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柱的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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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暮色裏的“失常”
    傍晚時分,雨簾已經下了七天,陳大柱蹲在門檻邊擦旱煙杆,看見阿黃又在院壩裏瘋狂刨土。泥漿混著狗毛粘在它腿上,前爪刨出的坑窪歪歪扭扭,在暮色裏像被狂風扯碎的廢紙。
    “又犯病了?”王嬸挎著竹籃從門口過,竹籃裏裝著拌了玉米粉的碎肉,指尖敲了敲籃沿,“虎娃晌午看見它對著老槐樹撞頭,腦袋上都磕出血了——張三家的瘋狗咬人前,就是這麽撞樹的。”她晃了晃袖口的小瓷瓶,瓶身貼著歪歪扭扭的“毒”字,“我這兒備著耗子藥呢,再鬧就給它嚐嚐。”
    大柱盯著阿黃發愣。三天前開始,這狗就不對勁:半夜對著後山撞門,木門被撓出深深的爪痕,今早竟叼著他的鞋往雨裏拖,鞋尖蹭破了皮,露出裏麵被啃得亂七八糟的布絮——像極了去年村裏那隻瘋狗撕咬衣角的模樣。他攥緊了手邊的木棍,那是根帶節疤的棗木棍,去年打斷過野狗的腿,此刻握在手裏,節疤硌得掌心發疼。
    “阿黃!消停會兒!”木棍敲在門框上,發出“咚”的悶響。阿黃回頭時,左眼下方有條新的血痕,不知是刨土時被石片劃的,還是撞樹撞的,泥漿混著血水往下淌,把黃毛染成了深褐色。它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呼嚕,尾巴卻夾得極低,像條被踩扁的蛇,蜷在後腿間一動不動——往日聽見他喊,它早該搖著尾巴湊過來了,可現在,竟像不認識他似的,又轉頭去刨土。
    第二章:被追打的“瘋態”
    暮色漸濃時,阿黃把爪子搭在大柱的床沿上。它渾身濕透,毛上滴下的水在青磚上洇成深色的圓斑,像誰隨手潑了串墨點。大柱被潮氣驚醒,摸到枕邊的木棍就揮過去,結結實實打在阿黃背上——這次沒留力,木棍帶起的風刮得它耳朵往後翻,發出一聲悶哼。
    “滾!別碰我!”大柱看見阿黃的爪子扒拉著床單,竟把布料勾出了個洞,洞口邊緣毛茬翻飛,像被野獸撕咬過。想起王嬸說的“瘋狗會咬人”,他心裏發毛,拽起阿黃的脖頸往柴房拖——鐵鏈子“嘩啦”響起來,勒得它脖子上的毛都揪掉了一撮。
    柴房的門“哐當”關上時,阿黃撞在牆上。牆角的老鼠被驚得亂竄,可它沒像往常那樣去追,隻是盯著門縫外的雨幕發愣。喉嚨裏癢得厲害,想叫,卻怕招來更狠的打——白天路過虎娃家時,虎娃撿了塊石頭砸它,正中左眼,現在眼前還蒙著層水霧,模模糊糊看見大柱的影子在堂屋晃動,卻不敢靠近。
    後半夜不知什麽時候,柴房的門被風撞開一條縫。阿黃聽見王嬸的聲音從隔壁傳來:“把碎肉拌上耗子藥,扔在它窩邊,省得哪天發瘋咬孩子。”瓷瓶開蓋的“哢嗒”聲響起,混著玉米粉落地的“簌簌”聲,像撒了把細碎的針。它縮在牆角,鼻尖動了動——肉裏有股刺鼻的苦味,像去年大柱泡的治風濕的草藥,卻更嗆人,刺得鼻腔發疼。
    第三章:“瘋狗”的罪名
    天亮時,阿黃看見柴房門口扔著塊肉。肉上沾著玉米粉,邊緣還滴著水,可那股苦味怎麽也蓋不住,像藏在糖裏的毒。它往後退了退,鐵鏈子繃得筆直,忽然聽見王嬸在隔壁笑:“喲,不敢吃?瘋狗也知道怕毒?”
