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洛陽殘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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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初三年的秋風裹著碎石子拍打武庫窗欞,曹仁的指節在鎧甲鱗片間緩慢遊走。案頭那副曹丕新賜的金甲映著燭火,倒像是團燒得正旺的爐炭,反襯得他手裏這副舊甲愈發灰暗。指腹蹭過第三十七道裂痕時,老將軍喉頭忽然泛起腥甜——這道斜劈在護心鏡邊緣的刀口,是當年赤壁敗退時被江東水鬼留下的。
    "大將軍,該換藥了。"親兵捧著漆盤立在門檻外,碗裏湯藥冒著熱氣。曹仁恍若未聞,反手將舊甲披在肩上。青銅鱗片壓得右肩舊傷隱隱作痛,倒比案頭金甲輕快些。前日朝會上禦史彈劾他私藏軍械的折子,此刻想來竟不如甲胄裂痕來得真切。
    突然,急促的馬蹄聲碾碎夜色。斥候滾鞍下馬時鬥篷上還沾著草屑:"東門戍衛截獲密信,建業遣細作三十人混入城中!"曹仁霍然起身,舊甲鱗片嘩啦啦響成一片。他抓過案頭金甲往親兵懷裏一拋:"把這勞什子收好,取我環首刀來。"
    六十三歲的老將翻身上馬,動作利索得讓年輕校尉都愣了神。洛陽十二坊的犬吠此起彼伏,巡夜士卒舉著的鬆明火把在街巷間遊走,恍惚間竟像是赤壁江麵上燃盡的戰船殘火。曹仁駐馬酒肆門前時,屋簷下驚飛的夜梟撲棱棱掠過他鬢角白發。
    "大將軍,最後三個耗子鑽這甕裏了。"都尉提著帶血的環首刀迎上來,刀刃還在往下滴著粘稠的血珠子。曹仁擺手止住要破門的甲士,獨眼貼著門縫往裏瞧。月光漏進酒肆大堂,照見櫃台後微微顫動的酒壇——壇口露著半截青布衣角。
    下一刻,老將軍抬腳踹門的力道震得門楣簌簌落灰。八名甲士湧入門內時,櫃台後的酒壇轟然炸開,寒光直取曹仁咽喉。電光石火間,環首刀已架在刺客頸側,刀刃壓得那截慘白脖頸滲出血線。
    "說,建業城牆多高?"曹仁獨眼在陰影裏泛著冷光。被按在地上的細作喉結滾動,突然嗤笑出聲:"老匹夫也配問吳都..."話音未落,刀背已重重砸碎他滿口牙齒。老將軍靴底碾著刺客手指,聲音像是從鎧甲縫隙裏擠出來的:"當年張文遠八百破十萬,今日某倒要看看,你們東吳城牆經得起幾架衝車。"
    酒肆外忽然傳來孩童啼哭,曹仁握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二十年前血洗宛城時,也是這樣此起彼伏的哭聲。他反手收刀入鞘,染血的刀穗拂過刺客麵門:"拖去地牢,天亮前撬開嘴。"轉身時瞥見牆角蜷縮的酒肆掌櫃,老將軍從懷裏摸出塊碎銀拋過去:"打壞的酒錢。"
    五更梆子響過三聲,曹府書房還晃著燭光。沙盤上的襄陽城模型被挪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新製的建業地形圖。曹仁兩指夾著代表水軍的青瓷小船,懸在長江模型上方遲遲未落。燭淚沿著銅雀燭台蜿蜒而下,在荊州地界凝成琥珀色的溝壑,倒像是遊戲卡牌裏蓄勢待發的"據守"標記。
    "父親又熬整宿。"長子曹泰端著藥碗進來時,正看見老將軍往沙盤插旗的手抖得厲害。代表東吳的赤旗插到石頭城位置時,曹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腰間舊甲鱗片都在嘩嘩作響。當年在樊城中的毒箭傷,每到秋深就發作得厲害。
    燭芯"啪"地爆開火星,映得沙盤上插著的"樂進李典"木牌忽明忽暗。曹仁摩挲著"張遼"的木牌邊緣,想起月前合肥來的戰報。那個總嚷嚷"拿來吧你!"的莽夫,如今也學會在信裏寫"舊傷難愈"了。他把"張遼"牌重重按在巢湖位置,沙盤震起的浮灰迷了獨眼。
    晨光爬上窗欞時,曹仁正用匕首削著新木牌。刀尖刻出的"司馬"二字還沾著木屑,突然被窗外掠過的信鴿影子打斷。老將軍眯起獨眼望向東南天際,那裏層雲堆積如城闕。建業城牆究竟多高?這個疑問像根生鏽的箭鏃紮在心頭——畢竟當年在逍遙津,張文遠那聲"沒想到吧?"的呼喝,至今還在長江北岸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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