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夜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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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知何時已歇,隻餘下冷風嗚咽著穿過絕壁間嶙峋的石縫,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刺骨的寒意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了雲黯早已被血水、雨水和冷汗浸透的粗麻雜役服,狠狠紮進骨頭縫裏。他蜷縮在一道被山洪衝刷出的狹窄岩隙中,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石壁,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動肋下那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暈眩。
幾丈之外,厲刑仰麵躺在泥濘與碎石混雜的地上,青嵐宗執法長老標誌性的墨黑法袍破碎不堪,被粘稠的暗紅血漿徹底浸透,緊貼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張素來如同岩石雕琢、冷硬得不近人情的臉上,此刻毫無血色,嘴唇因失血和劇毒泛著詭異的青紫。他雙目緊閉,眉頭卻痛苦地緊鎖著,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從喉嚨深處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破風箱聲響。
血煞宗那些惡鬼般的伏擊者,似乎被厲刑最後那玉石俱焚般的幾劍暫時逼退,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但這暫時的死寂,比方才的刀光劍影更令人窒息。危險並未遠去,它潛伏在每一塊陰影之後,如同毒蛇,隨時準備再次噬咬。
雲黯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手操控著,一遍遍掃過厲刑那張慘白的麵孔。恨意,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胸腔裏反複灼燙。就是這個男人!十年前,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穿透了雲家府邸衝天的火光與濃煙,穿透了族人絕望的慘叫和刀劍入肉的悶響,最終定格在他——一個瑟瑟發抖、被強行捂住嘴巴拖走的幼童身上!是厲刑,像拎起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般,將他丟進了青嵐宗雜役區那永無天日的深淵!十年非人的折磨,刻骨的屈辱,無數次在饑餓與鞭笞中瀕臨崩潰的絕望,源頭都指向眼前這具氣息奄奄的軀體。
殺了他!
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咆哮,尖銳得刺穿耳膜。隻需拾起腳邊一塊棱角鋒利的石頭,隻需用盡全力砸下去!隻需幾息!十年的血仇就能了結!那禁錮著他力量、折磨著他靈魂的封印,或許也能隨著這刻骨銘心仇敵的死亡而鬆動一分?一股暴戾的熱流猛地衝向他的四肢百骸,指尖因極度的渴望而微微顫抖,幾乎要脫離意誌的掌控。
他猛地閉上眼,牙齒深深陷入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鐵鏽味。疼痛讓他混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不能!殺死厲刑,泄一時之憤,然後呢?青嵐宗執法長老暴斃於藥淵絕壁,宗門震怒之下,第一個被撕碎的祭品,必然是他這個“恰好”出現在現場的雜役!他隱忍十年,受盡屈辱,難道就為了這一刻同歸於盡?那凝露仙髓、那瓶底的神秘符文、體內躁動不安的封印、身世的巨大疑雲……一切尚未觸及真相皮毛,豈能就此終結?
更何況……厲刑最後被圍攻時,那記毒爪,本可以撕裂自己的後心。千鈞一發之際,那柄沉重的黑色刑劍卻詭異地偏轉了方向,撞開了爪影,代價便是厲刑自己空門大開,被另一道血影狠狠洞穿了肩胛!
這絕非巧合!雲黯猛地睜開眼,目光死死盯在厲刑肩胛處那個仍舊在緩緩滲出黑血的恐怖創口上。那一瞬間的偏轉,是厲刑下意識的舉動?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試探?疑雲如同冰冷的毒藤,纏繞上心頭,將那熾烈的殺意暫時凍結。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隻有活著,才能揭開一切謎底,才能向真正的幕後黑手討還血債!
念頭電轉,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雲黯掙紮著,用那柄豁了口的柴刀支撐起身體,每一步都牽動肋下的傷口,冷汗涔涔而下。他踉蹌著挪到厲刑身邊,蹲下,毫不猶豫地撕開了對方肩胛處破碎的法袍。傷口暴露出來,邊緣皮肉翻卷,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墨綠色,絲絲縷縷的黑色毒氣如同活物般在血肉深處蠕動,甚至能聽到細微的“滋滋”腐蝕聲。血煞宗的“蝕骨血毒”,歹毒無比,中者若無獨門解藥或特殊手段壓製,一時三刻便會骨肉消融,化為一灘膿血!
