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漢水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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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斜時,漢水北岸騰起的煙塵遮蔽了半邊天。黃忠用拇指抹去箭杆上的血漬,銅甲下粗麻襯衣早被汗浸得能擰出水來。他數了數箭囊裏僅存的三支鐵箭,箭頭在殘陽裏泛著暗紅的光。
"老將軍,該換防了!"
馬蹄聲裹著清朗的嗓音破開煙塵。趙雲的白袍像片雪色雲朵掠過陣前,龍膽槍尖還掛著半截撕破的曹軍旌旗。黃忠沒回頭,反手將長弓拉滿月,弓弦震顫的嗡鳴聲裏,三十丈外剛騰空的信鴿應聲墜落。
"子龍看好了,"老將花白胡須隨著笑聲顫動,"某這"箭術"尚未生疏!"他故意把最後兩字咬得極重,這是年輕時在長沙與人鬥箭落下的習慣。話音未落,三支羽箭已連珠射出,曹軍陣前三個舉火把的哨兵應聲栽倒。
突然,破空聲自東北角傳來。黃忠耳廓微動,多年戰場養成的直覺讓他在聽到箭嘯前就側身翻滾。冷箭擦著耳垂掠過,帶起的風掀飛了他束發的麻繩。白發散開的刹那,第二支箭已到麵門。
"當心!"
趙雲的白袍卷起塵土,龍膽槍如銀蛇吐信,半空中迸出幾點火星。被挑飛的鐵箭釘進黃土,箭尾猶自嗡嗡震顫。黃忠摸向耳垂新添的血線,渾濁的眼底燃起少年般的熾熱:"四十年來,還沒人能射中黃漢升!"
暮色裏傳來曹軍此起彼伏的號角。老將甩開披散的頭發,從馬鞍旁摸出酒囊仰脖灌了兩口。酒液順著花白胡須淌進鎖子甲,在夕陽下凝成細碎的金珠。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江夏城頭,也是這樣火燒雲的傍晚,自己一箭射穿了江東艨艟的帆索。
"報——!"傳令兵的聲音打斷回憶,"曹軍張合部已渡過漢水支流!"
黃忠把空酒囊砸在地上,布滿老繭的手掌撫過弓背。拓木弓身上深淺不一的劃痕,比他臉上的皺紋還要密上三分。正要開口,卻見趙雲解下腰間錦袋拋來:"接著!"袋中十二支狼牙箭撞出清脆聲響。
"使不得!"黃忠慌忙擺手,"子龍你的"龍膽"..."
"老將軍莫要推辭。"趙雲勒馬回望,被硝煙熏黑的臉上浮起笑意,"方才那手"烈弓",可是把曹賊的膽都嚇破了。"他說著從親兵手中接過新箭囊,白袍下擺還沾著未幹的血跡。
突然,東南方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黃忠搭箭的手指微微發顫——不是怕,是亢奮。他能聽見自己血脈奔湧的轟鳴,就像當年在定軍山手刃夏侯淵時,刀鋒破開鐵甲的脆響。弓弦勒進虎口的舊傷,疼得恰到好處。
"來得好!"老將翻身上馬,白發在晚風裏獵獵如旗。他瞥見趙雲欲言又止的神情,故意抬高嗓門:"莫不是嫌老夫搶功?待這仗打完,請你喝埋了二十年的荊南老酒!"
話音未落,第三波箭雨已至。黃忠俯身貼緊馬頸,聽見箭簇擦著鐵甲劃過的刺耳聲響。戰馬吃痛揚蹄的刹那,他反手抽出三支箭,弓弦震響如裂帛。八十步外三個重甲騎手應聲落馬,咽喉處皆插著雕翎箭。
"老將軍當心暗箭!"趙雲的聲音混在喊殺聲裏。黃忠剛要答話,忽覺左肩劇痛。低頭看去,半截箭杆正卡在肩甲縫隙間,鮮血順著護心鏡往下淌。他竟不知何時中的箭。
"無礙!"老將咬緊牙關折斷箭杆,掌心被木刺紮得鮮血淋漓。這痛楚反而讓他清醒——就像建安二十四年那個雪夜,他頂著箭瘡奇襲天蕩山,最終換來了漢中大捷。此刻暮色漸濃,他恍惚看見定軍山的輪廓在血霧中若隱若現。
突然,西南角亮起連片火把。黃忠眯起昏花老眼,看見曹軍陣中升起三丈高的雲梯。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從箭囊抽出最後兩支箭。弓開如滿月時,耳邊響起年輕校尉的驚呼:"將軍!那是...是張合的帥旗!"
