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怡聽到這是最壞的打算，敏銳捕捉到話裏意思——就是還有別的辦法，她眼神瞬間發亮，急切地問道：“爸，還有的打算是什麽？”
    楊爺爺抬眼，目光中帶著幾分無奈與遲疑，“這個打算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王靜怡微微一愣，“什麽？”
    蘇月等人也都將目光投向楊爺爺。
    隻聽楊爺爺說道：“除非革委會主任忘記我們這號人。”
    蘇月、王靜怡、楊奶奶，還有楊一淼兄弟倆：“……”
    楊奶奶嗔怪地瞪了一眼老伴，語帶埋怨：“老頭子，你說這話之前，有沒有想過我們幾個滿心期待答案的心情。”
    此時，楊一景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腦袋垂得低低的，眼神躲閃，一聲不吭。
    蘇月思索片刻，提出建議：“要不打電話問問幹爸？”
    還有兩年這場運動才會結束，有些事情確實需要提前做好準備，比如真到了楊一淼他們下鄉那天，去哪裏都行，唯獨不能去北大荒。
    不能跟高玉珍去同一個地方，這一點，她和楊爺爺不謀而合。
    ——在這裏插入上輩子楊國華一家以及蘇世忠的番外。
    楊國華在部隊聽到兩個兒子沒了的消息，整個人瞬間失了魂，不顧一切地退了伍，帶著一家人匆忙趕到北大荒。
    當看到那兩座孤零零的墳時，他的父母和媳婦再也支撐不住，淚水決堤，直接哭暈了過去。
    楊國華強忍著內心翻湧的劇痛，將他們安頓好。
    等到夜深人靜，他一個人打著手電筒，腳步沉重地朝山上走去。
    他要挖墳。
    不親眼看到裏麵是不是他的兒子，他誓不罷休。
    正挖著，在山上找羊的蘇世忠，遠遠瞧見一個陌生男人，正跪在十幾天前被大石頭砸死的兩個小知青墳頭前，神情悲愴，雙手用力地刨土。
    蘇世忠急忙上前阻止，責備道：“同誌你在幹嘛，怎麽在挖別人的墳，他們的爹娘知道了該有多難過。”
    蘇世忠心裏滿是憤慨，兩個知青已經死得這麽慘，還挖墳，這簡直是天理難容。
    楊國華用手刨著泥土的動作猛地一頓，聲音沙啞而低沉：“我就是他們的爹。”
    說完，又低下頭，繼續拚命刨土。
    蘇世忠呆立在一旁，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道：“爹挖兒子的墳，我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
    說著，他看向楊國華，眼神中滿是疑惑：“你挖出來幹什麽？把他們帶回老家？”
    楊國華像沒聽到蘇世忠的話一樣，依舊機械地刨著土。
    蘇世忠無奈地歎了口氣，在楊國華旁邊蹲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用手挖，挖到明天都挖不到，要用鋤頭挖，除非你告訴我，你挖他們出來幹什麽，我就去山下給你找一個鋤頭上來。”
    楊國華還是不理會他，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
    蘇世忠又接著說道：“這兩個坑是我親手挖的，有多深，我知道，你用手真的挖不到，聽我的，把你心裏怎麽想的告訴我。”
    楊國華聞言，緩緩扭頭看向蘇世忠，眼神銳利，像是要將他看穿。
    蘇世忠見狀，開口道：“怎樣？說不說，不說我要找羊去了。”
    楊國華緊盯著蘇世忠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以前是軍人？”
    這人身上透著一股軍人特有的氣質，而且要是普通人，不可能這麽大膽，敢大半夜在山上溜達。
    蘇世忠皺起眉頭，“你說什麽？我一個整天滿山跑的人，怎麽可能是軍人，你是不是傷心得糊塗了。”
    楊國華篤定：“我的直覺錯不了，你以前肯定當過兵，你叫什麽名字。”
    如果眼前的人曾經當過兵，他覺得或許能信任他。
    蘇世忠搖頭，神情有些迷茫：“全名我不知道，隻記得姓蘇，大家都叫我老蘇同誌，兄弟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楊國華滿臉疑惑：“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你都喊我兄弟了，是不是也該如實告訴我。”
    蘇世忠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真的不記得了，我不知道家在哪裏，隻記得在河邊醒來，坐了一趟牛車，然後又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這裏，看到山上有羊，肚子餓得不行，想殺了烤了吃，幸虧沒烤，不然你現在就看不到我了，這個村莊的大隊長見我一問三不知的，便把我留在這裏放羊，放了快十年羊了，我還是一點都不記得以前的事。”
    楊國華聞言，又緊緊盯著蘇世忠好一會兒，見他眼神坦蕩，心想這人應該是受過重傷失去了記憶。
    蘇世忠見楊國華總是用一種，壓迫的眼神看著他，又不說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會有點發怵。
    他又隱隱約約覺得，這種眼神好像在哪裏見過，就是想不起來。
    他輕咳一聲，打破尷尬：“看夠了吧，我的情況已經說了，該你了。”
    楊國華聲音低沉地說道：“我想看看埋著的是不是我兩個兒子。”
    從他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不願相信，他兩個還沒成年的兒子就這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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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才下鄉沒幾個月，人就沒了？
    去年他們還活蹦亂跳地在部隊跟著他一起跑步，有時還調皮搗蛋氣得他跳腳，怎麽轉眼間就陰陽兩隔了。
    他實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更不用說在兩個孩子身上傾注了更多心血的父母和媳婦。
    蘇世忠麵露不忍，輕聲說道：“他們身上有什麽特殊記號，我給你認認，墳就不用挖了，我怕你看到了，承受不住。”
    話音剛落，兩人身後傳來一句堅定的聲音：“同誌，要挖。”
    楊國華聽到楊奶奶的聲音，猛地回過頭，隻見楊爺爺和王靜怡攙扶著楊奶奶，步履蹣跚地走了上來。
    他又驚又急：“你們怎麽來了？”
    王靜怡語氣中帶著一絲倔強：“你來幹什麽的，我們也是來幹什麽的。”
    楊國華在心裏歎了口氣，他是家裏唯一還能勉強支撐的人，眼前這三人，兩個年事已高，一個身體本就虛弱，剛剛老蘇同誌說了，自己見了可能都承受不住，他們三人又怎麽受得了。
    王靜怡輕輕放開扶著楊奶奶的手，走到楊國華麵前，眼眶泛紅，聲音哽咽：“他們也是我的兒子，我也想見見他們，不管他們的樣子有多嚇人，我都想見見他們。”
    楊爺爺和楊奶奶也堅定地點頭，齊聲說道：“我們也是。”
    他們來的時候心裏就清楚，怕是不能活著回去了。
    等見到兩個孫子，就讓兒子和兒媳婦把他們埋在孫子邊上，一家人也好有個伴。
    楊國華咬了咬牙，看向蘇世忠，“麻煩你了。”
    這幾天，父母肉眼可見地變得憔悴不堪，整個人沒了精氣神，說難聽點，怕是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蘇世忠見這一家人執意要挖墳，不再多說，轉身下山，來到大隊長家，將情況如實說明。
    大隊長沒說什麽，進屋拿了放工具的鑰匙遞給蘇世忠。
    蘇世忠扛著兩把鋤頭上山，和楊國華一人挖一個墳。
    蘇世忠比楊國華挖得快，當看到席子的時候，他停下動作，聲音低沉地說道：“兩個孩子埋的時候，沒有棺材，隻用他們的席子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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