雲黯的目光掃過厲刑腰間懸掛的那枚象征執法長老權威的墨玉令牌,又掠過他指間一枚毫不起眼的玄鐵指環——那是他方才格擋攻擊時,雲黯窺見的一絲微弱空間波動,顯然內有乾坤。若取走這些,或許能獲得一些線索,甚至暫時擺脫青嵐宗追索……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被更深的算計壓下。厲刑若死,這些東西最終隻會落入宗門之手,引來無盡追查。唯有讓他活著,並且欠下一條無法否認的命債,才可能在這鐵麵閻羅心中撬開一絲縫隙,埋下日後可利用的楔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肋下的劇痛,目光沉凝下來,集中在那蠕動的黑毒之上。幾乎是同時,一段極其遙遠、卻又無比清晰的記憶碎片,毫無征兆地刺入腦海深處:
幽暗的石室,冰冷的石床,刺鼻的藥草混合著血腥的氣味。一個模糊的高大黑衣人背影,籠罩在搖曳的燭火陰影裏,隻能看到其黑袍袖口處,用暗金絲線繡著某種奇異而古老的紋路——似盤曲的藤蔓,又似糾纏的鎖鏈。粗糙的大手按在他幼小的、赤裸的胸膛上,冰冷刺骨。劇痛!無法言喻的劇痛仿佛要將靈魂撕裂!伴隨著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一段拗口艱澀、音節古怪的口訣,以及一套繁複到令人眩暈的指法印訣,如同烙印般,被硬生生地刻進了他的意識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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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氣通幽,逆衝膻中…以神為引,驅邪縛魅…指分陰陽,掌納乾坤…”
雲黯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那記憶中的劇痛再次擊中。他死死咬住牙關,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鬢角。那段口訣,那套指法!它們與體內那該死的封印同源而生!當年那黑衣人,不僅在他身上種下了這痛苦的枷鎖,竟也將這操控、壓製、乃至……利用封印之力的鑰匙,一並埋進了他的神魂!
沒有時間猶豫了!厲刑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那墨綠色的毒氣正瘋狂地向心脈侵蝕。雲黯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他猛地並指如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左臂外側劃開一道深口!鮮血湧出,並非尋常的鮮紅,而是在湧出的瞬間,便帶上了一層極其黯淡、幾乎難以察覺的暗金色澤!那血液中,蘊含著封印逸散出的、一絲微乎其微卻又本質極其霸道的力量!
他沾滿自己暗金血液的手指,閃電般點在厲刑心口、膻中、丹田幾處要穴!每一次落指,指尖都帶著細微而高頻率的震顫,指法軌跡玄奧難明,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模糊的殘影。那正是記憶碎片中烙印的、名為“千幻手”的秘術!同時,他口中以極低的聲音,艱澀地誦念起那段拗口的口訣。
隨著指訣與口訣的催動,一股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吸力,從雲黯指尖透出。厲刑傷口處瘋狂蠕動的黑毒,仿佛遇到了克星,發出細微卻尖銳的“嘶嘶”聲,如同活物般掙紮起來!一絲絲墨綠色的毒氣被強行抽離,順著雲黯的手指,竟逆流而上!一股陰寒、暴戾、充滿腐蝕性的劇痛,瞬間沿著雲黯的手臂經絡,狠狠衝向他的體內!
“呃!”雲黯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比厲刑還要慘白。他感覺自己的手臂仿佛被丟進了沸騰的毒液,筋脈寸寸欲裂!更可怕的是,這股外來的劇毒能量,如同火星濺入了油桶,瞬間引爆了他體內本就因激戰而蠢蠢欲動的封印!
轟!
腦海深處,那沉眠的龐然大物驟然蘇醒!無數道冰冷的、粗如兒臂的暗金色鎖鏈虛影,在他意識之海中瘋狂攪動、撞擊!每一根鎖鏈的震顫,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耳朵裏充斥著鎖鏈摩擦的刺耳轟鳴。那被強行引入體內的蝕骨血毒,非但沒有被千幻手煉化,反而成了滋養封印躁動的養料!
失控!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攫住了他!千幻手的指訣瞬間變得滯澀,指尖的吸力開始紊亂。更要命的是,他體內那因封印暴動而逸散出的、一絲極其微弱卻又本質迥異的能量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猛地擴散開來!
