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琴髓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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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脊琴懸在葬道殿的穹頂下時,琴身上的雲紋還在隨著殿外的罡風輕輕起伏。這把伴隨星海慈航走過三萬年的法器,琴身由昆侖墟下的玄鐵古木打造,琴弦更是以北鬥第七星的星絲煉化而成,三萬年來別說斷弦,就連琴音都從未有過半分走調。可此刻,它突然發出的“砰”聲脆響,像一柄重錘砸在殿中所有人的耳膜上——不是琴弦繃斷的悶響,而是帶著金屬碎裂的銳鳴,仿佛有誰用斧刃劈開了萬年玄鐵。
    最先斷裂的是最粗的那根低音弦。它本該是承托琴音根基的主弦,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扯斷,斷裂處的星絲並未消散,反而在半空中扭曲成螺旋狀。青冥皓腕上的銀鐲突然泛起紅光,她看著那根弦在旋轉中長出鋒利的刃口——不是凡鐵的冷光,而是帶著血肉腥氣的暗赤色,刃尖甚至在滴落透明的液珠,落在地磚上便蝕出細小的坑洞。“是剜心鑿。”站在她身側的葬道姥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當年星海慈航就是用這把鑿子,從貪劫仙的心髒裏取出了第一縷劫氣。”
    話音剛落,剜心鑿已經帶著尖嘯刺向葬心棺。那口棺槨是用隕鐵混合著九十九個修士的道骨澆築而成,棺身刻滿了“鎮”字符文,尋常法器一碰就會被符文震碎。可剜心鑿的刃尖落在棺蓋上時,那些符文竟像遇到烈火的薄冰般迅速消融,鑿身沒入棺蓋三寸有餘,留下的孔洞裏立刻滲出黑色的霧氣,聞起來像陳年的血痂。
    第二根斷弦斷裂時,殿內的燭火突然齊齊朝同一個方向傾斜。這根中弦本是調節琴音轉折的關鍵,此刻卻在半空中舒展成一道銀色的光帶,光帶兩端迅速凝結出尺柄和刻度,刻度上標注的不是尋常尺度,而是“生、老、病、死、劫”五個古字。量劫尺懸在葬天棺的棺蓋上方時,尺身突然暴漲到三丈長,尺端穩穩卡在棺蓋與棺身的縫隙處。青冥皓腕伸手去推,指尖剛碰到尺身,就感到一股巨力從尺端傳來——不是蠻力,而是帶著時間的重量,仿佛有無數個朝代的興衰壓在上麵。她看見尺身上的“劫”字突然亮起,照亮了棺蓋內側刻著的紋路:那不是棺槨該有的紋飾,而是一幅星圖,圖中北鬥第七星的位置是空的。
    第三根斷弦的變化最讓人毛骨悚然。這根最細的高音弦斷裂後,竟像活物般在半空中扭動,弦身泛起青黑色的光澤,表麵還浮現出細密的鱗片。它沒有攻擊任何棺槨,反而朝著青冥皓腕纏來,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青冥皓腕下意識地後退,手腕上的銀鐲突然炸裂成無數光點,在她身前織成一道光屏。可那根弦像有靈性般繞過光屏,從她的袖口鑽了進去,順著手臂纏上她的皓腕。
    冰涼的觸感從手腕傳來時,她才發現那根弦已經變成了蛇的形狀——頭是三角形的,眼睛是兩個細小的星點,蛇口還在微微開合。“這不是弦。”葬道姥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恐懼,“是貪劫仙的本命靈蛇,當年被星海慈航斬成七段,沒想到藏在琴弦裏。”蛇身越收越緊,青冥皓腕感到自己的靈力正在順著蛇身流失,手腕上的皮膚開始浮現出青色的血管,血管裏的血液像是被凍結了,流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她低頭時,看見蛇眼正對著自己,那星點般的眼睛裏,映出的不是她的臉,而是葬道殿外漫天的血色雷雲。
    就在這時,九脊琴的琴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原本隻有發絲細的裂縫,此刻像蛛網般蔓延開來,裂縫裏滲出的不再是星絲碎屑,而是粘稠的黑色液體。第一滴液體落在地上時,發出了嬰兒啼哭般的聲音,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很快就匯成了黑色的溪流。這些液體在空中凝聚成噴泉時,殿內所有人都聞到了熟悉的氣味——是道哭髓液,隻有修士在道心破碎時才會分泌的東西,三萬年星海慈航破碎時,灑落在昆侖墟的髓液也是這個味道。
    噴泉的頂端,星海慈航的殘識漸漸成形。那不是清晰的人形,而是由無數光點組成的輪廓,光點裏能看見破碎的記憶碎片:有時是在星海深處修補星船的甲板,有時是在昆侖墟的雪地裏煮茶,還有時是在貪劫仙的屍身前垂淚。“姥欲葬道,可知棺槨本是道骸?”殘識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水流的回響,“你以為葬心棺葬的是貪劫仙的心?那裏麵是你自己當年斬去的善念;葬天棺鎖的不是天道,是你害怕失控的修為;至於這口葬道棺……”