    木棍的影子從門口晃過,大柱手裏拎著鐵鏈子,鐵鏈末端的鐵鉤還沾著鐵鏽。“村裏都說你瘋了,”他蹲下來,鐵鏈子敲在阿黃頭上,“再不吃,餓死算了。”阿黃抬頭,看見大柱眼裏沒了往日的溫和,隻剩不耐煩的嫌棄——像看一個惹禍的累贅,而非養了五年的狗。
    它沒吃那塊肉。一整天,鐵鏈子拴在槐樹下,路過的村民看見,總要扔塊石頭。虎娃撿了塊帶棱角的碎石,砸在它背上,疼得它蜷起身子;李大爺的拐杖也戳過來,敲在它後腿上,去年被野獾抓過的舊傷忽然發作,疼得它差點咬舌。最狠的是王嬸,趁大柱不在,拿竹篩狠狠扣在它頭上,篩沿的鐵絲劃開了它耳朵,血珠滴在泥地上,很快被雨水衝散。
    “瘋狗就該打死!”王嬸的罵聲混著雨聲,像根根尖刺紮進阿黃耳朵。它舔了舔流血的爪子,忽然想起五年前,大柱把它從山窩裏撿回來,用舊棉襖裹著它烤火,那時他的手多暖啊,現在怎麽就變得比雨水還涼了?
    第四章:餐桌上的“叛逆”
    傍晚時分,暴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天,陳大柱一家圍著火塘吃晚飯。陶罐裏的玉米粥冒著熱氣,混著鹹菜的鹹香,卻蓋不住阿黃從柴房傳來的嗚咽——它的鐵鏈子被縮短了兩圈,後腿的新傷滲著血,混著雨水從柴房門檻縫裏往外淌。
    這是它被村民扔石頭砸傷的第三天,也是王嬸往它窩裏扔過耗子藥肉的第五天。大柱娘往碗裏掰了塊餅,順口說了句:“阿黃好些沒?”大柱夾鹹菜的筷子頓了頓:“瘋狗能好?再鬧就賣去鎮上狗肉鋪。”話音未落,柴房傳來“哐當”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阿黃竟撞翻了壓在鐵鏈上的石墩,瘸著腿衝進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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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漿混著血水滴在青磚上,像串沾著血的腳印。大柱剛要罵,就見阿黃忽然躍上餐桌,爪子掃過粗瓷碗——“嘩啦”一聲,盛著熱粥的碗摔在地上,滾燙的粥湯潑濺,大柱娘驚得往後躲,鹹菜碟子也被撞得滾到桌底,筷子散落一地。
    “你這畜生!”大柱猛地起身,木椅撞在牆上發出巨響。阿黃盯著他的眼睛,喉嚨裏發出急促的“呼嚕”,尾巴卻夾得死死的,渾身篩糠似的發抖——它看見大柱轉身衝進廚房,刀把在掌心攥得發潮,那是上午切肉用的菜刀,此刻刀刃映著傍晚的天光,泛著冷冽的光。
    這是它第一次“發瘋”似的破壞。以前哪怕餓極了,也隻敢蹲在桌角舔舔掉落的飯粒;以前大柱揮木棍,它會疼得嗚咽,卻從沒想過反抗。可此刻,它盯著窗外的後山——半山腰的霧氣比往日更濃,在暮色裏像團化不開的墨,正一點點往下壓,混著“簌簌”的泥土滑動聲,像有人在山肚子裏悄悄拆房子。
    大柱抓起菜刀時,刀把上還沾著上午切肉的油星:“今天不打死你,你不知道規矩!”刀刃映著阿黃發顫的身子,它轉身就跑,鐵鏈子拖在地上“刺啦刺啦”響,後腿的血滴在泥路上,開出歪歪扭扭的“紅花”。
    第五章:後山的“預警拚圖”
    雨越下越大,傍晚的天光還未完全褪去,阿黃的腳印混著血水,在泥路上畫出歪扭的線。大柱追著追著,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哢嚓——”一聲悶響,像誰用巨斧劈開了樹幹。抬頭望去,後山的老槐樹竟在雨中劇烈搖晃,碗口粗的樹枝“啪嗒”折斷,砸在離他半步遠的泥地裏,濺起的泥漿糊了他一臉,混雜著樹皮碎屑,紮得眼皮生疼。
