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無數根細針，紮進林殊的鼻腔。他猛地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在瞳孔裏旋轉成漩渦，輸液管隨著心跳微微顫動，在床單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紓哥，你終於醒了！”小王的臉突然湊近，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揍了兩拳，“你在會議室突然暈倒，可把我們嚇壞了！醫生說你是過度勞累，電解質紊亂……”
    他的聲音像隔著一層水，模糊而遙遠。林殊想抬手揉太陽穴，卻發現右手被什麽東西攥著——低頭看見蘇晴趴在床邊，發尾的櫻桃紅皮筋蹭在他手背，溫熱的呼吸透過病號服，燙得他指尖發麻。
    “水……”喉嚨幹澀得像吞了玻璃渣。小王慌忙遞過水杯，他剛喝兩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水灑在胸前，洇出深色的痕跡。那痕跡越來越深，像朵正在綻放的墨色花朵，迅速蔓延到整個胸口。
    “紓哥，你怎麽了？”小王的驚叫聲變得扭曲，像老舊磁帶被拉長的尾音。林殊看著自己的手，皮膚下仿佛有無數黑色絲線在蠕動，沿著血管爬向心髒。他猛地掀開被子，看見腹部有道猙獰的傷口，皮肉翻卷著，露出裏麵閃爍的金屬碎片——那是半年前他跳樓時，被廣告牌支架刺穿的位置。
    “不……這不是真的！”他驚恐地後退，卻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病房突然開始旋轉，白色的牆壁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地麵匯成血泊。蘇晴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裏流出黑色的血淚：“林紓，你終於肯看我了。”
    “你是誰？！”林殊的聲音在顫抖，卻發現自己的嘴唇沒有動。他驚恐地看著蘇晴站起身，身體像提線木偶般僵硬，一步步逼近：“我是你啊，林紓。那個被你罵作廢物，在慶功宴上發抖的林紓。”
    她的臉開始扭曲變形，皮膚像融化的蠟油般剝落，露出底下陳默那張倨傲的臉。“現在你嚐到滋味了吧？”陳默的聲音從蘇晴的喉嚨裏發出，混合著女人的尖細，“被人踩在腳下，被全世界拋棄……”
    “滾出去！”林殊猛地抬手，卻看見自己的手腕上戴著百達翡麗腕表，鑽石表鏈在血水中閃爍冷光。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正穿著定製西裝，站在金碧輝煌的慶功宴現場，而角落裏那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赫然是五年前的林紓。
    “廢物！”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咆哮著，將報告砸在年輕人臉上，“在我陳默手下，沒本事就等於垃圾！”
    年輕人抬起頭，臉上沒有屈辱，隻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銳利。那眼神如此熟悉，像極了他重生後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你以為你贏了嗎？”年輕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
    林殊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病號服。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原主筆記本裏那些揉皺的便簽。他喘著粗氣，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水杯，卻碰到一個冰涼的物體——那是原主的身份證，照片上的年輕人眼神拘謹，嘴角向下彎著。
    “林紓……”他喃喃自語，指尖摩挲著身份證上的名字。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病房開始扭曲，白色的牆壁變成了出租屋斑駁的水泥牆，輸液管化作纏繞的電線，散發出燒焦的糊味。
    “你終於來了。”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帶著少年人的怯懦，卻又透著一絲詭異的平靜。
    林殊渾身一震，猛地看向四周。病房裏空無一人，隻有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像個蜷縮的人形。“誰？誰在說話？”
    “是我啊，”那聲音輕笑起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那個被你占據身體的林紓。”
    林殊的心髒驟然收緊，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昏迷前在會議室的場景：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智慧城市項目的演示文檔上，他正講到關鍵處，忽然看見自己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那是原主被陳默辱罵時的習慣動作。
    “你……你的意識醒了？”林殊的聲音幹澀沙啞。
