遠。
    如今知道了這個，想必跟你的那些同門師兄弟們也有話聊了。”方圓感慨道。
    “玄都，到底怎麽了？”無當聖母驚怒道。
    不怪她這樣，誰讓玄都正在把自家的道果給劈出來呢。
    的確是劈，隻見玄都反手一掌轟在他的修行根基上。
    那輪以太極之理構築的、本應圓融無礙的道果，被這一劈此刻正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崩裂聲，更是緩慢的脫體而出。
    “幽冥就是陽世，陽世就是幽冥。
    這裏是後土的神境，你覺得誰，或者說有哪些人有本事能把整個後土神境翻為陽世？”
    玄都的話音在無意識地震顫，語音鏗鏘之間，發出細微的嗡鳴，仿佛承受著難以言喻的重壓。
    無當聖母清晰地感覺到，玄都體內那浩瀚如星海、運轉如儀軌的法力，此刻正陷入一種極其危險的滯澀與混亂。
    但玄都卻猶不滿足，愈加用力的劈向了自家的道基。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玄都一路修到現在。
    機製上可能還比不上最頂尖的那一批，但這份積累，浩瀚星河有的時候也並不隻是一個形容詞。
    那些破碎的點點道基，每一點幾乎都有著覆海翻天之力，飄蕩在這浩瀚的幽冥之中。
    陰重陽輕之下，這無邊的幽冥霎時間便多出了一道道瀚海星光。
    方圓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看著玄都和由他造化而出的星光美景，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被打破重鑄的瓷器。
    “對嘍，就是這個味兒。
    死抱著你那點陰陽魚，非要把天地都塞進去練你的混元金丹，塞不進去就覺得自己錯了？
    蠢！道是活的，不是死的模具。”
    方圓伸手指了指腳下堅實得令人絕望的純陰幽土。
    “這玩意兒夠‘死’了吧？夠‘陰’了吧？可它偏偏就‘活’成了大地，托著你和我在這兒吹風呢！
    它裏麵，難道就真的一點‘動’都沒有？”
    方圓的話對玄都來說，仿佛打開了加速器一樣。
    那原本就已經流泄不止的道基以及道果讓玄都都給斬了出來。
    隨著這一斬，在這無邊的幽冥，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的氣息，感受到了陽的氣息。
    而有了這足夠的陽之後，無當聖母也是取回了自己的玉如意，以決絕的姿態朝著幽冥之地砸了過去。
    翻天覆海、崩山裂地，遠超剛剛的攻擊力度的一擊卻沒有之前的效果，反而像是砸在了最堅硬的土地之上。
    ??的一聲，無當聖母仿佛砸在了最堅硬的神鐵之上，一股反震而來的力量，哪怕是以她的修為都差點把手上的玉如意給震脫。
    “陽就是陰，陰就是陽，幽都，實際上是陽城。”
    無當聖母甩了甩發麻的手臂，看著那被她給砸出來的塵屑震撼道。
    那一點點飄飛的塵屑攜帶著仿佛能壓塌天地的至陽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無聲無息，轟隆一聲回蕩在無當聖母和玄都的心中。
    聲落之後，無當聖母連聲道：“這不可能啊。
    不要說後土，哪怕是其他這幽都之中插手的人也不可能同意這事兒啊。”
    幽冥作為死亡的想象，是眾生心中最重要的概念。
    自古以來插手的人就不會少，哪怕是在後土執掌的幽都也是如此。
    當然幽都的掌控權最終一直在後土手中就沒變過，其他人來了以後頂多當個合作商。
    有能力的合作能談的深點，沒能力的自然隻能淺點。
    但能跟後土談合作，本身就是一種實力的體現。
    所以幽冥從來都是不遜於天庭的勢力，甚至可以說一度超過天庭。
    畢竟世上能成仙者了了，又能在仙道之上走到超脫一切的更是無幾。
    而不管你是凡俗還是仙人，幽冥都靜靜的等在那裏。
    “他們為什麽會不同意？幽都又沒有變成真的陽世。”
    把自家一身修為全速斬去的玄都，仿佛麵臨天人五衰之劫一般，急速衰亡的同時也是解釋道：“陰就是陽，陽就是陰是對的。
    但幽都一直是幽都，從來沒有變成陽世。”
    麵對上來攙扶他的無當聖母，玄都仿佛一個瀕死的老人連聲咳嗽道：“還記得剛剛說的話嗎？
    凡氣者，必有陰陽。
    但這裏卻是純陽純陰相對，所以他們都是。”
    “假陽假陰。”無當聖母脫口而出道。
    可這比她剛剛說的還不靠譜，此時的幽都要是假的的話，那真的在哪兒？
    而且光是想要布置出這麽一片地方，所耗費的資糧就已經超出想象了。
    “假？”玄都嘴角扯出一個近乎破碎的冷笑，低頭看著自己那輪被強行劈出，如今布滿裂紋脫離軀體的太極道果。
    那象征著“動靜之機，陰陽之母”的圓融之理，狂聲道：“都是真的，都是假的。
    幽都陽城，缺陰缺陽，兩兩相對，自然是假。
    但相和相合，陽中有陰，陰中有陽，自然都是真。
    真陰，真陽，假陰，假陽，特麽的這片地方的確是在呼喚真靈，但呼喚真靈根本就不是為了蘊養他們，也不是為了喚回誰，隻不過是想把這幫真靈都給煉化罷了。
    要知道，一點靈光雖然不滅，但祂要是缺了呢？被人遮住了呢？”
    無當聖母如遭雷擊，瞬間明白了剛剛所有一切的古怪現象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所以……陰極非死，虛室可生白？”
    無當聖母喃喃自語，理解了玄都之前那八個字的意思。
    在這被強行翻轉的“幽冥”中，陰極死地）的表象下，藏著的是“生白”虛假的生機）。
