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市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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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頭頂傾瀉,幽墟城牆如一道傷痕累累的脊骨,匍匐在汙濁的泥沼邊緣。空氣裏塞滿了腐爛的淤泥、金屬鏽蝕和某種活物潰爛的混合腥氣,吸一口,肺腑都跟著發沉。雲黯裹緊身上那件從某個倒黴散修屍體上扒來的、沾滿泥濘的破舊鬥篷,把自己縮成風雨裏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隔著雨幕,望向那道吞噬光線的幽暗門洞。
屍犬門。
三個扭曲如蛆蟲爬行的古字,刻在烏黑巨大的門楣之上。門洞前,兩排身披陳舊鱗甲、眼神凶戾如禿鷲的守衛釘子般矗立。他們手中牽著的,並非凡犬,而是足有小牛犢大小、渾身覆蓋著鐵灰色硬毛的猙獰妖獸,獠牙外翻,粘稠的涎水混合著雨水,從齒縫間不斷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小坑。這些“屍犬”粗重的喘息帶著灼熱腥氣,猩紅渾濁的眼珠在雨幕中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入口的身影,喉嚨裏滾動著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嗚嚕聲。
幽墟,混亂之城,亡命徒的巢穴,銷金窟,也是他的必經之地。在這裏,他必須成為黑暗本身,才能活下去,才能攫取解開身上那道索命封印的鑰匙。
雲黯深深吸了一口腥臭的空氣,壓下體內因傷勢和封印帶來的隱隱灼痛。他佝僂起背,讓鬥篷的兜帽更深地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瘦削、蒼白、帶著幾分病態的下頜。他邁開腳步,踩著沒至腳踝的冰冷泥濘,一步一陷,匯入那條在暴雨中緩慢蠕動的、散發著絕望與麻木氣息的入城人流。
隊伍死氣沉沉,隻有屍犬喉嚨裏發出的威脅低吼和雨水衝刷皮甲的嘩啦聲清晰可聞。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排在他前麵的,是個背著巨大藥簍、身形佝僂的老修士。簍子縫隙裏透出幾株品相低劣的草藥氣息,混雜著老人身上濃重的汗餿味和藥草特有的苦澀。再往前,是兩個衣著暴露、塗抹著劣質脂粉的女修,雨水衝花了她們臉上厚重的妝容,留下道道汙痕,像兩條色彩斑斕的毒蛇蛻下的皮。她們低聲交談,聲音裏帶著風塵打磨出的尖利和麻木。
“聽說了嗎?西街‘快活林’的疤臉劉,昨天被‘黑鼠’的人沉進屍水潭了,就因為他交保護費慢了半刻。”
“哼,活該!誰讓他不長眼,黑鼠爺的規矩也敢拖?”
“唉……這日子,哪天是個頭……”
雲黯垂著眼簾,雨水順著兜帽邊緣滑落,滴在冰冷的泥水裏。他體內那點殘存的靈力在經脈裏艱難運轉,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溪流,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機。他需要藥物療傷,需要靈石恢複,需要在這片泥沼中找到一個立足點,一個能讓他短暫喘息、積蓄力量的角落。
隊伍一點點向前挪動。終於輪到了那個背藥簍的老修士。
“入城費,十塊下品靈石,或者等值的貨。”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守衛隊長,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眼皮都沒抬一下,一隻手按在腰間懸掛的、閃爍著幽暗符文的短刀柄上。他腳邊那頭最為壯碩的屍犬,猛地向前一步,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老人背上的藥簍,粗重的呼吸幾乎噴到老人臉上。
老修士身體一僵,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和哀求:“大…大人…小老兒…小老兒剛從‘瘴霧澤’回來,就采了點不值錢的‘蛇涎草’和‘腐骨花’…實在…實在沒那麽多靈石啊…”他哆哆嗦嗦地解開藥簍,一股濃烈的、帶著腥甜和腐敗的混合氣味彌漫開來,裏麵是幾捆沾滿泥水的暗綠色草葉和幾朵顏色慘白、形如骷髏的詭異小花。
守衛隊長鼻翼翕動了一下,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垃圾!滾!要麽交錢,要麽滾蛋!”他身邊的屍犬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情緒,猛地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腥風撲麵!老修士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泥水裏,藥簍歪倒,幾株腐骨花滾落泥中,瞬間被汙濁淹沒。
“晦氣!”守衛隊長罵了一句,抬腳就要踹。
