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銷贓與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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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墟的白天,像一頭被剝了皮的巨獸,在灰蒙蒙的天光下裸露出它潰爛的筋肉。空氣渾濁粘稠,混合著劣質丹藥的刺鼻甜香、腐爛食物的酸腐、劣酒潑灑後發酵的餿味,以及最底層的那種永遠洗不掉的、屬於絕望和汗水的汙濁腥氣。聲音更是永無休止的嗡鳴——叫賣、爭吵、打鬥、受傷的呻吟、不知何處的法器碰撞的銳響,層層疊疊,壓得人耳膜生疼。
雲黯縮在一條狹窄巷道盡頭,後背緊貼著一麵被油煙熏得發黑的斑駁石牆。他粗麻布衣的領口拉得很高,幾乎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沉靜卻布滿血絲的眼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舊傷,那是青嵐宗執法堂留下的印記,細密如蛛網的裂痛在骨骼深處蔓延。更深處,那道古老而霸道的封印,如同沉眠的火山,在星辰砂氣息的勾動下,不安地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沉悶的、幾乎要撕裂神魂的悸動。
他閉上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識海深處,那枚得自青嵐宗器堂的星辰砂碎片,正散發出微弱卻執拗的涼意,絲絲縷縷,頑固地滲入封印的縫隙,如同冰水注入滾油,激起更強烈的、無聲的咆哮。星辰砂……四象密匙……白虎、朱雀……這些碎片般的線索在混亂的思緒裏沉浮。他需要資源,需要情報,需要在這座吃人的城市裏活下去,然後撕開纏繞在身世和仇恨之上的重重迷霧。
巷口人影晃動,一個穿著油膩皮圍裙的屠夫拖著半扇看不出原貌的獸屍走過,血水滴滴答答,在肮髒的石板路上拖出一道暗紅的軌跡。幾個眼神渾濁、腳步虛浮的散修靠在對麵牆根下,麻木地傳遞著一隻粗陶酒壺。遠處傳來一陣短促的哭嚎,隨即被更響亮的咒罵淹沒。
這就是幽墟。沒有憐憫,隻有赤裸裸的掠奪與生存。昨夜化身“夜梟”,從“黑鼠”巢穴裏掏出的東西,此刻正隔著粗布,緊貼著他的皮膚——幾塊下品靈石帶著礦坑特有的土腥涼意,兩瓶標簽模糊、氣味刺鼻的回氣丹,還有一塊質地堅硬、入手微溫的赤銅礦胚。這是他在幽墟立足的第一桶金,也是招來殺身之禍的源頭。
他需要把它們變成安全的靈石,變成有用的信息,變成撬動下一塊墊腳石的力量。目標早已鎖定——錢眼通,百曉生。幽墟底層流傳的名字,代表著銷贓的渠道和情報的源頭。他必須去碰碰運氣。
離開藏身的角落,雲黯將自己更深地融入街道上湧動的人流。腳步虛浮,肩膀微塌,眼神渙散地掃視著地麵,活脫脫一個被幽墟吸幹了精氣神的落魄散修。他巧妙地避開那些眼神凶狠、三五成群的身影,也小心地不讓自己的視線在任何有價值的攤位或修士身上停留超過一瞬。
“滾開!不長眼的狗東西!”一聲粗暴的嗬斥伴隨著一股大力撞來。雲黯順勢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在街邊一個堆滿獸骨和破爛符紙的攤位上,嘩啦一陣亂響。撞他的人是個滿臉橫肉、敞著懷露出胸毛的壯漢,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對…對不起…”雲黯的聲音細若蚊蠅,帶著惶恐的顫抖,迅速低下頭,瑟縮著從壯漢身邊擠過,消失在人群裏。那壯漢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走開。沒有人注意這個不起眼的插曲,更沒人看到雲黯在碰撞的瞬間,指尖如羽毛般拂過壯漢腰間鼓囊囊的皮囊,一枚粗糙但分量不輕的雲紋銀扣已無聲落入他袖中。千幻手,在青嵐宗是雕琢靈符、操控傀儡的精細技藝,在這泥潭裏,成了偷生的本能。
“錢眼通”的鋪子,藏在“爛泥塘”區域一條最不起眼的小巷深處。巷口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劣質藥材和動物腺體分泌物的古怪氣味。鋪麵低矮,門板歪斜,掛著一塊被油煙熏得看不清字跡的木牌。門簾是用某種油膩發亮的獸皮縫製,掀開時帶起一股陳腐的氣息。
鋪子裏光線昏暗,隻有櫃台上一盞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一個極其肥胖的身影幾乎塞滿了櫃台後麵的空間,層層疊疊的肥肉堆積在油膩的錦緞袍子上。他正低著頭,用幾根胡蘿卜般粗短的手指,極其靈活地撥弄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銅算盤,算珠碰撞發出細碎密集的“劈啪”聲,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這便是錢眼通。
