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的太陽，再一次炙烤著這片赤色的土地。
    篝火早已熄滅，隻留下一堆尚有餘溫的灰燼。
    昨晚那場激烈的情感衝突，似乎也隨著火焰一同燃盡，隻在每個人的心中，留下了一層複雜的、揮之不去的思考。
    雷蒙獨自一人，坐在山穀的入口處，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岩石。
    他沒有穿那身厚重的動力甲，隻是穿著一件黑色的作戰背心。
    那隻冰冷的機械臂，在晨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他不再憤怒了。
    林風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也擊碎了他心中那層堅硬的壁壘。
    他想起了過去的一幕幕，想起了他們當初為何而戰。
    是的，他被說服了。
    但他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如果力量和冷酷不再是唯一的信條，如果那些曾經被他們視為累贅的人性與情感，才是他們最終追求的目標。
    那麽，他，雷蒙，一個除了戰鬥和服從之外一無所知的軍人，又能做什麽呢？
    他看著自己身上這套來自鋼鐵之城的、標準化的作戰裝備，又看了看山穀裏那些穿著獸皮、身上畫著圖騰的部落族人。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被硬生生塞進這片沙漠裏的、格格不入的鋼鐵零件。
    他不懂那些部落族人嘴裏所謂的“鬣狗的靈魂”，也不理解他們為什麽寧願守著這片貧瘠的土地，也不願去城市裏享受更安全、更富足的生活。
    他的過去，被林風否定了。
    他的現在，與這裏格格不入。
    他的未來，又在哪裏？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風和部落族長老蠍子，並排朝著他走了過來。
    雷蒙立刻站起身，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擺出了一個軍人的姿態。
    “陛下。”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林風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鬆。
    老蠍子的目光，在雷蒙那隻閃閃發亮的機械臂上停留了片刻，眼神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三個人，就這樣沉默地站著，代表著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風，是帝國的最高意誌，是秩序的締造者。
    老蠍子，是沙漠的古老靈魂，是野性與自由的守護者。
    而雷蒙，則是帝國最鋒利的矛，是那台冰冷戰爭機器最忠誠的零件。
    “雷蒙。”
    林風率先打破了沉默。
    “昨天晚上，你的問題，也是我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他看著遠方的地平線，那裏，鋼鐵之城的輪廓若隱若現。
    “一個帝國，究竟需要什麽樣的戰士？”
    他沒有等雷蒙回答，而是轉頭看向了老蠍子。
    “族長，沙蠍部落的戰士，是這片沙漠裏最優秀的獵手和斥候，這一點，毋庸置疑。”
    老蠍子聞言，布滿刀疤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自豪。
    林風話鋒一轉。
    “但是，你們的武器，太落後了。”
    “你們的骨矛，穿不透帝國製式裝甲車的護甲。”
    “你們的弓箭，射程也比不上我們的電磁步槍。”
    “如果昨天，我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沙蠍部落，會在半個小時內，從這片土地上徹底消失。”
    這句話很殘酷，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老蠍子的臉色沉了下去，沒有反駁。
    林風又重新看向雷蒙。
    “雷蒙，你和你的督察隊，是帝國最精銳的部隊。”
    “你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紀律嚴明。”
    “但是，”林風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們也一樣，有致命的弱點。”
    雷蒙猛地抬起頭，眼神裏充滿了不解。
    “你們太過依賴係統和裝備。”
    林風說道。
    “在鋼鐵之城裏，在‘天穹’係統的指引下，你們是無敵的。”
    “可一旦把你們丟進這片信號被屏蔽的峽穀，讓你們去追蹤一隻狡猾的沙地狐，你們的效率，可能還不如部落裏一個十歲的孩子。”
    “你們的標準化戰術，在麵對這片變幻莫測的沙漠時，會變得僵硬而可笑。”
    雷蒙的嘴唇動了動，卻無法反駁。
    因為林風說的，是事實。
    林風看著眼前這兩個同樣陷入沉默的、各自領域的強者。
    “帝國的技術，強大，冰冷，但缺乏適應性。”
    “部落的智慧，野性，靈活，但缺乏力量。”
    “這兩者，看起來，就像水火一樣，完全對立，無法共存。”
    老蠍子和雷蒙，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在他們看來，事實的確如此。
    “但是。”
    林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如果，我們能找到一種方法，將火焰，融入水中呢？”
    這個比喻，讓老蠍子和雷蒙都愣住了。
    林風不再賣關子。
    他走上前，分別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我決定。”
    他看著老蠍子。
    “在沙蠍部落所在的這片區域，成立一個‘沙漠特別自治區’。”
    “自治區內，保留部落原有的所有生活方式和習俗，帝國不進行任何幹涉。”
    老蠍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精光。
    林風又看向雷蒙。
    “同時，我宣布一項新的任命。”
    “雷蒙。”
    “是，陛下。”
    “我任命你為‘沙漠特別自治區’的第一任，帝國聯絡官。”
    “聯絡官？”雷蒙徹底愣住了，這個陌生的職位，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是的，聯絡官。”林風加重了語氣。
    “你的職責，不是監管，也不是收編。”
    “而是合作。”
    他伸出手指，分別指向了老蠍子和雷蒙。
    “我要你，帶著帝國的技術人員和工程師團隊，進駐這裏。”
    “你的任務，就是和老蠍子，以及部落裏最優秀的工匠、獵手們一起，研發全新的裝備。”
    “我要你們，把帝國標準化的動力核心，安裝到‘鬣狗’摩托那種不規則的車身上去。”
    “我要你們，研究出一種，既能保持骨矛的投擲手感，又能附加電磁脈衝功能的新式武器。”
    “我要你們，將部落戰士們繪製在身上的、能夠根據體溫和環境改變顏色的圖騰顏料，應用到帝國製式作戰服的偽裝塗層上。”
    “總而言之。”
    林風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而有力。
    “我要你，將沙蠍部落的‘野性智慧’，與帝國的‘標準化技術’，徹底結合在一起。”
    “我不要監視，不要對立，不要誰去改變誰。”
    “我要的，是融合。”
    “雷蒙，你能做到嗎？”
    雷蒙徹底呆住了。
    他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
    他從未想過，事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發展。
    這個職位，這個任務，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卻又仿佛為他量身定做。
    他既不需要放棄自己作為帝國軍人的身份，又能夠名正言順地，去學習和理解這片他曾經鄙視的沙漠的智慧。
    林風沒有消滅他心中的矛盾。
    而是給了他一個，利用這個矛盾，去創造全新價值的機會。
    老蠍子渾濁的眼睛裏，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著雷蒙那隻冰冷的機械臂，仿佛第一次，看到了某種可以合作的可能性。
    他知道，林風給他的，不是施舍，而是一個讓部落變得更強大的機會。
    一個，讓他們用自己的智慧，贏得帝國尊重的機會。
    雷蒙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看著林風那雙充滿信任與期待的眼睛，心中的迷茫，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熾熱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新戰場。
    他猛地向前一步，單膝跪地，那隻冰冷的機械手，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胸口。
    “是，陛下！”
    “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