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熔爐沙漠的寒風開始在山穀間呼嘯。
    沙蠍部落點燃了盛大的篝火，火焰舔舐著黑暗，將人們粗獷的臉龐映照得通紅。
    白天的比賽，像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徹底改變了部落對林風的看法。
    他們不再將他視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征服者，而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強大的對手。
    老蠍子親自將烤得最肥美的蠍獸腿肉，送到了林風的麵前，還遞上了一皮囊部落自釀的烈酒。
    林風沒有拒絕，他撕下一塊肉，就著烈酒，大口地咀嚼著。
    部落的戰士們圍著他，雖然依舊保持著距離，但眼神裏已經沒有了敵意，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與敬畏。
    黑風更是將自己那輛心愛的“鬣狗”摩托，推到了林風的身邊，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興奮地向他請教著下午那個不可思議的峭壁飛馳技巧。
    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然而，在這片喧囂與熱烈之中，卻有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雷蒙。
    他獨自一人，坐在篝火光芒最黯淡的角落，懷裏抱著那把冰冷的突擊步槍。
    他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酒，隻是死死地盯著篝火對麵，那個正與“野蠻人”相談甚歡的背影。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痛苦、不解，以及一種被背叛的憤怒。
    他無法理解。
    他無法理解為什麽那個帶領他們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殺伐果斷的君主，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竟然會為了這些“餘孽”，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甚至不惜親自駕駛那種危險的破爛去冒險。
    他更無法理解，林風下午贏得比賽後說的那句話。
    “人的價值高於工具的價值。”
    這句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紮進了雷蒙的心裏。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隻由高強度合金打造的、冰冷的機械左臂。
    這隻手臂，是在一場慘烈的攻城戰中失去的。
    為了掩護當時還未足夠強大的林風，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扛下了一枚榴彈。
    對他來說，這隻冰冷、強大、不知疲倦的機械臂，不僅僅是一個工具。
    那是他們生存下來的證明。
    是他們用鮮血和犧牲，換來的力量。
    是他們在那個人吃人的廢土世界裏，唯一可以信賴的東西。
    而現在，林風卻要去相信那些“鬣狗”的所謂智慧和創造力。
    這在雷蒙看來，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背叛。
    是對他們所有從沙漠裏一路殺出來的老兵的背叛。
    是對他們曾經流過的血，犧牲過的生命的背叛。
    酒精，篝火，還有部落戰士們越來越放肆的笑聲，像一桶桶火油，澆在雷蒙那顆本就充滿矛盾與憤怒的心上。
    終於，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哐當！”
    雷蒙猛地站起身，將懷裏的突擊步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聲響，瞬間讓整個營地的喧囂，都為之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雷蒙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通紅著雙眼，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了林風的麵前。
    他站在那裏，高大的身軀，在跳動的火光下，投下了一道壓抑的陰影。
    黑風和其他部落戰士見狀，立刻圍了上來，臉上重新露出了警惕與敵意。
    “雷蒙。”林風的聲音很平靜，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囊，“你想做什麽？”
    雷蒙沒有回答。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林風的眼睛。
    然後，他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左臂。
    那隻冰冷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機械臂。
    “陛下！”
    他突然發出了一聲怒吼，聲音嘶啞，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你忘了我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刺耳。
    “你忘了在熔爐沙漠裏，我們是怎麽被那些變異的怪物追殺，每天連一塊幹淨的肉都吃不上的日子了嗎？”
    “你忘了在北伐的戰場上，鐵女王的軍隊是怎麽屠殺我們的兄弟，將他們的屍體掛在城牆上的嗎？”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了。
    他用那隻金屬手指，狠狠地敲擊著自己的機械臂，發出了“鐺！鐺！”的巨響。
    “是靠這個！”
    “是靠比敵人更硬的拳頭！是靠比他們更強的武器！是靠絕對的力量和冷酷的紀律！”
    “我們殺光了所有擋在我們麵前的敵人，我們踩著他們的屍骨，才有了今天！”
    “我們拋棄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所有可笑的憐憫，才活到了現在！”
    “可是你現在……”
    他伸出那隻冰冷的手，指向周圍那些一臉錯愕的部落族人。
    “你現在卻要去相信這些鬣狗的所謂智慧？”
    “你竟然會為了這些連帝國法律都不願意遵守的渣滓，放棄最簡單、最有效的征服手段？”
    “陛下，你變了！”
    “你不再是那個帶領我們走出沙漠的林風了！”
    雷蒙的質問，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剜在林風的心上。
    這不僅僅是雷蒙一個人的質問。
    更是他身後，那千千萬萬個跟隨他一路殺出來的、軍功派老兵的質問。
    也是林風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屬於“過去”的自己，對“現在”的自己的質問。
    篝火旁，一片死寂。
    隻有火焰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和雷蒙因為激動而發出的粗重喘息聲。
    林風沉默地看著他。
    他看著雷蒙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隻高高舉起的機械臂。
    他沒有憤怒。
    也沒有辯解。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眼神裏，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許久。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風緩緩地站起了身。
    他沒有去看雷蒙的機械臂。
    而是伸出自己的雙手，抓住了自己身上那件作戰服的下擺。
    然後，他用力地，向上一拉。
    “嘶啦——”
    作戰服被他直接拉到了胸口，露出了他整個精壯的上半身。
    瞬間，周圍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隻見林風的身上，從肩膀到腹部，縱橫交錯，布滿了猙獰的傷疤。
    有刀傷，有槍傷，有被變異生物爪牙撕裂的痕跡，還有一塊因為嚴重燒傷而留下的、如同樹皮般醜陋的烙印。
    每一道傷疤，都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鬥。
    每一道傷疤，都代表著一段血與火的記憶。
    這些傷疤，構成了一幅比任何語言都更具說服力的、殘酷的畫卷。
    林風就那樣赤裸著上身，站在跳動的火光下。
    他看著雷蒙那雙因為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然後，輕聲地，說了一句話。
    “我沒忘。”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沒忘我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我也記得，你的這條手臂，是怎麽沒的。”
    “我更記得，我們當初拚上性命，浴血奮戰，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點在了自己胸口那道最深、最長的傷疤上。
    “不是為了活成一台，隻知道服從和殺戮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