聽到門簾響動,錢眼通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他的臉盤同樣寬大肥碩,眼睛卻小得出奇,深陷在肥肉褶皺裏,此刻眯縫著,像兩道淬了油的細縫,瞬間將雲黯從頭到腳刮了一遍。那目光帶著一種令人極其不舒服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掂量出你骨頭有幾兩重,血液裏摻了多少水份。
“喲,生麵孔?”錢眼通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尖細,帶著一種黏糊糊的笑意,“爛泥塘的泥巴味兒還沒洗幹淨呢?想買點啥,還是…手裏有點‘土特產’想換點實在的?”他刻意加重了“土特產”三個字,小眼睛裏精光閃爍。
雲黯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噥,像是緊張地吞咽口水。他磨蹭著走到櫃台前,沒有立刻拿出東西,而是用一種帶著濃重鄉音、磕磕巴巴的語調低聲說:“聽…聽說您這兒…收東西…價格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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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眼通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肥肉擠在一起。“公道?那是自然!我錢眼通做買賣,童叟無欺,最講規矩。”他慢條斯理地放下算盤,一隻胖手隨意地搭在櫃台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台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不過嘛…東西得看是什麽東西,來路…也得說道說道。這幽墟啊,看著亂,水底下可深著呢,沒點眼力見兒,容易淹死。”
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帶著試探和審視。雲黯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試圖刺破他落魄散修的偽裝。他低下頭,避開那令人不適的注視,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地在懷裏摸索著,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油膩的櫃台上。布包散開,露出裏麵的東西:兩塊成色普通、靈氣稀薄的下品靈石,一瓶標簽磨損、丹丸色澤黯淡的回氣散。
錢眼通隻瞥了一眼,那細小的眼睛裏便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失望和輕蔑。“嘖,”他拖長了調子,用一根肥短的手指嫌棄地撥弄了一下靈石,“就這?這點東西,也就夠在‘爛泥塘’的窩棚裏躺一天的藥錢。”他身體微微後仰,靠在那張特製的寬大椅背上,錦緞袍子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老弟,你這‘土特產’,土味兒是夠足,可實在沒啥‘特’的。糊弄鬼呢?”
雲黯的肩膀似乎塌得更厲害了,聲音也更低:“還…還有…”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又摸出那塊赤銅礦胚,放在靈石旁邊。礦石表麵帶著原始開采的粗糙痕跡,但質地純淨,隱隱透出溫潤的赤色光澤。
錢眼通的小眼睛終於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一層油滑的淡漠覆蓋。他拿起礦胚,入手掂了掂分量,又湊到油燈下仔細看了看斷麵。“嗯…赤銅胚子,馬馬虎虎,雜質多了點。”他放下礦石,重新看向雲黯,臉上又堆起那種黏糊糊的笑容,“看老弟你也是實誠人,不容易。這樣吧,打包,給你這個數。”他伸出兩根胡蘿卜似的手指。
兩塊下品靈石?雲黯心中冷笑。這價格,連赤銅礦胚實際價值的零頭都不到。這胖子心黑的程度,遠超他預料。
“不…不夠…”雲黯的聲音帶著一種固執的怯懦,又像是被逼急了的小獸,“這…這塊石頭…很沉…是好東西…您…您再給添點…”他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用粗糙的手指在櫃台上無意識地劃拉著。
錢眼通臉上的笑容淡了,小眼睛裏的光變得銳利起來,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添點?”他尖細的嗓音拖得更長,帶著一絲寒意,“老弟,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幽墟裏,東西好是一回事,能安穩地換成錢,是另一回事。你這東西…來路怕是有點燙手吧?昨夜‘黑鼠’家遭了賊,聽說丟了點東西,其中就有一塊不錯的赤銅胚…”
話未說完,異變陡生!