箭已離弦。
第一箭射斷雲梯繩索時,黃忠聽見自己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第二箭貫穿掌旗官咽喉的瞬間,他恍惚回到長沙城外的演武場,那時他還能拉開五石強弓,箭靶紅心上密密麻麻全是箭孔。
"轟隆——"雲梯傾塌的巨響震得大地發顫。黃忠剛要鬆口氣,後心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本能地側身翻滾,還是慢了半拍。鐵箭穿透右肋的刹那,他竟想起四十年前娶妻時的合巹酒——也是這般滾燙入喉。
"老將軍!"趙雲的喊聲忽遠忽近。黃忠拄著長弓勉強站穩,鮮血順著箭杆往下滴,在黃土上洇出暗紅的花。他看見自己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柄斜插在戰場上的斷刀。
"四十年來..."老將突然大笑,笑聲牽動傷口嗆出血沫,"還沒人能射中黃漢升!"這話後來被編進《三國殺》的瀕死台詞,混著"老當益壯"的技能音效,在千年後的牌桌上被反複念誦。
暮色徹底吞沒漢水時,醫帳裏飄著苦澀的藥香。軍醫捧著麻布不知所措——老將軍堅持不肯包紮傷口。燭光搖曳,映得那些陳年箭疤像蜿蜒的溝壑,最新添的傷口還在滲血,宛如定軍山新劈開的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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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黃忠推開藥碗,青銅耳杯在案幾上轉了兩圈,"當年在長沙..."他突然頓住,渾濁的眼珠映著跳動的燭火。帳外傳來傷兵的呻吟,混著更夫沙啞的報時聲。
趙雲掀帳進來時,帶進一股夜風的涼意。他卸了銀甲,白袍下擺沾著泥漿,手裏端著碗冒著熱氣的黍粥。"老將軍這是要學關雲長刮骨療毒?"他故意把粥碗擱在藥碗旁邊,"可惜華佗先生不在此處。"
黃忠哼笑一聲,扯動傷口又皺起眉頭。他伸出布滿裂口的手指,蘸著血在案幾上畫了道歪扭的弧線:"這是漢水,這裏是米倉山..."血珠順著木紋擴散,漸漸凝成張簡陋的輿圖。
突然,帳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親兵滿頭大汗衝進來,手裏攥著半截箭矢:"急報!曹軍夜襲糧道!"
趙雲霍然起身,龍膽槍撞倒燈台。搖曳的火光裏,黃忠看見年輕將領眼底跳動的戰意——像極了當年長阪坡上的白衣身影。老將撐著案幾想要站起,卻被趙雲按回榻上。
"這次該換子龍請老將軍喝酒了。"趙雲抓起銀甲往身上套,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明早的朝食。出帳前他忽然回頭,月光從掀開的帳簾漏進來,在他肩頭鍍了層銀邊:"對了,那"烈弓"的絕技...得空定要討教。"
黃忠望著晃動的帳簾出神。傷口的疼痛變得綿長,像荊江永不停歇的潮水。他摸索著從枕下取出個褪色的錦囊,倒出三枚生鏽的箭簇——那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二十四年的定軍山,還有今晨射落的信鴿。
更鼓聲裏,老將就著燭火擦拭箭簇。銅鏽簌簌落下時,他聽見帳外傳來熟悉的技能音效。某個守夜士兵在玩新得的"黃忠"卡牌,"老當益壯"的台詞混著夜風飄進來,驚醒了打盹的親兵。
"將軍還不歇息?"
黃忠沒答話。他把箭簇湊到燭前細看,刃口缺齒映著火光,像極了漢水北岸犬牙交錯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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