    而這“生白”正是囚禁和煉化真靈的陷阱，虛室幽冥）本應寂靜歸藏，卻被扭曲成了喧囂的“生”之表象。
    而且這兩者更是隨時能顛倒轉換，畢竟純陰純陽皆為假象。
    “陰陽真假，四種天條，誰有這樣的手筆？”
    玄都苦笑著說道：“真靈不歸虛，反哺‘偽陽’根。
    這腳下的‘土地’，這整個‘幽冥之境’，就是那層覆蓋在後土神境之上的‘偽陽世’本身。
    它貪婪地吞噬著真靈的力量，維持著這顛倒乾坤的騙局。
    那些真靈，不是藏在某處，它們就是構成這‘偽陽’牢籠的磚石與燃料。
    這些真靈的確在被煉化，但它們也作為薪柴在煉化其他的東西。”
    “真靈為眾生之本性，能用它來煉化的東西。”無當聖母澀聲道。
    “隻有‘天’。”玄都敲下了最後一錘。
    “那它們煉化的是哪個天？”
    無當聖母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天跟天是不同的。
    或者說作為眾生的終極幻想，也時移世易的改變過，就像幽冥一樣。
    幽都、六天、六道輪回，甚至什麽閻羅殿、奈何橋，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本身是獨立的。
    但隨著時間推移，各個神話的東西不斷的疊加、融合。
    或者說作為文明的衍生物，當文明改變之時，文明的改變會自然而然的會投射到這些神話傳說中，而天自然也是如此。
    “兩宋的道教曾經立過天。”
    聽到這話，見多識廣的無當聖母當即說道：“道不可名。
    永惟玉皇大天帝昊天上帝。
    太上開天執符禦曆含真體道昊天玉皇上帝。”
    說完以後，無當聖母繼續開口道：“這裏這麽大的手筆，又牽扯到這麽大的事情。
    想要完成這一切的幕後之人，非聖即祖。”
    說到這裏，想到玄都剛剛第一時間就想跑路的表現，無當聖母開口問道：“你猜到是誰了？”
    “師妹這不用猜。”
    玄都一邊咳血一邊說道：“兩宋道教發展至今，執牛耳者，不過三山法脈、龍虎正一、全真純陽，外加一個當年突然冒出來的神霄。
    你想想他們的教義是怎麽說的？”
    “是。”無當聖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也想逃了。
    “能夠讓祂們布下這樣的局，來對付的‘天’又會是誰？”
    不等無當聖母開口回答，玄都拎起自己依舊還殘存一點神力的手臂直接朝著大地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玄都的手重重的砸進了大地之中。
    他的精血也是順著手臂不斷的流入大地。
    雖然他現在失去了很多，但他的血液還帶著莫大的神力。
    所以那由玄都帶來的一點點的外來真陽，在假陰大地裏麵開始奔騰不休。
    再配合上他那道基和道果形成的天星之景，交相輝映之下，萬般色彩同時閃現，好看極了。
    不過，哢嚓一聲，仿佛轉動鑰匙的聲音，此地的一切終於開始發生變化。
    虛竹主持建造的十八地獄，莫名開始如吹氣球一般飛快的膨脹了起來，或者說建好。
    時無間，空無間，每一層地獄，在上一層的地獄，時間流速增快，空間增大，何止是百萬這樣的小數字能夠形容的。
    哪怕是萬萬這個數字，不過也是一個呼吸之間的生長罷了。
    “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也。
    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琢磨了一下心中浮現的東西，虛竹大笑道：“多謝了。”
    他手中的佛家舍利突然燃燒了起來，無盡的光明開始以比他這十八地獄開辟更快的速度擴散開去。
    而已經衝進來了的鳩摩智，則是拎著手中的誅仙劍朝著虛竹的十八地獄斬去。
    以能斷絕萬物的劍氣，替虛竹開辟這一方無垠空間。
    極速之下，被賦予了誅仙劍意加身的金翅大鵬，振翅來回之間。
    那些被開辟的地方蹭蹭破裂，但破裂之後卻又成為了新生天地的養料。
    一十八層地獄，哪怕在如今這種急速膨脹之下也是越來越堅實。
    跟著進來的眾人，也同時出手幫虛竹開始不斷開拓十八地獄。
    神木的種子也隨著眾人的動作越紮越深，紮到了這假陰假陽、真陰真陽的大地之下。
    看著隨著眾人的動作莫名活了起來的十八地獄，玄都冷冷旁觀著。
    他現在沒辦法把此地本來的陰陽撬動回來，自然隻能取巧用外界的陰陽暫時先當鑰匙了。
    當然也不全都是外界的，虛竹他借助此地幽冥環境開始創造的十八地獄本身就屬於幽都的一部分。
    所以現在不僅是外麵陰陽正在不斷的影響幽都，幽都本身的陰陽之道更是已經發生了動搖。
    陰進陽退，陽進陰退。
    無當聖母借著這一點點的變化，以手中的三寶玉如意開始分化此處的陰陽。
    三才定倫，五行演化，世界變了一副模樣。
    陰陽真假相對，一座座至大無極至小無內的囚籠，是這個世界最細小的基石。
    囚籠之上更是有著點點細碎的各色真靈，倒也不隻是囚籠上麵。
    囚籠裏麵，甚至囚籠本身，都是這些拘禁這些真靈的萬惡之源。
    也就在這些萬惡之源剛一出現的時候，玄都剛剛從體內斬出的一切就朝著它奔了過來。
    那太極圓融之理開始不斷的穿連著此時顯現的一切，讓這些細細的光點成為一條條閃耀的河流。
    為這一片無聲的環境，帶來一份鮮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