    “醒？”腦海中的聲音嗤笑一聲，“我從未睡著。我看著你用我的身體，走我走過的路，見我見過的人……甚至，看著你用我的手，去碰蘇晴姐的頭發。”
    最後幾個字帶著濃烈的怨恨，像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林殊的防禦。他想起昨天在茶水間，蘇晴彎腰撿筆時，他下意識幫她攏了攏散落的發絲——那確實是原主深藏心底的渴望，卻被他這個“外來者”輕易實現。
    “對不起，我……”
    “對不起？”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你占據我的身體，搶走我的人生，現在說對不起？！”
    林殊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無數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炸開：慶功宴上被辱罵的屈辱、樓梯間裏壓抑的哭泣、給母親打電話時強裝的笑臉、還有墜樓前那片模糊的星空……這些都是原主的記憶，此刻卻像潮水般湧來，帶著強烈的情緒衝擊，幾乎要將他的意識衝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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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我死的時候有多冷嗎？”聲音哽咽著，“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看著下麵的燈火，想著媽還在等我回家喝湯……可你呢？你用幾張支票就把一切打發了，連我的名字都記不清！”
    林殊捂著頭，痛苦地蹲下身。他能感覺到原主的意識在體內橫衝直撞，像一頭被困已久的野獸，帶著無盡的怨恨和痛苦。“我知道錯了，林紓，我真的知道錯了！”他在心裏呐喊，“我重生就是為了彌補，為了幫你討回公道！”
    “討回公道？”原主的意識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你不過是想借我的身體，報複那個曾經的自己！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在會議室裏用陳默的手段對付老張，在茶水間模仿他的語氣吐槽……你骨子裏還是那個傲慢的陳默！”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殊一直以來的偽裝。他確實在用陳默的方式戰鬥，甚至在某些時刻，能感受到那種掌控一切的快感——那是刻在靈魂深處的烙印，無論如何偽裝，都無法徹底磨滅。
    “不……不是的……”林殊虛弱地反駁，卻感到體內的力量正在流失，原主的意識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試圖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他看見自己的手抬起，指尖顫抖著指向床頭櫃上的水果刀——那是小王買來的，此刻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把身體還給我！”原主的意識嘶吼著，“我要去找我媽，我要告訴她，我不是廢物……”
    林殊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製地走向水果刀。他想反抗，卻感覺四肢沉重如鉛，原主的記憶和情緒像毒藥一樣侵蝕著他的意誌。他看見原主的母親在公司樓下哭嚎的樣子，看見保安將她架走時絕望的眼神，看見那張輕飄飄的支票……
    “住手！”林殊用盡全身力氣，在意識層麵與原主對抗，“你母親的病還沒好，你不能再讓她傷心了！”
    “你憑什麽提我媽？”原主的意識更加激動，“你有什麽資格？！”
    劇烈的意識衝突讓林殊眼前發黑，他感覺自己像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陳默的記憶和手段，一半是林紓的痛苦與執念。病房的燈光開始閃爍，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護士站的呼叫鈴瘋狂響起。
    “林紓，你聽我說！”林殊抓住最後一絲清明，將自己的記憶碎片傳遞過去，“你看，這是我作為陳默時的經曆，破產、求職被拒、在出租屋裏絕望……我知道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我真的知道！”
    原主的意識頓了一下，那些關於落魄、屈辱的記憶碎片，與他自己的經曆產生了共鳴。但很快，更深的怨恨湧了上來：“那又怎樣？你痛苦是活該！是你逼死我的！”
    “我知道是我錯了，”林殊的意識在顫抖，“所以我才要用這具身體，完成你未完成的事。你想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想在這個城市紮根，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這些，我都可以幫你做到！”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原主的意識激烈地反抗，“我隻要我的身體！我要自己去做！”