一道森寒的厲風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鋪子內昏沉滯悶的空氣!錢眼通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瞳孔因極度驚駭而驟然收縮!他甚至沒看清動作,隻覺喉間猛地一涼,一股銳利的刺痛感已經清晰地傳來,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下跳動的血管。
雲黯依舊低著頭,保持著那副瑟縮的姿態。隻是他原本搭在櫃台邊緣的手,此刻已閃電般探出!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視覺的捕捉,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而他的手指間,赫然夾著一塊邊緣鋒利、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碎瓷片——正是剛才錢眼通撥弄靈石時碰到的一個劣質陶杯的碎片。此刻,這枚碎片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無比地抵在了錢眼通那層層疊疊肥肉包裹下的、最脆弱的咽喉要害上!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沒了錢眼通。他肥胖的身體僵在寬大的椅子裏,連指尖都不敢再顫動一下,豆大的冷汗瞬間從他油膩的額角滲出,沿著肥肉間的溝壑滾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碎瓷片邊緣的鋒利,隻需對方手腕輕輕一鬆……
“燙手?”雲黯的聲音變了。不再是那個怯懦結巴的鄉下散修,而是低沉、平穩,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幽暗深淵裏吹出的寒風。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錢眼通的心尖上。“‘夜梟’叼出來的東西,再燙,你也得咽下去。或者,你現在就想試試,是你的脖子硬,還是我的‘爪子’快?”他微微抬起頭,那雙之前還布滿血絲、顯得渙散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如同淬火的寒星,裏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冷酷。
錢眼通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肥碩的臉頰不受控製地抽搐著。小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瞬間的茫然。夜梟?那個昨夜洗劫了黑鼠,留下詭異羽毛標記的神秘竊賊?那個名字已經在“爛泥塘”底層悄然流傳,帶著一絲令人不安的邪氣。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這個落魄潦倒的鄉巴佬,和那個神出鬼沒的“夜梟”聯係起來!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絲毫不懷疑,隻要自己再敢多說一個不字,或者試圖發出任何警報,喉管瞬間就會被切開。對方身上那股驟然爆發的、冰冷刺骨的殺意,是做不得假的!那是真正經曆過生死,手上染過血的人才能擁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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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誤會!天大的誤會!”錢眼通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走了調,尖細得刺耳,臉上的肥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原來是…是夜梟大人駕臨!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該死!實在該死!”他語無倫次,小眼睛拚命地眨巴著,試圖傳遞出最卑微的順從。“大人息怒!息怒!東西…東西是好東西!值錢!絕對值錢!”
他肥胖的身體努力想往後縮,卻因為被瓷片死死抵住而動彈不得,隻能拚命轉動眼珠示意:“您…您說個數!小的絕無二話!隻求大人高抬貴手!” 剛才的精明算計和居高臨下蕩然無存,隻剩下最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
雲黯的目光冰冷地鎖著他,如同鷹隼盯住爪下的獵物。鋪子裏死寂一片,隻有錢眼通粗重而恐懼的喘息聲和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劈啪”聲。時間仿佛凝固了。幾息之後,雲黯抵在錢眼通喉間的碎瓷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向後移開了半分。
“靈石,三十塊。中品。”雲黯的聲音依舊低沉,不容置疑。
錢眼通如蒙大赦,幾乎癱軟下去,後背的錦緞袍子瞬間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好!好!三十中品!馬上!馬上!”他忙不迭地應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肥胖的手顫抖著,以與他體型極不相符的麻利速度拉開櫃台下某個隱蔽的抽屜,摸索著取出一個小布袋。袋口敞開,裏麵是碼放整齊、散發著柔和純淨光暈的靈石,靈氣明顯比下品靈石濃鬱精純得多。他數出三十塊,小心翼翼地推到雲黯麵前。
雲黯看也沒看,直接將靈石掃入懷中。他的動作恢複了之前的“遲鈍”,但錢眼通再也不敢有絲毫輕視,小眼睛裏的恐懼仍未散去。
“百曉生。”雲黯收好靈石,再次開口,聲音平淡無波,“怎麽找?”