就在這時,一隻沾滿泥漿、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扶了老修士一把,沒讓他摔倒。同時,另一隻手飛快地探出,將幾塊烏沉沉、散發著微弱土腥氣的東西塞進了守衛隊長按在刀柄的手掌縫隙裏。
“大人息怒。”一個虛弱、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正是雲黯。他依舊低垂著頭,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守衛隊長聽見。“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這位老丈的東西確實不值錢,請大人行個方便。”
守衛隊長的手掌下意識地一攏,指尖觸碰到那幾塊東西的質地——冰涼,堅硬,帶著細微的顆粒感,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土係靈力波動透出。是“沉陰鐵砂”!雖然隻是低階煉器材料,但勝在靈力精純,在幽墟底層散修中,一小把就能換到不錯的療傷丹藥或數日溫飽。
刀疤臉守衛隊長臉上的戾氣稍斂,他不動聲色地掂量了一下掌中那幾粒鐵砂的分量,拇指在粗糙的顆粒上摩挲了一下,渾濁的眼睛在雲黯低垂的兜帽上掃過,又瞥了一眼驚魂未定、兀自顫抖的老修士,鼻腔裏哼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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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識相。”他鬆開了按刀的手,隨意地揮了揮,“滾進去吧,老東西!下次再拿這種破爛糊弄,喂狗!”
老修士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抓起藥簍,踉蹌著衝進了屍犬門那幽暗的門洞。雲黯默默跟上,沒有再看守衛一眼。就在他與那隊長擦肩而過的瞬間,對方腳邊那頭最為凶悍的屍犬,碩大的頭顱忽然轉向他,猩紅的眼珠死死盯住他鬥篷下擺某個位置,濕漉漉的鼻翼急促地翕動起來,喉嚨裏發出更加低沉、更加焦躁的嗚嚕聲,粗壯的鐵鏈被它扯得嘩嘩作響!
雲黯心頭猛地一凜!糟糕!這畜生……難道嗅到了他藏在最內層衣物裏、那幾粒沾染過星辰砂氣息的礦石碎末?!星辰砂蘊含的星辰之力太過特殊,即便隻有一絲殘留,對這些以感知靈力波動和血氣為生的妖獸而言,也如同黑暗中的燭火!
守衛隊長也察覺到了屍犬的異常,刀疤臉上閃過一絲狐疑,按在刀柄上的手再次收緊,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刺向雲黯:“嗯?站住!”
冰冷的雨水順著雲黯的脖頸滑入衣領,寒意刺骨。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內腑的傷勢,帶來陣陣悶痛。他強迫自己停下腳步,身體依舊保持著那副病弱的佝僂姿態,藏在鬥篷下的手卻已悄然攥緊,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沿著特定的經脈線路緩緩流動,隨時準備催動影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那雙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眼眸深處,一點極其細微、旁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星芒驟然亮起!眼前的世界瞬間褪去表象的迷霧。
守衛隊長身上那件陳舊的鱗甲,在“識寶之眼”的洞察下,其內部結構纖毫畢現。甲胄胸前一塊不起眼的護心鏡邊緣,一道細微的、幾乎難以覺察的裂痕暴露無遺。幾縷黯淡的土黃色靈光正從那道裂痕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如同沙漏裏不斷流失的沙礫。那是甲胄核心防禦符文受損、靈力持續流失的關鍵節點!
雲黯低垂著頭,聲音帶著刻意的虛弱和一絲討好般的諂媚,他微微側身,看似無意地指向隊長胸前那塊區域,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您這身寶甲…當真是威風凜凜!隻是…小的粗通一點煉器皮毛,鬥膽多嘴一句…這護心鏡邊上,似乎…似乎靈力流轉有點滯澀?像是…受了點暗傷?長久下去,怕是會影響寶甲的威能啊……” 他的話語點到即止,恰到好處地透露出“識貨”和“關切”,卻絕不顯得僭越。
守衛隊長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頓住了。臉上的狐疑瞬間被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取代!這身“磐石甲”是他花了大半積蓄才弄到手的保命底牌,前幾日與人爭鬥時確實被對方的陰毒法器擦中過護心鏡邊緣,當時隻覺得輕微震蕩,檢查時也未見明顯破損,便沒太在意。此刻被這落魄散修一語道破,還點出靈力流失的隱患,如何不驚?他下意識地低頭,手指在那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痕處摩挲,果然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靈力逸散感!
