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義肢之事,不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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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張頭聞言一愣,手中的水囊差點掉在地上,“軍爺,這是何故?我等正候著鍾大人的傳喚,準備開工呢!”
其餘工匠也是一臉錯愕,紛紛圍了上來。
“是啊,軍爺,鍾大人那邊不是一切順利嗎?”
“怎麽突然就要停了?”
那傳令兵麵露難色,重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唉,此事說來話長。總之,鍾大人……鍾大人說了,眼下還是擊退北狄蠻子為重,義肢之事,不急於一時。”
他也不知其中詳細曲折,隻奉命傳達。
“什麽?!”
“不做了?”
工匠們麵麵相覷,臉上的熱切瞬間被一盆冷水澆滅。
一個脾氣略顯急躁的年輕木匠忍不住嚷嚷起來。
“這……這不是耍人玩嗎?鍾大人怎能如此?那些傷殘的弟兄們可都眼巴巴盼著呢!給了人希望,如今又生生掐斷,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嗎?”
“就是!前兩日還說得好好的,怎麽說變就變?”
“鍾大人平日裏瞧著是個幹脆利落的人,怎會在這等大事上出爾反爾?”
一時間,工棚內怨聲四起。他們倒不是懷疑鍾懿的人品,隻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難以接受,更替那些傷兵們感到不值。
那傳令兵見狀,也是趙毅的心腹,知道些內情,連忙壓低聲音解釋。
“諸位師傅莫要錯怪了鍾大人!此事……此事另有隱情!”
他湊近幾分,聲音更低了。
“並非鍾大人不願,實乃……實乃是那位崔參軍,還有先前那兩個不知好歹的鐵匠,在趙將軍麵前搬弄是非,硬說鍾大人研製義肢是包藏私心,另有所圖!”
“鍾大人何等人物,豈能受此汙蔑?一怒之下,這才說要暫緩此事,以證清白!”
“又是那個崔參軍!”老張頭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隨即便是滿腔怒火,“這崔大人,不好好琢磨怎麽退敵,整日裏就知道盯著自己人!鍾大人何等功勞,他竟也敢如此構陷!”
“那兩個鐵匠也是糊塗!鍾大人傳授技藝,他們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還反咬一口!”
“真是小人作祟,壞我等大事!”
工匠們頓時義憤填膺,方才對鍾懿的些許埋怨,此刻盡數化作了對崔凜等人的鄙夷與憤慨。
隻是,這義肢之事……怕是真的要黃了。
與此同時,安置傷兵的營帳之內。
石鐵柱提著一個碩大的食盒,步履雖有些蹣跚,卻穩健有力。
那條由鍾懿親手為他裝上的簡易義肢,經過幾日磨合,已然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自從他重新“站”起來,又聽聞鍾懿承諾會為更多袍澤製作義肢後,這片往日裏死氣沉沉、彌漫著藥味與呻吟的營帳,便像是注入了一股活水。
每日裏都充滿了傷兵們壓抑不住的低語和對未來的憧憬。
然而今日,石鐵柱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卻不見了往日的憨厚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
他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地走進營帳,默默地開始分發飯食。
“喲,鐵柱兄弟,今兒個這是怎麽了?”一個獨臂的老兵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打趣道,“莫不是回家被你家婆娘數落了,不敢吱聲了?”
周圍幾個相熟的傷兵聞言,也跟著善意地笑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石鐵柱家中有個厲害婆娘,平日裏沒少拿這事開他玩笑。
石鐵柱喉頭滾動了幾下,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掙紮與不忍,最終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將最後一份飯食遞給一個斷了腿的小夥子,依舊沉默不語。
眾人見狀,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他們都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對人的情緒變化敏感得很。
石鐵柱這副模樣,分明是出了大事!
“鐵柱,到底出啥事了?”先前打趣的老兵收起了笑容,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你這副樣子,看得兄弟們心裏發慌啊!有啥事,你直說,大夥兒一起扛著!”
“是啊,鐵柱,別憋在心裏頭,說出來讓大夥兒給你參詳參詳!”
營帳內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鐵柱身上,那一道道目光裏,充滿了焦灼與不安。
石鐵柱被眾人逼視著,知道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早晚都得捅破。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嗓音艱澀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鍾……鍾大人他……他說……義肢的事……暫時……暫時不做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千斤巨石,砸在他的心頭,也砸在所有傷兵的心頭。
“什麽?!”
“鐵柱,你莫不是在與我等說笑?”一個年輕些的傷兵猛地坐直了身體,因為動作過大,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渾然不顧。
“鍾大人那麽好的人,親口答應了咱們的事,怎麽可能說不做就不做了?”
“定是你聽錯了!對,定是你聽岔了!”另一個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不信,“鍾大人宅心仁厚,他不會的,他絕對不會食言的!”
石鐵柱沒有再開口,隻是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泄露了他心底的沉痛與無奈。
他默默地垂下頭,像一尊失了魂的石像,任由那一道道從震驚、不信,到漸漸轉為驚恐、絕望的目光,刺向自己。
營帳內,一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方才還帶著幾分希冀與期盼的眼神,此刻像是被狂風吹過的殘燭,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火苗劇烈地搖曳著,最終化為一縷青煙,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一個失去雙腿,隻能靠雙手在地上匍匐的老兵,渾濁的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肮髒的鋪草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響。
“完了……”終於,一個斷了右臂的漢子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這下……全完了……”
那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冷刺骨的絕望之水,兜頭澆滅,連一絲餘溫都未曾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