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剜心琴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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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盜天心琴軫扣上第二脊骨的瞬間,原本如墨玉般沉寂的苦海突然掀起滔天劇變——千萬裏海麵像是被投入了煉獄火種,碧藍的海水在刹那間翻湧成金紅交織的浪濤,每一朵浪花都裹挾著細碎的星火,劈啪作響的聲浪從海底深處層層炸開,仿佛有無數被封印的古魂正在掙脫枷鎖。那些原本在海麵盤旋的玄鳥被這股力量驚得四散飛逃,卻在飛出三丈之外時突然凝滯在空中,羽翼上的光澤順著氣流淌入海中,竟成了點燃苦海的又一簇薪火。
    波濤洶湧的海麵上,一道白玉色的光柱猛地刺破雲層,一座橫跨百丈的玉骨琴台在光暈中緩緩升起。這琴台並非凡玉雕琢,每一寸肌理都流淌著淡青色的紋路,細看之下竟是無數細小的鎖鏈纏繞而成——那是監察局曆代長官以自身道骨煉化的法器,台角懸著的青銅鈴鐺還在微微晃動,鈴音裏卻裹著百年間未曾消散的刑獄寒氣。琴台升起時帶起的氣浪壓得海麵凹陷出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能看見無數模糊的人影,那是被這琴台鎮壓過的修士殘魂,此刻正隨著琴台現世而發出細碎的哀嚎。
    琴台的台麵之上,三百六十根刑針正從玉骨中次第鑽出。這些刑針並非金屬所製,而是用極北之地萬年玄冰的冰晶核心鍛造,針尖凝結著永不消融的霜花,卻在日光下折射出淬毒般的幽藍。它們以北鬥七星的陣眼排列,每一根針尾都連著半透明的絲縷,細看竟是監察局長官的道元所化——當刑針完全伸出時,那些絲縷突然繃直,三百六十根刑針頓時如蓄勢待發的毒蛇,針尖齊齊對準星海慈航臍下那道玄冥尺裂痕。那裂痕本是淡金色的,被刑針的寒光一照,竟滲出點點黑紅的血珠,像是某種古老的封印正在被喚醒。
    就在這時,從琴台底部傳來的獰笑如同磨碎的骨片,順著海風鑽進每個人的耳孔:“二哭當斬己!”這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無數冤魂在喉間滾動的怨毒,落在皮膚上竟能激起細密的雞皮疙瘩。隨著話音落下,琴台邊緣突然浮現出無數張模糊的麵孔,那些麵孔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眼眶裏淌出的血淚順著琴台紋路往下淌,在台麵上匯成“斬”字的形狀。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殺局,星海慈航的衣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他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掌緩緩抬起,掌心向上時,能看見掌紋裏流轉的淡金色光暈——那是他修行千年凝聚的道力,此刻正隨著呼吸在經脈中奔騰。他沒有絲毫猶豫,手掌如墜星般朝著玉骨琴台拍去,掌風未至,琴台周圍的空氣已被壓得發出“咯吱”的脆響,那些懸在半空的玄鳥殘羽突然化為齏粉,順著掌風凝成一道金色的氣流。
    然而,就在他的掌心與琴台玉麵接觸的一刹那,異變陡生。星海慈航的掌心突然泛起刺目的血紅,一道道細密的血痕順著掌紋蔓延開來——那是胎期的臍帶血痕,本應在修士化形時便消散的印記,此刻卻如活物般在他掌心蠕動。血痕邊緣的皮膚開始微微震顫,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血肉裏鑽出來,連帶著他的手臂都泛起細密的血珠,順著袖口滴落在苦海中,竟在海麵砸出一個個小小的血洞。
    這道血痕在呼吸間便完成了驚人的蛻變。它們先是化作纏繞掌心的血線,隨即順著手臂向上攀爬,在抵達肩頭時突然炸開成漫天血霧,血霧落地的瞬間凝為一把丈許長的玄冥斬屍刀。刀身並非實體,而是由無數流轉的血紋構成,刀刃處泛著青黑色的光,那是能斬斷修士神魂的幽冥之力。刀柄處還纏著半透明的臍帶殘片,隨著刀身晃動輕輕擺動,仿佛還連著某個未出世的魂魄。當刀身完全成型時,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意從刀身擴散開來,苦海中翻湧的浪濤竟在這股殺意下短暫停滯,連空氣都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斬!”星海慈航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玄冥斬屍刀順著他的臂力劃出一道孤絕的弧線,刀光掠過之處,琴台周圍的寒氣瞬間被攪碎,那些懸在台角的青銅鈴鐺突然炸裂,碎片裏飛出無數細小的金色飛蟲,卻在觸碰到刀光時化為青煙。
    隻聽得“噗嗤”一聲脆響,像是利刃切開豆腐的輕響,玄冥斬屍刀的刀尖毫無阻礙地刺穿了玉骨琴台的台麵。玉骨碎裂的聲音裏混著細微的嗚咽,琴台表麵的青紋突然亮起,三百六十根刑針同時震顫起來,針尖的幽藍光芒變得更加刺眼。可就在刀身刺入琴台三寸的瞬間,星海慈航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清晰地看見,刀身刺穿的琴台倒影裏,刀尖正對著自己的脊背。