那頭躁動的屍犬依舊盯著雲黯低吼,但守衛隊長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他臉色變幻,最終狠狠瞪了一眼屍犬,低喝道:“畜生!安靜點!” 隨即,他抬起眼皮,目光複雜地重新審視眼前這個低眉順眼、氣息微弱的鬥篷客,聲音緩和了不少:“你…倒有幾分眼力。”
“大人過譽了,不過是討生活的一點微末伎倆。”雲黯的聲音更加謙卑,身體似乎因為寒冷和虛弱又佝僂了幾分,“小的初來乍到,隻想尋個安身立命之所…大人您看…”
守衛隊長沉默了刹那,似乎在權衡利弊。最終,他對著雲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進去吧!記住,在幽墟,招子放亮點,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否則…”他陰惻惻地哼了一聲,後半句威脅不言而喻。
“多謝大人提點!小的謹記!”雲黯如釋重負般,聲音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連忙加快腳步,像一尾滑溜的泥鰍,迅速沒入了屍犬門後那深不見底的幽暗之中。身後,那頭屍犬不甘的嗚咽聲被厚重的雨幕和門洞的陰影迅速吞噬。
一步踏入,仿佛穿越了世界的隔膜。
屍犬門內,是另一個世界。暴雨被高聳、歪斜、層層疊壓的破敗建築切割、阻擋,化作無數道渾濁的水流從腐朽的屋簷、斷裂的木梁、鏽蝕的鐵皮上嘩啦啦地衝刷下來,在凹凸不平的黑色石板路上肆意流淌、匯聚成溪。空氣更加汙濁,濃得化不開的濕氣混合著劣質酒精、嘔吐物、汗酸、血腥、腐爛食物以及無數種難以名狀的惡臭,形成一張粘稠的網,劈頭蓋臉地罩下來,令人窒息。
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隻有零星幾點慘綠色的磷火,或者懸掛在搖搖欲墜屋簷下的、散發著昏黃光芒的劣質氣死風燈,在風雨中頑強地搖曳著,將幢幢鬼影投射在濕漉漉、布滿汙垢的牆壁和淌水的路麵上。人影綽綽,大多行色匆匆,麵目模糊在陰影和鬥篷的遮蔽之下,眼神裏充滿了警惕、貪婪、麻木或赤裸裸的惡意。狹窄的巷道如同迷宮,兩側是歪歪扭扭的棚屋、用巨大獸骨和破帆布搭成的窩棚,以及一些看起來隨時會倒塌的木質小樓。叫賣聲、爭吵聲、粗野的狂笑聲、壓抑的哭泣聲、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無數種聲音在潮濕的空氣中碰撞、發酵,形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嘈雜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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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幽墟的底層,混亂之城入口處的真實景象。它不是地獄,卻比地獄更讓人心寒,因為它將所有的墮落、掙紮和赤裸裸的生存法則,都攤開在潮濕、惡臭的泥濘裏,供人踐踏。
雲黯裹緊鬥篷,像一滴水融入渾濁的河流,沿著這條被汙水和垃圾填滿的主巷緩慢前行。識寶之眼悄然運轉,視野穿透雨幕和陰影的阻礙,捕捉著周圍環境裏所有蘊含靈力波動的細節——牆角一塊散發著微弱寒氣的石頭、某個醉漢懷裏露出的半截殘破符籙、甚至路邊汙水裏一塊裹著泥漿、光澤黯淡的金屬碎片……可惜,都是些蘊含靈力極其微弱、價值近乎於無的垃圾。他需要更有價值的目標,需要情報,需要一個能讓他這頭“夜梟”第一次展露爪牙的獵物。
“站住!把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一聲凶狠的斷喝在前方巷口響起。
三個穿著破爛皮甲、手持鏽蝕砍刀的漢子,堵住了一個身材瘦小、背著個破布袋的年輕散修的去路。為首的是個臉上帶著燙傷疤痕的壯漢,眼神凶殘。
那年輕散修嚇得麵無人色,連連後退,聲音帶著哭腔:“各…各位大哥…小的…小的剛來,身上就…就兩塊下品靈石…還有…還有半塊幹糧…”他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兩塊黯淡的靈石和半塊黑乎乎、硬邦邦的餅子。
“媽的!窮鬼!”疤臉壯漢劈手奪過靈石和幹糧,嫌惡地看了一眼那半塊餅,隨手就砸在年輕散修臉上,“滾!”