幾乎是同一刹那,厲刑腰間那枚墨玉令牌,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陣急促而尖銳的嗡鳴!刺目的紅光在令牌表麵瘋狂閃爍,如同瀕死的野獸在發出最後的警告!
警報!這是執法堂最高級別的感應警報!一旦觸發,方圓數十裏內的執法弟子令牌都會立刻響應!厲刑身上,竟有能感知他封印氣息的禁製!雲黯的心瞬間沉入萬丈冰窟,寒意透徹骨髓!暴露了!徹底暴露了!
“混賬!”雲黯眼中血絲迸裂,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濃重。他猛地撤回點在厲刑穴位上的手指,不顧一切地將自己殘存的所有意誌、所有力量,瘋狂地壓向體內那暴動的封印核心!精神如同被投入了磨盤,碾壓出令人崩潰的劇痛。他死死咬住舌尖,腥甜的血液在口中彌漫,強烈的痛楚讓他暫時維持住一絲清明。
“給我……鎮!”他在心底發出無聲的咆哮。那套繁複的千幻手印訣,被他強行逆轉!不再是引導和抽取,而是……封!以自身精神為牢籠,以那暗金血液為引,死死鎖向意識海中翻騰的金色鎖鏈!
嗡——
體內發出一聲沉悶的、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巨響。狂暴的鎖鏈猛地一滯,那瘋狂衝擊的勢頭被強行遏製!雖然封印並未真正平息,仍在深處發出不甘的咆哮,但至少,那致命的能量波動被暫時、艱難地鎖在了體內!
墨玉令牌上的紅光驟然熄滅,尖銳的嗡鳴戛然而止。四周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厲刑若有若無的喘息。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瞬間淹沒了雲黯。他身體一晃,再也支撐不住,“哇”地一聲,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盡數灑在厲刑破碎的胸膛上。那血液落地,竟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暗金光澤,在冰冷的岩石上顯得格外詭異。
完了!這口血……雲黯腦中一片空白。封印反噬加上強行逆轉秘術的重創,讓他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他幾乎能預見到,下一刻厲刑突然睜開那雙冰冷的眼睛,刑劍瞬間貫穿自己喉嚨的場景。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一擊並未到來。
厲刑依舊雙目緊閉,但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明顯了一絲。他肩胛處那恐怖的傷口,雖然仍舊猙獰,但邊緣那令人心悸的墨綠色毒氣,竟然……消散了大半!傷口流出的血,重新變回了暗紅,雖然依舊觸目驚心,卻不再是那種致命的墨綠!蝕骨血毒最核心、最猛烈的部分,竟真的被雲黯那瘋狂的舉動,以自身為容器,吸走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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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是慘重的。雲黯感覺自己像個被掏空又強行塞入碎石的破麻袋,體內經脈如同被烈火灼燒又被寒冰凍裂,封印深處傳來的餘痛一陣陣衝擊著意識,每一次都讓他眼前發黑。他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肺腑的抽痛。他看著厲刑那張依舊慘白卻似乎多了一絲微弱生機的臉,心頭湧起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荒謬,後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唾棄的、劫後餘生的慶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刻鍾,也許隻是一個漫長的瞬間。厲刑那如同刷了白堊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那雙眼睛,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
沒有雲黯預想中的冰冷殺意,也沒有瀕死的渾濁。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裏,初時是一片茫然的空洞,仿佛靈魂剛剛從無邊的黑暗深淵掙紮回來。隨即,焦距一點點凝聚,掃過自己破碎的法袍,掃過肩胛處依舊劇痛但已褪去墨綠的傷口,最終,那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冰錐,沉沉地、牢牢地釘在了癱在一旁,嘴角殘留著暗金血漬、臉色慘白如鬼、氣息微弱到極點的雲黯身上。
岩隙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厲刑的目光,銳利得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深處。雲黯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在自己臉上、在嘴角那抹刺眼的暗金血跡上反複逡巡、審視。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雲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限,連肋下的劇痛都暫時被忽略,隻剩下被天敵鎖定的、本能的恐懼。他體內那剛剛被強行鎮壓下去的封印,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致命的威脅,再次不安地躁動起來,帶來陣陣針紮般的刺痛。
完了……他絕望地想。任何解釋在眼前這鐵證那口暗金色的血)麵前都蒼白無力。厲刑那雙能看透靈魂的眼睛,怎麽可能放過如此巨大的異常?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厲刑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但那雙眼睛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冷,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要將雲黯的靈魂都凍結、吸入、徹底碾碎。
就在雲黯幾乎要被這無形的壓力逼得再次嘔血,準備拚死一搏之際,厲刑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聲音發出,但雲黯讀懂了那個口型,一個冰冷到極點的字:
“誰?”