    還沒等他收回力道,劇痛已順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一刀終究是斬在了星海慈航自己的脊骨上,第九節天脊斷裂的聲音悶響如雷,竟蓋過了苦海的濤聲。他身上的衣袍在後背裂開一道長縫,露出的脊骨處沒有鮮血湧出,而是滲出一種半透明的乳白色液體——那是道哭髓液,是修士在道心破碎時才會凝結的精髓,此刻正順著斷口汩汩流淌,每一滴都裹著細碎的光屑,像是揉碎的星辰。
    道哭髓液滴落的瞬間,空氣裏突然響起若有若無的哭泣聲。那聲音不似人聲,也非獸鳴,更像是山川崩裂時的嗚咽、星河倒灌時的哀鳴,落在人心頭便勾起無盡的酸楚。當第一滴髓液落在玉骨琴台上時,琴台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那些青黑色的鎖鏈紋路像是被燙到一般急劇收縮,台麵上由冤魂血淚凝成的“斬”字瞬間褪色。
    更神奇的變化還在後麵。三百六十根刑針本已蓄勢待發,針尖距星海慈航的眉心不過咫尺,卻在接觸到道哭髓液的刹那齊齊頓住。玄冰鍛造的針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寒光,針尖的幽藍化為淡綠,鋒利的針刃漸漸舒展成柳葉的形狀,連帶著針尾的道元絲縷都染上了嫩黃的光澤。不過數息之間,那些令人膽寒的刑具已化作一株株垂落的柳枝,枝條上甚至冒出了米粒大的嫩芽,隨著海風輕輕搖曳,竟散發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琴台底部的獰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細碎的碎裂聲。玉骨琴台的台麵從刀刺穿的位置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痕,那些由道骨煉化的玉質正在慢慢褪色,露出裏麵灰白色的骨殖本相。裂痕中滲出淡金色的光,那是監察局長官殘留的道元,此刻卻像是找到了歸宿,順著道哭髓液的軌跡流向星海慈航的斷脊處。
    星海慈航正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第九節天脊斷裂的地方傳來陣陣空虛感,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正順著斷口流逝。可當琴台的道元流入體內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奇異的溫暖——那些道元並未攻擊他的經脈,反而在修補斷裂的脊骨,斷口處的道哭髓液漸漸變得濃稠,在脊骨周圍凝成一層半透明的薄膜。
    苦海的浪濤不知何時已平息下來,金紅的海水褪去了火氣,重新變回碧藍。那些被驚飛的玄鳥又回來了,在玉骨琴台周圍盤旋,時不時有鳥喙銜著柳枝上的嫩芽,投進星海慈航背後的斷口處。琴台底部的冤魂人影漸漸變得清晰,他們不再發出哀嚎,反而朝著星海慈航的方向微微躬身,隨後化作點點星光融入海水中。
    盜天心琴軫還扣在第二脊骨上,卻不再散發之前的凶戾之氣,琴軫表麵的紋路與星海慈航斷脊處的薄膜漸漸重合,像是在完成某種古老的契約。星海慈航低頭看向掌心,那道臍帶血痕已淡去不少,唯有玄冥斬屍刀還懸浮在身側,刀身的血紋裏多了幾縷乳白色的光——那是道哭髓液留下的印記,讓這把凶刀少了幾分殺意,多了幾分悲憫。
    柳枝還在輕輕擺動,有嫩芽在海風中綻開細小的花苞。玉骨琴台的裂痕越來越多,卻沒有徹底崩碎,反而像是在與星海慈航的斷脊產生某種共鳴。當最後一縷監察局道元流入他體內時,琴台突然發出一聲清越的琴音,那聲音不似之前的陰森,反而如清泉洗石般澄澈,聽得苦海之下傳來陣陣回響,仿佛有沉睡的生靈正在蘇醒。
    星海慈航緩緩站直身體,斷脊處的疼痛已減輕不少,道哭髓液凝結的薄膜正在慢慢化作新的骨殖。他抬手輕撫過背後的傷口,指尖觸到那些垂落的柳枝時,柳枝竟順著他的指尖纏上他的手臂,嫩芽蹭著他的皮膚,帶來一陣微癢的暖意。
    遠處的海平線上,雲層正在慢慢散開,一縷陽光穿透雲層落在玉骨琴台上,將那些柳枝照得透亮。琴台的裂痕裏開始長出細小的根須,順著海水往下延伸,像是要在苦海底紮下新的根基。星海慈航知道,這場較量並未結束——盜天心琴軫既然扣上了第二脊骨,必有第三、第四脊骨的考驗在前方等待。但此刻他望著身側泛著生機的柳枝,望著苦海中漸漸平息的浪濤,掌心的玄冥斬屍刀突然化作一道血光融入體內,隻剩下道哭髓液的清香還縈繞在鼻尖。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脊骨,第九節天脊的斷口處,新的骨殖正在道哭髓液的滋養下緩緩生長,每一寸都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而那座玉骨琴台,此刻已不再是冰冷的刑具,柳枝垂落間,竟像是一座正在重生的仙台,在苦海之上靜靜矗立,等待著下一場宿命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