年輕散修捂著臉,不敢有絲毫怨言,連滾帶爬地就想從旁邊溜走。
“慢著!”疤臉壯漢身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同夥卻眼珠一轉,貪婪地盯著年輕散修背上的破布袋,“那袋子裏裝的什麽?打開看看!”
年輕散修身體一僵,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死死護住布袋:“沒…沒什麽…就是些…些不值錢的草藥……”
“少他媽廢話!拿來!”尖嘴猴腮的漢子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搶奪。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看似懦弱不堪的年輕散修,在對方手掌即將抓住布袋的瞬間,眼中猛地閃過一絲與其外表截然不符的狠戾!他護著布袋的手閃電般鬆開,五指如鉤,帶著一股陰狠的勁風,精準無比地扣向尖嘴猴腮漢子的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完全超出了對方的預料!
“呃!”尖嘴猴腮漢子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咽喉要害已被死死扣住!年輕散修指力驚人,隻聽“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漢子的喉骨竟被生生捏碎!他雙眼暴突,嗬嗬地倒抽著氣,身體軟軟癱倒。
“老五!”疤臉壯漢和另一個同夥驚怒交加,狂吼著揮刀撲上!
年輕散修一擊得手,毫不戀戰,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在狹窄的巷子裏猛地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兩把呼嘯砍來的鏽刀。他腳尖在濕滑的石板上一蹬,整個人借力向後飄飛,同時反手一揚!
嗤嗤嗤!
幾點細小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寒芒從他袖中激射而出,直取疤臉壯漢的麵門!
疤臉壯漢也算反應不慢,倉促間猛地偏頭,同時揮刀格擋。叮當幾聲脆響,大部分藍芒被磕飛,但其中一枚卻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一溜血珠。被擦傷的地方瞬間傳來一陣劇烈的麻癢和灼痛感!
“毒!”疤臉壯漢駭然失色,捂住臉頰,動作頓時一滯。
那年輕散修借著這瞬間的空隙,身體落地後沒有絲毫停頓,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旁邊一條更加狹窄、堆滿垃圾的岔巷深處,隻留下一串輕蔑的冷笑在潮濕的空氣中回蕩。
疤臉壯漢看著地上喉骨碎裂、已然斷氣的同夥,又摸了摸自己臉上迅速腫脹發黑的傷口,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卻不敢再追入那條未知的岔巷。他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招呼另一個嚇呆的同夥,拖起地上的屍體,罵罵咧咧地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整個過程發生得快如電光石火,結束得更快。巷子裏的其他行人仿佛早已司空見慣,隻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和嘔吐物,便繼續各自行路,連腳步都未曾停頓半分。隻有雨水在衝刷著罪惡的痕跡。
雲黯站在不遠處一個傾倒的破木桶旁,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鬥篷陰影下,他的眼神冰冷而專注。那個年輕散修最後消失時,袖口不經意地翻起了一角——一個用墨線簡單勾勒出的、形如鼠頭、帶著幾分滑稽卻又透著陰狠的標記,一閃而逝。
黑鼠的人?還是……故意栽贓?雲黯默默記下這個標記和那年輕散修最後消失的岔巷方向。在這幽墟底層,毒蛇往往披著兔子的外皮。他繼續前行,識寶之眼掃過街邊鱗次櫛比的破敗店鋪。
一家掛著“醉生夢死”破木牌的低矮酒館裏,傳出震耳欲聾的喧囂和劣質酒氣。門口,幾個醉醺醺的漢子正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鮮血混著雨水在泥濘中飛濺,旁邊圍著一圈看熱鬧起哄的人,賭著誰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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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遠處,一個掛著“百草齋”幌子、門臉稍顯幹淨的藥鋪前,卻上演著另一幕。一個麵色蠟黃、氣息奄奄的中年婦人,抱著一個同樣病懨懨、不住咳嗽的孩子,跪在濕冷的石板上,對著櫃台後一個山羊胡、三角眼的老掌櫃苦苦哀求:“張掌櫃…張掌櫃行行好…再賒一副‘清肺散’吧…孩子…孩子快不行了……”
那山羊胡掌櫃眼皮耷拉著,慢條斯理地用一塊油膩的抹布擦拭著櫃台,聲音冷漠得像冰:“賒賬?上回的錢還沒還清呢!我這小本生意,經不起賒欠。要麽拿靈石來,要麽…”他三角眼裏閃過一絲精光,下巴朝街對麵那家掛著“典”字招牌、門口站著兩個凶悍打手的鋪子努了努,“去那兒看看,有什麽能當的?”