不是質問,不是咆哮,而是那種帶著極度審視和洞悉一切危險的冰冷探詢。仿佛在說: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雜役,我知道你體內藏著東西,告訴我,你究竟是誰?或者說,你背後是誰?
雲黯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強迫自己迎上那雙寒潭般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可以周旋的縫隙。沒有憤怒,沒有殺意,隻有純粹的、冰冷的探究和審視。這反而比暴怒更可怕。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全身傷口,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出,將他慘白的臉染得更加狼狽淒慘。他艱難地抬起手,顫抖著指向厲刑肩胛的傷口,又指了指自己肋下那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最後無力地擺了擺手。所有動作都透著一種油盡燈枯、瀕臨死亡的虛弱。他的眼神空洞而渙散,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和後怕,還有一絲為救“長老”而遭此重創的委屈。
“長…長老…”雲黯的聲音嘶啞破碎,氣若遊絲,“毒…毒…小的…擋…擋了一下…”他斷斷續續,語不成句,仿佛隨時都會斷氣。他賭的就是厲刑雖然懷疑,但此刻重傷瀕死,又被自己“拚死”所救的事實!賭的就是自己這慘烈到極致的“傷勢”和“忠心”的表現!
厲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在雲黯的臉上、傷口、嘴角那抹刺眼的暗金血漬上反複刮過。那審視的意味濃得化不開。雲黯感覺自己像一隻被釘在解剖板上的青蛙,所有的偽裝都在那雙九幽之瞳下無所遁形。冷汗,混著血水,沿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漫長的幾息,如同幾個時辰。
終於,厲刑那冰封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他沒有追問,也沒有動手。他隻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抬起了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動作牽動了肩胛的傷口,讓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隻骨節分明、沾滿泥濘和幹涸血跡的手,緩緩伸向自己腰間。雲黯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他要拿刑劍?還是那枚墨玉令牌發動禁製?
然而,厲刑的手越過了墨玉令牌,越過了那枚玄鐵指環,最終,落在了懸掛在令牌旁邊一塊毫不起眼的、灰撲撲的木牌上。
那是雲黯的青嵐宗雜役身份腰牌。
厲刑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的、廉價的木牌。他的指尖,極其短暫地、在木牌背麵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停頓了幾乎無法察覺的一瞬。雲黯的心猛地一沉!那個角落!他在上麵用微不可察的力道,刻下過一道極其細微、用以輔助感知周圍靈力波動的臨時符文!那是他昨夜為潛入器堂做準備時隨手刻下的!這細微的改動,竟被厲刑瞬間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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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雲黯以為厲刑要捏碎木牌或者以此發難時,那隻手卻隻是輕輕一扯,將係著木牌的舊麻繩扯斷。然後,厲刑的手指捏著那塊小小的、染著他自己血跡的木牌,極其緩慢地,遞到了雲黯麵前。
動作僵硬而吃力,仿佛托著千斤重擔。
沒有言語。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依舊死死地鎖定著雲黯的眼睛,如同兩道冰冷的枷鎖。
雲黯愣住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木牌,上麵“丁字區·雲黯”幾個粗糙的刻字被血汙覆蓋了一半。厲刑這是什麽意思?歸還身份牌?代表信任?不!絕無可能!這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和試探!仿佛在說:你的身份,你的異常,我都知道。現在,拿著它,滾回去當你的雜役。別讓我找到……確鑿的證據。
雲黯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唾沫,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塊染血的木牌。入手冰冷,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形的壓力。他垂下眼瞼,避開厲刑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想將腰牌掛回腰間。
就在他低頭係繩的瞬間,厲刑那冰冷到極致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細針,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你的血…很冷。”
雲黯係繩的手指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知道了!他果然察覺到了那暗金血液的異常!這句話,是警告,更是赤裸裸的宣告——你在我眼中,已無秘密可言!