    它的聲音突然停頓,噴泉裏的髓液開始劇烈翻湧,露出了藏在最深處的畫麵:三萬年前,星海慈航抱著貪劫仙的屍身走進葬道殿,那時的葬道棺還是空的,棺底刻著的不是符文,而是一行小字:“吾友貪劫,魂歸星海。”殘識的光芒在這時變得明亮起來,“你把貪劫仙的屍身放進棺槨時,就該知道,棺槨一旦裝過道者的屍身,便會成為道骸的一部分。你現在要葬的,不是道,是你自己三萬年的執念。”
    話音未落,殘識便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葬道棺。流光沒入棺蓋的瞬間,棺身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棺底的地磚被震得粉碎,露出了下麵的青銅基座。基座上刻著的星圖開始轉動,北鬥七星的位置一一亮起,唯獨第七星的位置,正好對著青冥皓腕被靈蛇纏住的手腕。
    棺內的貪劫仙屍骸睜眼時,最先動的不是眼瞼,而是睫毛上凝結的霜花。那些霜花在三萬年裏從未融化,此刻卻像活過來般簌簌落下,落在屍身的手背上。青冥皓腕看見那雙眼睛——不是死人的空洞,而是帶著血絲的赤紅,瞳孔裏倒映著殿頂的穹頂,穹頂上的星圖正在和棺底的星圖重合。緊接著,屍骸的掌心冒出了黑霧,那黑霧不是凡俗的濁氣,而是能吞噬法術的噬法霧,落在棺壁上便蝕出字跡。
    “此”字浮現時,殿外的雷雲突然劈下一道血雷,正好落在葬道殿的門檻上;“處”字出現時,青冥皓腕手腕上的靈蛇突然發出哀鳴,蛇身開始變得透明;“葬”字成形的瞬間,葬心棺和葬天棺同時炸開,棺內的黑色霧氣湧出來,在半空中凝結成兩個模糊的人影——一個是抱著嬰兒的婦人,一個是手持長劍的修士,都是青冥皓腕從未見過的模樣;“青”字浮現時,她手腕上的銀鐲徹底碎了,靈力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出,卻被靈蛇全部吸走;最後一個“冥”字落下時,靈蛇突然化作光點消散,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黑色的印記,像個未完成的符咒。
    葬道姥踉蹌著後退,撞在殿柱上。她看著貪劫仙屍骸掌心的墓誌銘,又看著青冥皓腕手腕上的印記,突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哭喊:“三萬年了……我以為把善念葬進棺槨,就能專心修劫法;把修為鎖進棺蓋,就能避免走火入魔;把貪劫的屍身藏起來,就能忘了自己當年親手殺了他……”她的道袍開始滲出黑色的髓液,落在地上和九脊琴的髓液融在一起,“可星海慈航說得對,棺槨裝過道骸,就成了道的一部分。我葬了三萬年,其實是在給自己挖墳墓。”
    青冥皓腕突然感到手腕上的印記在發燙,她走到葬道棺前,看著貪劫仙屍骸睜開的眼睛。那雙眼睛裏的赤紅正在褪去,漸漸露出清澈的藍色,像極了星海的顏色。屍骸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指尖的黑霧凝聚成另一行小字:“吾友勿念,吾歸星海。”隨後,整具屍身開始變得透明,最後化作無數光點,從棺槨裏飄出來,穿過殿頂的裂縫,飛向殿外的雷雲。
    九脊琴的琴身不再顫抖,斷弦的位置長出了新的星絲,隻是琴身上的裂縫還在,像一道永遠不會消失的傷疤。道哭髓液漸漸滲入地磚,留下深色的痕跡,那些痕跡慢慢組成了星海慈航的輪廓,輪廓裏的光點在說:“道本無棺,心有棺槨,便處處是墳墓。”
    青冥皓腕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印記,印記已經不再發燙,反而傳來溫潤的觸感。她看向殿外,血色雷雲正在散去,露出了後麵的星空——北鬥七星清晰可見,第七星的位置雖然空著,卻有一道微弱的光正在緩緩靠近,像是有誰在星海裏點亮了一盞燈。葬道姥坐在地上,看著重新變得空曠的葬道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裏帶著淚水:“原來他從未離開,隻是我把自己關在了棺槨裏。”
    殿內的燭火重新變得穩定,九脊琴的琴弦輕輕顫動,發出了三萬年裏最清澈的琴音。那琴音穿過殿門,飛向星海深處,像是在回應那道正在靠近的星光。青冥皓腕知道,從貪劫仙屍骸睜眼的那一刻起,葬道殿裏埋葬的就不再是執念,而是三萬年的塵埃——至於那些棺槨,它們終將在星光照耀下,慢慢變回最初的模樣:不是鎮邪的法器,隻是盛放回憶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