婦人絕望地看了看懷裏氣息微弱的孩子,又看看典當鋪門口凶神惡煞的打手,嘴唇哆嗦著,眼淚混著雨水滾滾而下。
雲黯的目光掠過婦人懷中孩子蒼白的小臉和痛苦緊皺的眉頭,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憐憫在這裏是致命的毒藥。他體內的傷勢也在隱隱提醒他自己的處境。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識寶之眼卻不由自主地掃過“百草齋”櫃台裏那些瓶瓶罐罐。
大部分是些低劣的草藥粉末或藥丸,靈力駁雜微弱。但在櫃台最內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幾個貼著“上品清肺散”標簽的青瓷小瓶裏,盛放的卻是一種灰白色的粉末。識寶之眼清晰地反饋回信息——那粉末裏混雜了大量的普通石粉和一種能暫時壓製咳嗽、卻會加劇肺腑損傷的劣質麻藥!根本不是什麽清肺散!是足以致命的假藥!
雲黯的心微微一沉。他再次看向那跪地哀求的婦人,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他救不了所有人,尤其是當自己也深陷泥潭之時。他必須盡快找到目標,獲取資源。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爭吵聲夾雜著“黑鼠爺”的字眼,順著風雨飄入他耳中。聲音來自藥鋪旁邊一條堆滿腐爛菜葉和垃圾的窄巷深處。
“……這個月的份子錢還差三塊靈石!黑鼠爺的規矩你也敢拖?找死嗎?”一個凶狠的聲音低吼道。
“疤哥…疤哥您行行好…這幾天生意實在不好…客人少…再寬限兩天…就兩天…”另一個聲音帶著哭腔哀求,聽起來像是藥鋪那個山羊胡掌櫃。
“放屁!寬限?老子寬限你,黑鼠爺的鞭子可不會寬限老子!”凶狠的聲音似乎踹了對方一腳,傳來一聲痛呼和重物撞在牆上的悶響。“告訴你,明天日落前,三塊靈石,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否則,你這鋪子裏的‘好藥’,老子就幫你‘清清倉’!還有你家那個病癆鬼婆娘…嘿嘿…”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是是!疤哥息怒!明天…明天一定湊齊!一定湊齊!”山羊胡掌櫃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腳步聲響起,一個臉上帶著刀疤、身形壯碩的漢子罵罵咧咧地從窄巷裏轉出來,狠狠瞪了一眼跪在藥鋪門口的婦人和孩子,啐了一口,揚長而去。巷子裏,隱約傳來山羊胡掌櫃壓抑的、帶著怨毒的哭泣聲。
疤臉漢子…黑鼠的手下…收保護費…雲黯的目光追隨著那個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眼神幽深。這個“黑鼠”的勢力觸角,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肆無忌憚。欺壓弱小,敲骨吸髓,正是最理想的獵物。
他不再停留,轉身朝著之前那個年輕散修消失的、堆滿垃圾的岔巷方向走去。巷子深處更加陰暗潮濕,彌漫著濃重的腐臭。幾間搖搖欲墜的窩棚擠在一起。他走到一個相對避風的角落,那裏蜷縮著幾個裹著破麻布、瑟瑟發抖的流浪漢,眼神空洞麻木。
雲黯靠近,從懷裏摸出半塊剛才在入城前用最後一點錢買的、同樣黑硬粗糙的雜糧餅——那是幽墟底層最常見的食物。他掰下一小塊,遞向離他最近的一個老流浪漢。
那老流浪漢渾濁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貪婪的光,一把搶過餅子,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仿佛怕人搶走。
“打聽個事,老丈。”雲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同病相憐的疲憊,“初來乍到,想找個安生的地方落腳,聽說…有個叫‘黑鼠爺’的,是這片的地頭蛇?”他故意流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敬畏和不安。
老流浪漢費力地咽下幹硬的餅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湊近一點,聲音嘶啞:“黑鼠?呸!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狗!”他渾濁的眼裏滿是恐懼和恨意,“離他的地盤遠點!那家夥手下養著一幫打手,專門欺負我們這些沒根腳的散修!看見沒?”他指了指自己破麻布下露出的一截小腿,上麵有一道猙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鞭痕,“就因為我撿了塊帶點靈氣的石頭,就被他手下毒打了一頓,石頭搶走了不說,還逼我交了‘撿東西稅’!媽的!”