厲刑不再看他,仿佛剛才那句話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他重新閉上了眼睛,胸膛的起伏更加微弱,但那股瀕死的氣息,似乎減弱了那麽一絲。
雲黯死死攥緊那塊染血的木牌,粗糙的木棱幾乎要刺破掌心。他強忍著體內翻江倒海般的劇痛和封印的躁動,扶著冰冷的岩壁,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肋下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他沒有再看厲刑一眼,也沒有試圖去攙扶。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充滿猜疑與致命危險的深淵。
他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挪,艱難地朝著岩隙外、通往雜役區的方向走去。冷風灌進他破碎的衣袍,帶走僅存的熱量。身後,厲刑如同死寂的磐石,躺在冰冷的泥濘裏。
就在雲黯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岩隙拐角陰影中的那一刻,厲刑那緊閉的眼皮下,眼珠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他那隻垂落在身側、沾滿泥血的手指,極其隱晦地、極其迅速地,在身下冰冷的濕泥中,劃下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扭曲的符號。那符號一閃即逝,瞬間被流淌的泥水覆蓋,再無痕跡。
雲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著這副殘破的身軀回到那間散發著黴味和柴草氣息的破敗柴房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肋下的傷口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體內那該死的封印,在經曆強行吞噬血毒和逆轉秘術的雙重刺激後,雖然被暫時鎮壓,卻如同蟄伏的凶獸,在深處發出不甘的低吼,每一次脈動都帶來經脈被針紮刀刮般的餘痛。更糟糕的是,一股陰寒刺骨、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氣息蝕骨血毒的殘餘)如同跗骨之蛆,在經脈中左衝右突,與他自身的靈力、乃至那封印的力量都格格不入,瘋狂地破壞著所過之處。
“噗!”剛反手關上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門,他就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粘稠的淤血。那血液不再是純粹的暗金,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發綠的顏色,落在地上,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將地麵腐蝕出幾個細小的坑窪。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下刀片。冷汗瞬間浸透了僅存的裏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必須立刻處理!無論是外傷,還是這該死的毒!還有那暴露的危機……厲刑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裏。
他掙紮著爬到柴堆旁,從最底層的破草席下,摸出一個小得可憐的布包。裏麵隻有一小瓶劣質的金瘡藥粉,幾根磨得發亮的縫衣針,一小團麻線,還有……那個偷來的、凝露仙髓幾乎耗盡、瓶底刻著神秘符文的玉瓶。
看到玉瓶,雲黯的眼神微微一凝。他毫不猶豫地拔開瓶塞,將瓶底僅剩的幾滴粘稠如蜜、散發著微弱清香的仙髓殘液,小心地倒入口中。冰涼甘冽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化作一股精純溫和的暖流,迅速蔓延開來。雖然隻有幾滴,卻如同久旱逢甘霖,所過之處,那瘋狂肆虐的蝕骨血毒殘餘仿佛遇到了天敵,竟被強行壓製、消融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這股溫和的力量如同最好的粘合劑,撫平了體內經脈因封印暴動和強行逆轉秘術而產生的無數細微裂痕,帶來一絲難得的舒緩。
雲黯精神稍振。他立刻脫下破爛的上衣,露出肋下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恐怖爪痕。傷口邊緣呈現出不祥的暗紫色,血毒殘留的陰寒氣息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咬緊牙關,拿起縫衣針在油燈火苗上灼燒片刻,穿上麻線,深吸一口氣,開始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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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麻藥,每一針穿透皮肉的劇痛都讓他身體劇烈顫抖,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混著血水滴落在地。他的動作卻異常穩定、精準,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熟練。這是十年雜役生涯中,無數次在無人角落舔舐鞭傷棍棒傷、無數次在暗夜裏偷偷處理被王虎等人毒打後創傷所磨礪出的本能。針線在皮肉間飛快穿梭,如同在縫補一件破舊的麻袋。
縫合完畢,他顫抖著手,將劣質的金瘡藥粉厚厚地撒在猙獰的傷口上。藥粉刺激著新鮮的血肉,帶來一陣鑽心的灼痛,他卻隻是悶哼一聲,用撕下的幹淨布條緊緊纏裹住。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冰冷的柴草堆上,如同一條瀕死的魚。油燈昏黃的光線在牆壁上投下他蜷縮抖動的巨大陰影。體內的戰鬥遠未結束。蝕骨血毒殘餘的力量與凝露仙髓的生機之力、封印的霸道之力、他自身微弱的靈力,如同幾股亂流在狹窄的河道裏瘋狂衝撞、撕扯。每一次衝突都帶來全身筋骨的劇痛和靈魂的震蕩。
他必須引導!必須將這混亂的力量導向一個宣泄口!否則,不等厲刑找上門,他自己就會先爆體而亡!