錢眼通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立刻堆起更加諂媚的笑容,試圖彌補剛才的冒犯:“百曉生?大人您要找百曉生?好說好說!他老人家…啊不,他這人,行蹤是有點飄忽,不過最近常在‘鬼影巷’深處那家掛著‘忘憂草’破布幌子的死胡同盡頭待著。門口…門口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樹的就是!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小眼睛瞥著雲黯的臉色,壓低聲音,“百曉生要價…心黑得很,而且隻收消息,不收靈石。他要的東西…千奇百怪,有時候是某種特定的妖獸牙齒,有時候是剛死不超過三個時辰的修士心頭血…全看他當時想要什麽。大人您…得有點準備。”
雲黯沉默地點點頭,不再看錢眼通一眼,轉身掀開油膩的獸皮門簾,身影融入外麵巷道的昏暗中。
直到雲黯的身影徹底消失,錢眼通才像一灘爛泥般徹底癱軟在寬大的椅子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肥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他抬手摸了摸喉嚨,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和粘膩,一道細小的血痕赫然在目。恐懼過後,一絲深切的怨毒和貪婪在他細小的眼睛裏升騰起來。“夜梟…”他喃喃自語,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三十塊中品靈石…還有百曉生…嘿嘿…”
離開“錢眼通”那令人窒息的鋪子,幽墟汙濁的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一絲。懷中的三十塊中品靈石沉甸甸的,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但雲黯的心沒有絲毫放鬆。錢眼通最後那怨毒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揮之不去。這種貪婪成性的地頭蛇,吃了如此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消息,恐怕很快就會被賣出去。
他需要更快。
“鬼影巷”名副其實。狹窄的巷道兩側是高聳、歪斜、幾乎要傾塌下來的陳舊木樓,樓與樓之間的空隙被各種破爛的雨棚、懸掛的雜物堵塞,使得本就昏暗的光線幾乎被完全隔絕。腳下是濕滑、積著深黑色汙水的石板路,踩上去黏膩膩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尿臊味和某種陳年血腥氣混合的怪味,令人作嘔。偶爾有黑影在兩側高處的窗欞後一閃而過,投來冰冷窺視的目光,又迅速隱沒在更深的黑暗裏。
這裏比“爛泥塘”更加死寂,也更加危險。一種無形的、帶著惡意的壓抑感沉甸甸地籠罩著。雲黯的腳步放得更輕,呼吸也壓得更低,整個人如同融入陰影的薄煙,每一次落腳都精確地避開汙水和可能發出聲響的雜物。他的感知提升到極致,警惕著來自任何方向的窺探和惡意。
巷道深處,果然有一麵汙穢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幌子,歪歪斜斜地掛在一根伸出牆外的朽木杆子上,上麵用某種暗褐色的顏料勉強塗畫著幾根扭曲的草莖圖案——忘憂草。幌子後麵是一條更窄的死胡同,盡頭處,一株枝幹虯結扭曲、大半枯死的巨大老槐樹,如同一個垂死的巨人,沉默地佇立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包著鐵皮的木門前。門上沒有把手,隻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窺孔。
就是這裏了。
雲黯停在門前,陰影籠罩著他。他伸出手,指節在冰冷的鐵皮門上叩擊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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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聲音沉悶,在死寂的胡同裏顯得格外清晰。
門內一片死寂,毫無反應。隻有老槐樹枯枝在陰冷的穿堂風裏,發出輕微的、如同骨節摩擦的“嘎吱”聲。雲黯耐心地等待著,如同石雕。
過了足足半盞茶的時間,那扇鐵皮門內側,才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仿佛沉重的門閂被緩緩拉開。接著,“吱呀——”一聲刺耳的呻吟,鐵皮門向內拉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了濃重藥草味、陳年灰塵味、羊皮紙黴味以及某種奇異腥檀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門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一個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枯骨的聲音,從門內的黑暗中幽幽飄出,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感:
“何…事…擾…清…靜?”