“他…他住哪?”雲黯適時地表現出好奇和一絲畏懼。
“還能住哪?就這條巷子最裏麵,那個用黑鐵皮和爛木頭圍起來的院子,門口掛個破燈籠的就是!”老流浪漢朝巷子深處努了努嘴,隨即又驚恐地縮了縮脖子,聲音壓得更低,“那家夥是個夜貓子,最愛去前麵街角那家‘蛇窟’賭坊,不到後半夜不回來!記住,他右耳朵缺了小半塊,是以前跟人搶地盤時被咬掉的!還有…”老流浪漢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古怪的、混合著幸災樂禍和恐懼的光芒,“聽說這黑耗子疑心病重得很,搶來的靈石和值錢玩意兒,從不放心藏在屋裏,總愛…總愛挪地方!不過有人說…看見他偷偷摸摸在地板下掏過,好像就在他睡覺那破板床下麵,第三塊鬆動的磚頭底下?誰知道呢…嘿嘿…”他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漏風般的幹笑,隨即又蜷縮起來,仿佛剛才的對話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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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耳缺半塊…蛇窟賭坊…地板下第三塊磚…雲黯默默記下這些關鍵信息。他將剩下的半塊餅子都塞給老流浪漢,低聲道:“多謝老丈。” 然後,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這個散發著絕望氣息的角落。
他需要確認目標。他沿著老流浪漢所指的方向,在狹窄、肮髒的岔巷中穿行。雨勢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昏暗,那些搖曳的磷火和風燈的光芒在濕漉漉的牆壁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影子。終於,在岔巷最深處,一個被歪斜建築擠壓出來的死胡同裏,他看到了那個院子。
幾塊鏽跡斑斑、邊緣鋒利如刀的黑鐵皮,胡亂地圍攏著幾根粗劣的原木,勉強圈出一塊十幾步見方的地方。鐵皮牆上滿是汙垢和可疑的深色痕跡。一扇用厚實原木板釘成的簡陋大門緊閉著,門軸歪斜。門口果然掛著一盞破舊的、糊著厚厚油汙的羊皮紙燈籠,裏麵的燭火如豆,在風雨中頑強地燃燒著,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暈,像一隻渾濁的獨眼,冷冷地注視著門外的不速之客。
沒有守衛。隻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寂靜籠罩著這個小小的巢穴,與巷子外隱約傳來的嘈雜形成詭異的對比。仿佛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貪婪凶獸,等待著獵物自己送上門。
雲黯沒有靠近。他停在一個被巨大破木箱和傾倒雜物堆形成的、更加幽深的陰影夾角裏。這個位置極佳,既能清晰地觀察那間鐵皮院子的門和一段矮牆,又能將自己完美地融入巷子本身濃重的黑暗和雜物輪廓之中。雨水順著破木箱流淌下來,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水窪。
他緩緩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下,那雙眼睛穿透了越來越密的雨絲和昏黃的燈火,牢牢鎖定那扇緊閉的、仿佛隨時會吞噬一切的木板門。
目標確認——黑鼠。
一個貪婪、凶殘、欺壓弱小、並且很可能藏著一筆不義之財的地頭蛇。一個完美的,用來磨礪“夜梟”之爪、獲取第一桶金的獵物。
冰冷的雨水順著雲黯瘦削的下頜滴落,砸在腳下汙濁的水窪裏,濺起微不可察的漣漪。他藏在鬥篷下的手,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袖口內側——那裏,沾染著一點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泥塵。那是之前扶住那個被守衛刁難的老修士時,無意間蹭到的藥田靈土的氣息,混雜著此地無處不在的汙濁。
識寶之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運轉。那破敗院子的輪廓在他眼中變得更加清晰,簡陋木板門的紋理,黑鐵皮上斑駁的鏽跡,甚至那盞破舊燈籠羊皮紙上細微的孔洞……都纖毫畢現。他在捕捉一切可能的防禦細節——門後是否有簡易的門閂或絆索?牆頭是否插著鋒利的碎瓷片?空氣中是否有極其微弱、針對靈力波動的預警符籙的氣息?