    他踉蹌著扶住旁邊的土坡,指尖觸到潮濕的岩壁——岩壁上裂著道半指寬的縫,縫裏滲著棕紅色的泥漿,帶著細沙“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像無數小螞蟻在爬。彎腰細看,坡腳的草叢裏藏著大片翻卷的泥土,草根被連根拔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層,岩層表麵布滿蛛網狀的裂紋,像塊被踩碎的瓦片,隨時會崩裂。
    “不對勁……”大柱喃喃自語,忽然想起阿黃這幾天刨土時,爪子下總露出類似的沙粒——不是村裏常見的黃土,而是混著碎石的“山芯土”,隻有山體內部鬆動時才會被帶出來。再往前跑兩步,隻見前方的山壁上,雨水衝刷出數道細長的“泥痕”,像有人用指甲在山體上抓出的血痕,順著坡度往下淌,匯集成小股泥漿流,“滋滋”地啃噬著路麵。
    最駭人的是那聲“轟隆隆”——不是雷聲,而是從山腹深處傳來的悶響,像無數石塊在地下翻滾,震得腳底的泥土發顫。阿黃蹲在前方的岩角下,正用前爪拚命扒拉一塊凸起的岩石,岩石下方的縫隙裏,泥漿正“咕嘟咕嘟”往外冒,帶著氣泡,像山體在大口喘氣。
    菜刀“當啷”掉在地上,大柱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場山洪,山體滑坡前也是這樣——泥土發腥,岩石開裂,連鳥兒都驚飛。而眼前的阿黃,渾身是傷卻仍在扒土,爪子上的肉墊早已磨破,露出鮮紅的血肉,卻固執地指著開裂的山體,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嗚嗚”聲,像在說“看啊,危險在這裏”。
    “阿黃……對不起,對不起……”大柱喉嚨發緊,蹲下身抱住阿黃發抖的身子,摸到它脖子上被鐵鏈勒出的血痕,還有後腿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這些傷,都是他親手造成的。可此刻,這隻被他罵作“瘋狗”的畜生,卻用流血的爪子,給他拚出了山體滑坡的“預警圖”。
    第六章:暴雨中的“喇叭聲”
    當大柱轉身往村子跑時,傍晚的天光還未完全褪去,暴雨在暮色裏織成灰網。他腰間的應急喇叭在雨中泛著冷光——那是村裏去年防汛發的,此刻被他攥在手裏,喇叭口對著天空,電流聲混著雨聲炸響:“後山要滑坡了!所有人往外跑!”
    喇叭聲撕裂暮色,村民們舉著油燈從屋裏衝出,起初仍往常去的村東口湧——那裏地勢稍高,在暮色裏顯得模糊卻“安全”。阿黃瘸著腿撞向他的膝蓋,牙齒咬住他的褲腳就往相反的村西頭拽,鐵鏈子拖在地上的“刺啦”聲,蓋不住它喉嚨裏急促的“嗚嗚”。
    “阿黃!你……”大柱踉蹌著被拽得轉身,忽然看見村西頭的石板路邊緣,阿黃的血爪印歪歪扭扭,在暮色裏像串被雨水衝淡的箭頭。再回頭,後山的半山腰正“嘩啦啦”掉土,巨石裹著泥漿砸向村東口的土路,油燈的光在泥浪裏瞬間熄滅——那是村民們正跑向的方向。
    “跟緊狗!走石板路!”大柱扯著喇叭喊,聲音裏帶著顫音,“它認得路!看那些爪印!”他忽然想起這幾天阿黃的每一次“發瘋”:刨土時露出的山芯土、半夜撞門時扒拉的門縫位置、此刻拽他的方向——原來這隻被他罵作“瘋狗”的畜生,早把危險的地圖刻進了流血的爪子裏。