雲黯沒有回答,隻是側身,無聲地滑入了那片濃稠的黑暗之中。身後的鐵皮門,在他進入後,立刻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嚴絲合縫地關上了,隔絕了外麵最後一絲微光。
絕對的黑暗包裹了他。伸手不見五指。腳下是冰冷的石板,空氣中那股複雜的怪味更加濃鬱,幾乎令人窒息。雲黯沒有妄動,隻是靜靜地站著,將呼吸與心跳都壓抑到最低。識海深處,那道不安分的封印似乎也在這絕對的死寂和黑暗中,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暫時壓製,躁動平息下去,隻剩下星辰砂碎片散發出的、微弱卻恒定的涼意。
黑暗中,時間感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息,也許是半刻。
嗤——
一點幽綠色的火光,毫無征兆地在雲黯前方數尺之遙的黑暗中亮起。那光芒極其微弱,搖曳不定,映照出方寸之地。光亮的中心,是一截慘白色的蠟燭,正插在一個黃銅燭台上。燭火並非尋常的暖黃,而是幽幽的慘碧色,光芒跳躍著,將周圍有限的區域塗抹上一層陰森、不祥的色調。
借著這詭異的綠光,雲黯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這是一間極其狹小的鬥室,四壁是粗糙的岩石,沒有任何窗戶。牆壁上似乎刻滿了密密麻麻、極其繁複的符文線條,在幽綠燭火的映照下,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遊動,散發出令人心神不寧的隱晦波動。正對著他的,是一張同樣粗糙的石桌。石桌後麵,坐著一個身影。
那人全身都籠罩在一件寬大、陳舊、顏色難以辨認的麻布鬥篷裏,兜帽壓得極低,完全遮住了麵容,隻能看到兜帽下方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他枯瘦如柴、骨節異常突出的雙手,如同兩段風幹的雞爪,交疊著放在石桌上,一動不動。桌麵上,除了那個燃著碧綠燭火的黃銅燭台,空無一物。
“百曉生?”雲黯打破了沉寂,聲音在狹小的石室裏顯得格外清晰。他沒有用任何偽裝。
鬥篷下的陰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抬起了“頭”。一道目光,或者說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雲黯。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隻有一種洞穿一切虛妄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雲黯感覺自己的皮膚在這目光下微微發緊,仿佛連識海深處的封印都被掃視了一遍。
“是…誰…在…問?”那個嘶啞幹澀的聲音再次響起,從鬥篷的陰影下傳出,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仿佛不是通過喉嚨,而是直接震蕩在空氣中。
“夜梟。”雲黯平靜地回答。
“夜…梟…”百曉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有如同念誦陌生咒文般的平板。“新…來…的…鳥…叫…聲…很…特…別。”他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需要消息。”雲黯直接切入主題,目光落在百曉生那雙枯槁的手上,“關於解開一種古老、強大、帶有吞噬特性的血脈封印所需的關鍵材料。它的名字,它的下落。”
石室內陷入更深的寂靜。隻有那碧綠的燭火無聲地跳躍著,映照著牆壁上扭曲的符文和鬥篷下深沉的陰影。百曉生交疊的枯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指關節發出細微的“哢”聲。
“古…老…的…吞…噬…之…印…”百曉生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帶著一種詠歎般的怪異腔調,“代…價…很…大…”
“你要什麽?”雲黯問。
百曉生沉默了片刻,那嘶啞的聲音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影…子…”
影子?雲黯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這要求太過詭異。他不動聲色:“說清楚。”
“你…的…一…縷…影…子…”百曉生枯瘦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雲黯腳下被碧綠燭光拉長、在石板上扭曲晃動的黑影,“取…一…縷…給…我…”
雲黯的心猛地一沉。影子?這絕非尋常之物。在玄奧的秘法傳承中,影子往往與人的魂魄、氣運甚至生命本源有著玄之又玄的聯係。這百曉生要他的影子做什麽?一種強烈的、本能的警覺瞬間升起。他目光銳利地盯向石桌後那團深沉的陰影:“我的影子,值這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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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不…值…我…說…了…算…”百曉生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詭異力量。他那隻抬起的手,食指的指尖極其緩慢地、如同枯枝發芽般,在虛空中勾勒了一個極其簡單卻又透著無盡邪異的扭曲符號。符號完成的瞬間,石室內那慘碧的燭火猛地向下一沉,幾乎熄滅!一股陰冷、粘稠、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陡然降臨!牆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驟然亮起,發出低沉的嗡鳴!