    爭奪達到了白熱化。林殊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拖入一個黑暗的空間，周圍全是原主的記憶碎片：深夜加班的電腦屏幕、母親寄來的毛衣、被陳默摔在地上的報告、還有墜樓時耳邊呼嘯的風聲……
    “放開我！”原主的意識化作一道白光，試圖將林殊擠出身體。林殊感到一陣劇痛，仿佛靈魂要被硬生生剝離。他想起蘇晴的笑臉，想起小王的信任，想起養老院王奶奶期待的眼神——這些都是他作為林紓獲得的溫暖，是他重生後才懂得的珍貴。
    “我不能走！”林殊怒吼著，調動起作為陳默時的全部意誌，與原主的意識激烈碰撞，“這個身體不僅屬於你，也屬於現在的我！我還有未完成的事，我要讓陳默付出代價，要讓你母親安享晚年！”
    黑暗中，兩道意識如困獸般搏鬥。原主的意識充滿了純粹的痛苦和怨恨，而林殊的意識則混雜著愧疚、決心和屬於陳默的堅韌。這場無聲的戰爭持續了不知多久，林殊感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虛弱，而原主的意識也在激烈的對抗中逐漸耗盡了力量。
    就在林殊快要支撐不住時，他腦海裏閃過原主筆記本裏的那句話：“媽，藥費湊齊了”，背麵畫著歪歪扭扭的笑臉。一股強烈的責任感湧上心頭，他猛地凝聚所有力量，將一道記憶碎片推向原主——那是他作為陳默，在出租屋裏對著鏡子，看到自己落魄模樣時的絕望。
    “你看，”林殊的意識疲憊地說，“我們都曾是‘廢物’，都曾被生活踐踏。但現在，我們有機會重新來過。”
    原主的意識劇烈地波動了一下，那股純粹的怨恨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黑暗中的白光開始減弱，記憶碎片不再激烈碰撞，而是緩緩融合。
    林殊感到身體一輕，那種被撕扯的痛苦消失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蹲在病房的地板上，手裏緊緊攥著原主的身份證。窗外的月光依舊溫柔，儀器的警報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隻剩下護士站隱約傳來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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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身體完全由自己掌控。腦海裏那個充滿怨恨的聲音消失了，隻剩下一片沉寂，仿佛從未出現過。但他能感覺到，原主的意識並沒有消失，而是像潮水般退去，沉澱在靈魂的深處，偶爾會泛起漣漪，提醒他所背負的一切。
    “林紓……”林殊輕聲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知道，原主暫時沉睡了，或許是在積蓄力量，或許是選擇了暫時的妥協。
    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他想起意識對抗時，原主那些痛苦的記憶，想起他臨死前未發送的短信，想起他對母親的思念……這一切，都是他當年的傲慢造成的。
    “對不起，”他對著空無一人的病房低語，“真的對不起。”
    從今天起，他不再僅僅是為了複仇而活，更是為了完成原主未竟的心願。他要親手照顧原主的母親，治好她的病；要在這個城市紮根，讓原主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存在；更要讓那個曾經的陳默，徹底明白他所犯下的罪孽。
    林殊扶著床頭櫃站起身，走到窗邊。城市的燈火在夜空中閃爍，像一片璀璨的海洋。他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不再是陳默的銳利，也不是原主的怯懦，而是多了一份沉重的堅定。
    鏡中的人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玻璃，仿佛在觸摸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那裏，有一個叫林紓的年輕人，曾在慶功宴的角落瑟瑟發抖，也曾在筆記本裏寫下卑微的夢想。
    “放心吧，”林殊對著鏡中的倒影說，“你的人生，我會替你走完。你的遺憾，我會替你彌補。”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蘇晴端著水盆走進來，看見他站在窗邊，驚訝地問：“紓哥，你怎麽起來了？醫生說你需要休息。”
    林殊轉過身，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那笑容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沒事了，蘇晴。謝謝你。”
    他接過水盆，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水，感受著真實的溫度。原主的意識雖然暫時沉寂，但那場激烈的意識爭奪，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所背負的責任。
    接下來的路，不僅是為了複仇，更是為了救贖。他要在這個充滿鏡像的迷局中，走出一條屬於林紓，也屬於陳默的新生之路。而窗外的城市，正等待著見證這場關於人性救贖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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