他掙紮著盤膝坐起,五心朝天。強行摒棄腦海中厲刑冰冷的眼神、血煞宗殺手的獰笑、以及幼年時那場滔天大火帶來的無盡恐懼與仇恨。他的精神,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操弄一葉扁舟,艱難地沉入體內,試圖捕捉那一絲微弱卻堅韌的、屬於他自己意誌的力量。
凝神,內視。
混亂的戰場在意識中展開。代表蝕骨血毒的墨綠氣流如同毒蛇,陰冷刁鑽;封印逸散的暗金力量如同狂暴的怒濤,橫衝直撞;凝露仙髓的清輝則像溫和的月光,努力彌合著創傷。他那點可憐的灰色靈力,在夾縫中瑟瑟發抖,隨時可能被撕碎。
雲黯咬緊牙關,精神意誌凝聚成針,小心翼翼地刺入那狂暴的暗金怒濤邊緣。沒有嚐試去控製那龐然大物,而是引導!如同最精妙的引水渠,將一絲溢散出來的、相對平和的暗金力量,極其小心地剝離出來,引向那條正瘋狂破壞著一條重要支脈的墨綠“毒蛇”。
滋——!
精神層麵仿佛響起一聲刺耳的燒灼聲!暗金力量與墨綠毒氣猛烈碰撞、湮滅!劇烈的痛苦瞬間席卷那條支脈,如同被滾油潑過!雲黯渾身劇顫,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暗綠色的汙血湧上,被他強行咽下。但效果是顯著的!那條墨綠毒蛇被生生消磨掉了一截!那條支脈雖然受損嚴重,卻暫時擺脫了被徹底腐蝕的命運!
有效!
雲黯精神一振,如同在絕境中看到了一絲微光。他強忍著非人的痛苦,集中全部意誌,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體內狂暴衝突的幾股力量,讓它們彼此消耗、彼此湮滅。每一次引導,都是對精神意誌的極限壓榨,都伴隨著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和靈魂的顫栗。他身上的汗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在身下的柴草上洇開一圈圈深色的痕跡。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隻有痛苦和那一點點推進的、以自身為熔爐的“煉毒”過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更長。體內的混亂風暴終於漸漸平息下來。蝕骨血毒的殘餘被消磨了九成,雖然仍有絲絲縷縷頑固地盤踞在角落,但已不足以致命。封印的力量在劇烈消耗後也暫時蟄伏下去,隻留下陣陣深沉的隱痛。凝露仙髓的力量也幾乎耗盡。雲黯自身的灰色靈力,在這場殘酷的煉化中,如同被反複捶打的鐵胚,雖然總量幾乎耗盡,卻變得更加精純、凝練了一絲,隱隱帶上了一抹極其黯淡、幾乎無法察覺的暗金色澤。
他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如同經曆了漫長的生死輪回。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精芒一閃而逝。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纏著布條、依舊隱隱作痛的肋下傷口,又默默感受了一下體內雖然虛弱卻暫時擺脫了爆體危機的狀況,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
活下來了。又一次。
他掙紮著站起身,走到角落一個破水缸前。渾濁的水麵倒映出一張年輕卻蒼白憔悴到極點的臉,眼窩深陷,嘴唇幹裂,嘴角還殘留著暗綠色的血痂。唯有那雙眼睛,在極致的疲憊之下,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冰冷的火焰。
厲刑……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句“你的血…很冷”的宣告……雲黯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拿起一塊破布,沾濕了冰冷的渾水,用力擦去嘴角和臉上的血汙。每一下擦拭,都像在擦掉一層脆弱的偽裝。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經被那個最危險的人窺見了一角。柴房的門板,再也不能給他絲毫安全感。
就在這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一種試探意味的敲門聲響起。在這死寂的深夜裏,如同驚雷炸響在雲黯耳邊!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獵豹,猛地轉身,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那扇破敗的木門!心髒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是誰?執法堂的鷹犬?厲刑派來滅口的殺手?還是……厲刑本人?!
體內的封印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再次不安地躁動起來,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雲黯的手,無聲無息地握緊了身旁那柄豁了口的柴刀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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