寒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浸透了雲黯的四肢百骸,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識海深處那道一直被他竭力壓製的古老封印,在這股詭異寒意和符文力量的刺激下,竟然猛地一縮,隨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悸動!仿佛沉睡的洪荒巨獸被強行驚醒,發出無聲的咆哮!一股狂暴、混亂、帶著無盡吞噬欲望的力量洪流在他經脈中左衝右突,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唔!”雲黯悶哼一聲,臉色驟然煞白,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額角青筋暴起。他死死咬住牙關,調動全部意誌力鎮壓體內的暴動,星辰砂的涼意被那狂暴的吞噬之力瞬間衝散大半。
百曉生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微微偏了偏“頭”,仿佛在“看”著雲黯承受痛苦。那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玩味:“…強…大…的…印…記…可…悲…的…容…器…你…的…影…子…很…特…別…值…這…個…價…”
容器?!雲黯心中巨震!這百曉生不僅看出了封印的存在,甚至直接點破了“容器”的本質!他到底知道多少?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錐刺入脊椎!
體內的封印在劇痛中瘋狂躁動,每一次搏動都如同重錘敲擊神魂。雲黯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濤駭浪般的思緒,聲音因劇痛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換…一個條件!”
“不…二…價…”百曉生的回答斬釘截鐵,帶著冰冷的死寂。那隻枯指依舊懸停在半空,那個邪異的符號散發著無形的壓力,引動著牆壁符文的嗡鳴,持續刺激著雲黯體內的封印,劇痛如同附骨之蛆,越來越清晰。
冷汗從雲黯鬢角滑落。時間在劇痛和冰冷的對峙中流逝。每一息都無比漫長。他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對方無法拒絕的替代品…星辰砂!他猛地想起了懷中之物!那塊得自青嵐宗器堂、與四象密匙有著神秘聯係的星辰砂碎片!這東西極其罕見,百曉生或許會感興趣!更重要的是,它本身蘊含的星辰之力,或許能暫時安撫體內狂暴的封印!
心念電轉,雲黯不再猶豫。他強忍著劇痛,艱難地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布包打開,露出裏麵那塊指甲蓋大小、閃爍著深邃幽藍光澤、仿佛蘊藏著無盡星空的奇異砂石碎片。星辰砂出現的瞬間,石室內那慘碧的燭火猛地向星辰砂的方向搖曳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吸引。牆壁上符文的嗡鳴也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紊亂。
“這個…”雲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喘息,“代替…我的影子…換那個名字…和下落!”