暫時,沒有發現明顯的陷阱痕跡。黑鼠的“威名”似乎就是他最好的防禦,讓那些掙紮在底層的散修們根本不敢靠近他的巢穴。但雲黯沒有絲毫放鬆。輕視任何對手,都可能是致命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巷子深處的濕冷仿佛能滲入骨髓。遠處“蛇窟”賭坊方向傳來的喧囂聲似乎達到了一個高潮,夾雜著興奮的狂吼和絕望的咒罵,隨即又漸漸低落下去。夜,更深了。掛在那扇破門上的燈籠,燭火搖曳得更加厲害,光線越發昏暗,仿佛隨時會熄滅。
終於,在雲黯幾乎與身周的陰影和寒意融為一體時,一陣沉重而略顯虛浮的腳步聲,混雜著含混不清的咒罵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巷子深處的死寂。
“……媽的…疤臉那蠢貨…這點小事都辦不利索…嗝…”一個粗嘎難聽的聲音嘟囔著,伴隨著濃烈的劣質酒氣撲麵而來。
人影出現在巷口搖搖欲墜的風燈下。來人身材矮壯敦實,像一截粗短的樹樁。穿著一件沾滿油汙、看不出原色的綢緞短褂,敞著懷,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間胡亂紮著一根寬布帶,上麵別著一把帶鞘的短匕。他走路的姿勢有些踉蹌,顯然是剛從賭坊出來,輸贏難料,但酒是灌了不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一張扁平、坑坑窪窪如同被踩過的爛泥地般的臉,酒糟鼻又紅又大,小眼睛被酒精熏得通紅,閃爍著暴躁而貪婪的光芒。而他的右耳——正如老流浪漢所言——缺了小半塊!那缺失的豁口邊緣扭曲不平,像被什麽野獸狠狠撕咬過,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黑鼠!
他罵罵咧咧地走到自家院門前,粗暴地一腳踹在那扇厚實的原木門板上。“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巷子裏格外刺耳。門似乎從裏麵插著,沒有被踹開。
“媽的…開門!死婆娘!睡死了嗎?”黑鼠更加暴躁,用拳頭狠狠砸門,砰砰作響。
門內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接著是門閂被抽開的摩擦聲。木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條縫,一個披著外衣、頭發蓬亂、麵色蠟黃憔悴的婦人探出半個身子,眼神裏充滿了疲憊和恐懼:“當…當家的…你回來了…”
“廢話!”黑鼠粗暴地一把推開婦人,搖搖晃晃地擠進門內,嘴裏依舊不幹不淨地罵著,“磨磨蹭蹭…敗家娘們…”門在他身後被那婦人哆哆嗦嗦地重新關上,插好門閂。
院子裏隱約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和黑鼠持續不斷的咒罵,很快又歸於沉寂,隻剩下那盞破燈籠在風雨中孤獨地搖晃。
雲黯依舊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陰影裏,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直到院子裏徹底沒了聲息,又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確保裏麵的人已經沉沉睡去。
他緩緩地、無聲地吐出一口在胸中積壓了許久的濁氣。冰冷的空氣重新湧入肺腑,帶來一絲銳利的清醒。
目標已歸巢。
時機已至。
夜梟的第一次狩獵,將在暴雨停歇前最深沉的黑夜裏展開。他微微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冰冷的指尖劃過袖口粗糙的布料。
那盞昏黃的燈籠,在黑沉沉的夜色裏,仿佛一顆跳動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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