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在一片複雜的沉默中結束了。
    雷蒙等軍功派的將領們帶著滿腹的困惑與敬畏，離開了會議廳。
    墨痕與新晉的技術主管馬丁則結伴而行，眉宇間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思索。
    冷月與赤瞳如同兩尊完美的雕塑，一左一右，護衛在林風的身後。
    就在林風準備返回自己的控製核心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陛下。”
    奧古斯特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通道的另一端，他的表情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仿佛剛才會議上的挫敗，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有事？”林風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為了讓您更直觀地理解數據化管理的優越性，我誠摯地邀請您視察第三兵工廠。”奧古斯特微微躬身，姿態無可挑剔。
    他的話語裏沒有挑釁，隻有一種對事實陳述般的自信。
    林風的目光掃過他那張被數據和邏輯完全統治的臉。
    他知道，這是奧古斯特對他剛才的回應。
    一場無聲的、理念的戰爭，從會議廳延續到了現實。
    “帶路。”林風隻說了兩個字。
    奧古斯特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磁懸浮車在鋼鐵之城的內部通道中無聲滑行。
    很快，一座被命名為“蜂巢”的巨型立方體建築出現在眼前。
    這裏就是第三兵工廠，帝國最重要的武器生產基地之一。
    巨大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一股冰冷的、混雜著機油與金屬粉塵的氣味撲麵而來。
    但詭異的是，這裏沒有任何喧嘩。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近乎於絕對死寂的宏大場景。
    數以萬計的工人穿著統一的製服，站在各自的崗位上，如同上緊了發條的精密零件。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分毫不差。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操作，都仿佛經過了最精確的計算。
    整座工廠，隻有無數機械臂運轉時發出的、富有節奏的嗡鳴聲。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沒有交談，沒有呼喊，甚至沒有一聲多餘的咳嗽。
    每個工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麻木的、毫無波瀾的表情。
    他們的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自己負責的流水線上，仿佛靈魂已經被抽離。
    林風走在寬闊的巡視通道上，腳步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的眉頭，在踏入工廠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舒展開。
    這種極致的秩序，讓他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窒息。
    “陛下，請看。”奧古斯特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
    “這就是摒棄了無效社交與個人情緒後，所能達到的最高效率。”
    他指向下方那片如同蟻群般精準運行的工人群體。
    “在這裏，沒有浪費時間的閑聊，沒有因情緒波動導致的失誤，更沒有所謂的個人主義。”
    “每一個人，都是帝國這部龐大機器上最標準、最可靠的零件。”
    “數據顯示，自從推行標準化流程管理後，第三兵工廠的生產效率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七，而事故率則降低到了接近於零的程度。”
    奧古斯特的聲音在空曠的工廠裏回蕩，充滿了對這種冰冷秩序的讚美。
    林風停下了腳步。
    他的目光沒有去看那些宏觀的數據麵板，而是落在了一條正在組裝著動力核心的生產線上。
    那裏的工人正以一種非人的速度，重複著上千個精準的動作。
    他們像是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精準，卻毫無生氣。
    “奧古斯特。”
    林風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機械的轟鳴。
    “你認為，這就是帝國的未來？”
    奧古斯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陛下。”
    “一個沒有錯誤，沒有意外，一切都可被計算和預測的未來。”
    “這才是一個真正強大而永恒的帝國應有的形態。”
    林風沉默了。
    他看著那些麻木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一個正在失去靈魂的帝國。
    他親手締造的秩序，正在變成一把扼殺活力的枷鎖。
    突然，他抬起手。
    “停下。”
    這個命令毫無征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奧古斯特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通過終端下達了指令。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起，打破了工廠長久以來的死寂。
    所有正在高速運轉的生產線，在一陣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中，緩緩停滯下來。
    數萬名工人也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立在原地，空洞的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茫然。
    林風走下巡視通道，徑直走向剛才那條生產線。
    冷月與赤瞳緊隨其後，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奧古斯特的副手快步跟上，臉上帶著一絲不安。
    林風最終停在了一台略顯老舊的“六號傳動矩陣”前。
    這台機器是熔爐沙漠時期的產物，經過多次改造，至今仍在服役。
    “這台機器。”林風指著它，“調出它最近三個月的所有維修與檢測記錄。”
    奧古斯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他依舊保持著鎮定。
    他相信自己的數據管理係統是完美的，不可能出現任何紕漏。
    他的副手立刻在便攜式光幕上操作起來。
    “報告陛下。”副手很快抬起頭，語氣十分肯定，“數據顯示，六號傳動矩陣一切正常，所有參數均在安全閾值內，損耗率低於萬分之一，無需進行維護。”
    光幕上，一條條綠色的、代表著“完美”的數據流清晰可見。
    奧古斯特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似乎在說：看，這就是數據的可靠性。
    林風沒有再看那份報告。
    他隻是伸出自己的右手，直接按在了那台機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五指猛然發力。
    “哢嚓！”
    一聲刺耳的金屬扭曲聲響起。
    由高強度合金打造的檢修外殼，竟被他如同撕紙般硬生生扯了下來。
    外殼被隨意地丟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機器內部複雜的結構，瞬間暴露在眾人眼前。
    林...風的手指，精準地指向了其中一根負責核心動力的傳動軸。
    那根傳動軸的表麵看起來光潔如新。
    但就在林風手指所點的位置，一道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發絲般的裂紋，正靜靜地潛藏著。
    吞噬了ai後獲得的超級大腦，讓他擁有了超越任何精密儀器的洞察力。
    他能“看”到這根傳動軸內部的金屬疲勞已經達到了臨界點。
    它隨時都可能在高強度的運轉中斷裂。
    而一旦它斷裂，整條生產線將會瞬間崩潰，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奧古斯特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副手更是臉色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風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夾住了那根傳動軸。
    他甚至沒有動用【武裝鋼化】的力量，隻是純粹的肌肉發力。
    “啪！”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徹整個死寂的工廠。
    那根在數據上“完美無缺”的傳動軸，被他輕而易舉地掰成了兩段。
    斷口處，陳舊而危險的金屬疲勞痕跡，清晰地展現在每一個人麵前。
    林風將那半截斷裂的傳動軸，丟到了奧古斯特的腳下。
    金屬與地麵碰撞，發出了叮當的脆響，像是在嘲笑著那份“完美”的報告。
    他緩緩轉過身，冰冷的目光直視著臉色鐵青的奧古斯特。
    “這就是你的效率？”
    他的聲音不高，卻仿佛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奧古斯特的心髒上。
    “為了維持數據上的完美，底層的監察者選擇了隱瞞和偽造。”
    “因為在你的體係裏，報告一個即將發生的問題，比掩蓋它要付出的代價大得多。”
    林風的目光掃過那些因生產線停擺而不知所措的工人。
    “當數據成為唯一的評判標準，那麽偽造數據，就成了最便捷、最‘高效’的晉升途徑。”
    “奧古斯特，你引以為傲的完美秩序，正在催生一種全新的腐敗。”
    “一種從內部開始，用謊言和偽裝，將整個帝國慢慢蛀空的腐敗。”
    林風撿起另一半傳動軸，在手中掂了掂。
    “而這種腐敗的代價，就是我的帝國。”
    他的聲音，傳遍了工廠的每一個角落，也清晰地烙印在了每一個人的心裏。
    奧古斯特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套堅不可摧的數據理論，在這一截小小的斷裂的傳動軸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林風獲得了他想要的。
    一個無可辯駁的、改革現有監察體係的完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