百曉生兜帽下的陰影,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凝滯。他那枯槁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懸停在半空的邪異符號無聲消散,那股刺骨的寒意也隨之退潮。牆壁符文的嗡鳴平息下來。石室內隻剩下碧綠燭火不安的跳動。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百曉生“看”著那塊星辰砂碎片,仿佛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確認什麽。那深陷在陰影中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砂石本身。
壓抑的寂靜持續了足足十息。
終於,那嘶啞幹澀的聲音再次響起,語速似乎快了一絲,卻依舊帶著非人的空洞:“…星…辰…之…屑…沾…染…古…神…血…氣…的…星…辰…之…屑…”他似乎在確認著星辰砂的本質。“…也…可…”
雲黯心中暗鬆一口氣,但警惕絲毫未減。他忍著經脈中殘餘的撕裂痛楚,將星辰砂碎片放在冰冷的石桌上,推向對麵。
百曉生枯瘦如柴的手伸出鬥篷,那皮膚如同風幹的樹皮,覆蓋著灰褐色的斑點。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指尖觸碰到星辰砂碎片的刹那,幽藍的星光似乎在他枯槁的指節上流轉了一瞬,隨即黯淡下去。他收回了手,星辰砂碎片消失在他寬大的鬥篷褶皺裏。
“你…要…的…東…西…”百曉生嘶啞的聲音在石室內回蕩,伴隨著牆壁符文的微弱光芒有節奏地明滅,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名…為…‘九…幽…魂…玉’…”
九幽魂玉!雲黯瞳孔微縮,這個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入識海。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告訴他,這正是他所需之物!星辰砂碎片在懷中微微發熱,似乎與這名字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何…處…”雲黯追問,聲音低沉。
“…深…埋…於…九…泉…之…下…遊…弋…於…生…死…之…間…”百曉生的聲音如同古老的讖語,帶著詭異的韻律。“…幽…冥…骨…船…將…於…九…日…之…後…月…晦…之…夜…泊…於…鬼…哭…淵…深…處…的…‘亡…者…回…廊’…船…上…的…‘無…光…之…匣’…便…是…它…的…棺…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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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骨船!鬼哭淵!亡者回廊!無光之匣!一個個陰森恐怖的名字衝擊著雲黯的神經。這絕非善地!光是聽名字,就足以讓人感受到徹骨的寒意和致命的凶險。
“…登…船…需…‘引…魂…牌’…或…‘噬…骨…之…令’…強…闖…者…魂…飛…魄…散…”百曉生最後補充道,聲音漸低,融入燭火的搖曳中。“…消…息…已…付…小…心…你…的…影…子…”
小心影子?雲黯心中警兆再生!這沒頭沒尾的警告,帶著濃濃的惡意!
就在百曉生話音落下的瞬間,石桌對麵那幽碧的燭火毫無征兆地“噗”一聲徹底熄滅!整個石室瞬間被絕對純粹的黑暗吞噬!那股混合著藥味、黴味和腥檀的怪味也驟然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雲黯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在燭火熄滅的刹那,他早已繃緊的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不進反退!影遁術在絕對的黑暗中施展到了極致,整個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閃電般向記憶中的鐵皮門方向暴退!
砰!
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皮門上。他毫不猶豫,雙手灌注靈力,猛地一推!
吱呀——!
沉重的鐵皮門應聲而開,外麵“鬼影巷”那汙濁、昏暗但真實的光線湧了進來。
雲黯一步踏出,反手“砰”地一聲將鐵皮門死死關上,後背緊貼著冰冷的鐵皮,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粗麻布衣的後背。經脈中,封印的躁動在星辰砂離開後似乎平息了一些,但百曉生最後那邪異符號引發的劇痛餘波仍在陣陣抽痛,提醒著他剛才經曆的凶險。
巷子依舊死寂。那株枯死的老槐樹在穿堂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呻吟。他剛才所在的石室方向,再無聲息,仿佛那扇門後隻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從未有過燈火,也從未有過那個詭異的百曉生。
他低頭看了一眼腳下。幽墟昏沉的光線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細長,投射在肮髒潮濕的石板上,輪廓清晰。然而,就在他目光觸及影子的瞬間,一種極其細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掠過心頭。仿佛那影子…比剛才進入石室前,似乎…淡了極其細微的一絲?還是因為光線變化產生的錯覺?
百曉生那嘶啞的警告——“小心你的影子”——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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