    虎娃爹最先停下腳步,油燈照見村東口的土路已被泥浪吞沒,老槐樹“哢嚓”折斷,掉進泥漿裏連個影子都沒留。“信狗!”他轉身往村西跑,拐杖戳在石板路上,“三年前它救過大柱!”村民們這才看見,村西的石板路雖被雨水衝刷,卻穩穩當當,阿黃正趴在路口,用前爪扒著地麵,像座流血的路標,在暮色裏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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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漿湧來的瞬間,大柱抱著阿黃衝進石亭。背後的村東口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山體像被撕開的蛋糕,黃色的泥浪裹著巨石砸向村子,曾經的房屋在泥水裏浮沉,唯有村西的石板路,像條被阿黃用血肉鋪就的生命線,托住了所有狂奔的腳步——此刻,暮色雖暗,卻足夠讓大家看清:這隻被誤解的“瘋狗”,用傷痕畫出了唯一的生路。
    尾聲:晴日裏的“心跳”
    天亮時,暴雨停了。村西的石板路上,阿黃的血爪印被陽光曬成暗紅色,像串不會褪色的心跳,每一道痕跡裏都嵌著細碎的沙粒——那是山體滑坡前的預警,是它用肉墊磨破的疼痛寫下的“警告”。
    大柱坐在阿黃身邊,聽著它微弱的呼吸——後腿的骨頭斷了,脖子上的鐵鏈印滲著膿血,左眼腫得睜不開,卻仍用右眼看他,尾巴尖在地上掃出極輕的“沙沙”聲。他想起五年前撿它時,它也是這樣安靜地窩在他懷裏,用鼻尖蹭他掌心的溫度,那時他說“以後跟著我”,此刻他想說“對不起,我該早一點懂你”。
    王嬸帶著虎娃來了,虎娃把溫好的牛奶推到阿黃嘴邊:“喝吧,阿黃……”他曾用石頭砸過它的左眼,此刻眼裏映著它的傷,聲音發顫,“你不是瘋狗,你是……是我的小英雄。”阿黃的舌尖舔了舔奶漬,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呼嚕——不是憤怒,不是委屈,是劫後餘生的、帶著原諒的歎息。
    遠處的後山缺了一角,卻在石亭上方露出片湛藍的天。陽光落在阿黃的黃毛上,把那些結痂的傷口照得發亮——那是它為全村人趟過危險的印記,是比任何語言都更響亮的“忠誠”。大柱忽然想起暮色裏它拽著他跑的模樣,想起它被木棍打、被鐵鏈勒卻仍不鬆口的堅持,喉嚨發緊——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天災,是人心對“不同”的誤解;而最動人的,是這隻狗用遍體鱗傷的執著,讓他終於明白:所謂“瘋狗”的瘋言瘋語,從來都是最純粹的守護,是跨越物種的、用生命兌現的“不離不棄”。
    阿黃蹭了蹭他的手腕,那裏有道淺疤——是三年前它被野獾追時,他用手擋住利爪留下的。此刻,他的手覆在它的爪子上,感受著它肉墊的溫度,忽然發現那些曾被誤解的疼痛,早已在危險來臨時,化作了彼此生命裏最堅實的依靠。
    風輕輕吹過,石板路上的血爪印旁,不知何時多了串人的腳印,緊緊挨著,像誰終於讀懂了它的“語言”:在天地變色的暴雨裏,在被誤解的疼痛裏,這隻狗用最笨拙的方式,教會了所有人——真正的“清醒”,從來不是遠離危險的猜疑,而是哪怕被全世界推開,仍願意為你轉身的、滾燙的忠誠。
    阿黃閉上眼,尾巴最後輕輕搖了搖——它知道,從此刻起,這個曾揮起木棍的人,會永遠記住它爪子下的路;而它用傷痕寫下的故事,終將在每個想起的人心裏,成為關於“信任”與“守護”的,最溫暖的注腳。
    畢竟,這世上最動人的真相,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宣言,而是當災難來臨時,那個被你誤解的“瘋狗”,用血肉之軀為你擋住泥浪的、沉默的背影——那是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的“我愛你”,是刻進骨子裏的、永不褪色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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