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既然如此,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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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懿踏入自己的營帳,揉了揉眉心,眉宇間有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色。
    “鍾賢弟!你可算回來了!”帳內一人猛地站起,正是張生。
    他臉上堆滿了笑,那笑容裏卻帶著幾分古怪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如何?那什麽勞什子義肢,當真是不做了?”
    鍾懿掀起眼簾,瞥了他一眼,略帶著一絲詫異。
    “張大人此言……緣何如此……興高采烈?”
    張生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怒火,咬牙切齒。
    “還不是那個姓崔的王八蛋!老子方才去趙將軍帥帳呈送整理好的軍中內務文書,好巧不巧,路過他那狗屁營帳,你猜我聽見了什麽齷齪話?”
    他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是氣得不輕。
    “那帳篷裏,幾個搖尾乞憐的狗腿子,正扯著嗓子,唾沫橫飛地嚷嚷,說什麽‘鍾鼎那小子不做義肢了,定是被咱們崔參軍一針見血,戳穿了他沽名釣譽的虛偽麵目,嚇得他屁滾尿流,再也不敢動那些歪心思了’!他娘的!”
    說著,張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睛都氣紅了。
    鍾懿聞言,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帶著幾分了然。
    “此話……莫非是那崔凜,故意說與張兄聽的?”
    “可不是嘛!”
    張生一拍大腿,聲音頗有些激動,隨即又警覺地壓低。
    “我瞧得真真兒的!那說話的龜孫子,賊眉鼠眼地朝我這邊瞟了好幾眼!這擺明了就是殺雞儆猴,不,是敲山震虎!他們就是想故意激怒咱們,讓我回來告訴你!”
    “說不定,想著激怒你,以為你聽到這些話就會繼續做下去。”
    張生越說越是憤慨,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將崔凜撕碎。
    他也是個久經官場之人,這點伎倆豈能看不穿?
    隻是對方如此赤裸裸的挑釁,著實令人火大。
    鍾懿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裏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無奈。他緩步走到桌案後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聲音裏帶著幾分沙啞。
    “我本就非為沽名釣譽,更不圖什麽蠅頭小利。隻是眼下這局麵……”
    他頓了頓,自嘲一笑,“嗬,古人雲,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我不過是想為那些在沙場上斷手斷腳的袍澤盡些綿薄之力,到頭來,卻落得個‘包藏私心,另有所圖’的罵名。既然如此,明哲保身,倒也並非不可。”
    正當帳內氣氛有些沉凝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壓抑的議論與低低的啜泣。
    “何人在外喧嘩?”
    張生本就心頭火氣未消,此刻聽聞吵嚷,更是不耐煩地大步流星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鍾懿本欲起身,聽得張生那不善的語氣,心中一動,便停住了腳步,身影隱在了厚重的帳簾之後,隻留下一道縫隙觀察外間情形。
    帳外,黑壓壓地站著數十名傷兵。
    他們或拄著簡陋的木拐,或被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與無助。
    為首的,正是石鐵柱。
    他那條鍾懿親手裝上的簡易義肢,此刻在沙土地上劃出一道道沉重的印痕。
    見到張生鐵青著臉出來,石鐵柱那張飽經風霜、溝壑縱橫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帶著幾分近乎卑微的討好,上前一步,聲音沙啞。
    “張……張大人安好。敢問……鍾大人……鍾大人他,可……可在帳中?”
    他說話時,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帳內,充滿了希冀。
    張生本就對這些傷兵先前“圍堵”帥帳的行為心存芥蒂,此刻又因崔凜之事憋著一肚子邪火,見他們不死心又尋上門來,更是沒好氣。他不耐煩地一甩袖子,帶著顯而易見的逐客之意。
    “鍾大人公務繁忙,軍情緊急,至今未曾歸營!爾等有何要事?若無軍國大事,休得在此聒噪!”
    帳內的鍾懿,聞言身形微微一滯,原本抬起的腳,又輕輕放下了。
    他明白張生的用意。
    石鐵柱聽到鍾懿不在,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回頭望了望身後那一張張焦灼而期盼的麵孔,聲音愈發艱澀,帶著一絲哀求。
    “我……我等……都是特意來尋鍾大人的……”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張生哪裏有半分好脾氣,語氣粗暴得近乎嗬斥,“鍾大人日理萬機,哪有閑工夫跟你們這些……閑人磨嘰!沒事就趕緊滾回你們的傷兵營好好養傷,別在這裏杵著礙眼,耽誤軍機要務!”
    石鐵柱被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幾下,終是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張大人息怒……我等……我等都已聽聞……鍾大人他……他說……那義肢之事……暫……暫時不做了……我等此番前來,就是想……想鬥膽問一句,此事……此事可還有……還有一丁點兒回旋的餘地?”
    石鐵柱說完,便緊緊盯著張生,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身後,所有的傷兵也都屏住了呼吸,營帳前一時間落針可聞,隻有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一道道目光,死死鎖在張生身上。
    張生看著他們這副卑微到塵埃裏的模樣,心中的那股無名火非但沒有消減,反而燒得更旺。他冷笑一聲,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堅定而冰冷。
    “此事,你們不該來問鍾大人!”
    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傷兵那布滿傷痕與絕望的臉龐,然後一字一頓。
    “你們,應該去問那位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剛正不阿的崔凜,崔大參軍!”
    “崔參軍?”
    石鐵柱一愣,滿臉的錯愕與不解,顯然沒能立刻領會張生話中的深意。
    張生重重地哼了一聲,鼻孔裏噴出的氣息都帶著譏諷的意味。
    “正是!鍾大人一片赤誠之心,不辭辛勞,耗費心血,為爾等研製活命的家夥,卻無端被人惡意構陷,汙蔑成包藏禍心,沽名釣譽!”
    “如今,他心灰意冷,這義肢,自然是做不成了!爾等若真想要這能讓你們重新站起來的玩意兒,便去找那位能‘明辨是非’、‘戳穿’鍾大人‘狼子野心’的崔參軍要去啊!”
    “看看他崔大參軍,有沒有那個通天的本事,給你們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