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廣陵星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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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風裹著冰碴子往甲板上砸,張遼扶著桅杆咳得脊梁骨都在打顫。船尾熬藥的陶罐咕嘟作響,苦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子裏鑽。他低頭瞅見貂裘前襟上黑褐色的藥漬,忽然想起去年合肥城頭,有個新兵蛋子捧著湯藥差點潑了自己滿身。
    "老卒不需錦袍暖骨!"張遼猛地扯開鑲金線的領口,貂裘在半空劃出道弧線。船頭了望的徐盛聽見動靜回頭,正看見那件魏王親賜的華服被浪頭卷著往南漂。張遼抹了把嘴角血沫子,鎧甲鱗片刮得掌心生疼——這身鐵甲還是二十年前陷陣營的製式,護心鏡上"高"字的刻痕早被磨得隻剩凹痕。
    突然,船身劇烈搖晃。江麵炸開數道水柱,二十艘艨艟戰艦從薄霧裏撞出來,船頭赤幘的吳兵齊聲吼著"克敵製勝"。張遼踉蹌著抓住箭垛,眯眼看見當先戰船上飄著"呂"字大旗,旗杆下立著個戴青銅麵具的將領,腰間佩劍正泛著幽藍寒光。
    "張文遠在此,鼠輩安敢?!"老將軍嘶吼著往艙裏撞,鐵甲撞得門框木屑紛飛。他從兵器架上抄起鐵胎弓時,右手小指不自然地扭曲著——那是去年突襲東吳糧道時中的毒箭,骨頭爛了半截愣是讓他拿匕首削了。弓弦繃緊的吱呀聲裏,他恍惚聽見合肥城百姓的哭喊,那些被吳軍擄走的婦人孩童...
    "將軍!風向變了!"陳烈扯著嗓子喊。張遼腮幫子咬得發酸,三棱箭簇對準青銅麵具下的咽喉。江風突然轉向,船帆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混著他咳出的血點子砸在甲板上。箭離弦的刹那,他右臂傳來清晰的骨裂聲。
    箭矢穿透呂蒙左肩時,青銅麵具"當啷"落地。張遼望著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忽然想起下邳城破那日,陳宮被押上白門樓時也是這般神色。"白門樓...白門樓..."他扶著箭垛狂笑,染血的牙花子都露在外頭,"痛快!這他娘的才叫突襲!"
    江麵上突然亮起無數火把,吳軍戰船開始變換陣型。呂蒙捂著肩頭退到船艙後,十幾個重甲兵舉著鐵盾往前壓。張遼反手抽出雙戟,刃口崩缺處還沾著逍遙津的泥。他踢翻裝箭的木箱,二十支狼牙箭嘩啦啦散在腳邊——正好夠擺個雁門軍慣用的拒馬陣。
    "將軍,右舷漏水了!"陳烈的聲音帶著哭腔。張遼剛劈翻兩個跳幫的吳兵,忽然覺得胸口發悶。低頭看見甲縫裏滲進來的江水泛著紅,這才發現肋下甲葉不知何時被挑開了,血正順著護腰的牛皮繩往下淌。
    混戰中不知誰喊了句"白衣渡江",張遼渾身一震。當年合肥血戰,就是這招害得八百弟兄折了三百。他暴喝一聲"敵襲!拿來吧!",雙戟舞得跟風車似的,硬生生把五六個吳兵逼得跳了江。船帆的陰影裏,呂蒙的佩劍突然藍光大盛,劍鋒所指處江水竟凝成冰錐。
    "克己...慎行..."呂蒙的聲音像是從冰窟窿裏飄出來的。張遼眼前發黑,耳畔嗡嗡作響,恍惚看見二十年前並州大雪,高順將軍把軍旗交到他手裏。他啐了口血沫子,把雙戟往甲板上一插,從後腰摸出把短刀——刀柄纏的麻繩還是李典去年送的生辰禮。
    突然,整艘樓船劇烈傾斜。陳烈抱著斷桅杆漂在江麵上喊:"將軍!走舸!"張遼卻跟沒聽見似的,顫巍巍從貼肉處掏出個油布包。裏頭裹著半塊玉佩,刻著"雁門張文遠"五個字,玉色早被血沁成了褐色。
    彌留之際,他忽然聽見戰鼓聲。不是東吳的牛皮鼓,是當年陷陣營特製的鐵皮鼓。鼓點越來越急,混著並州口音的喊殺聲:"將軍!該衝鋒了!"張遼掙紮著摸向枕下,刀刃缺口卡著的砂礫簌簌往下掉——那是合肥城頭的土,去年特意讓樂進捎來的。
    手指在艙板刻到第二道橫時,江水已經漫到脖子。張遼突然想起出征前夜,曹丕在銅雀台說的那句"卿當為朕再取合肥"。他咧開嘴想笑,血卻灌進氣管嗆得直咳。最後那道豎劃得特別深,像極了當年在逍遙津劈斷的吳軍大纛。
    江麵徹底平靜時,陳烈抱著半截船板漂到北岸。他看見上遊漂來件浸透血的戰袍,前襟用金線繡的"張"字還亮堂堂的。更遠處,合肥城頭的烽火台突然同時冒起青煙,守軍敲響的警鍾聲驚飛了江心沙洲的夜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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