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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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五月,布穀鳥的啼聲比往年沙啞三分。劉妧掀開雲母片車窗時,指尖觸到車簾邊緣的算籌紋刺繡——那是她去年命尚方署改製的,每道紋路對應《九章算術》裏的一種水利算法。龍首原的土路覆著薄霜,車轍碾過處揚起細白粉塵,她袖中銅製算籌筒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恍若太學講堂裏弟子們晨讀算經的韻律。
"公主,該用朝食了。"侍女青梧捧著漆盒上車,盒中是粟米粥與胡麻餅,另有一碟切得方正的醃梅子。劉妧搖頭,目光落在車窗外——三個農婦正跪在龜裂的田壟間,用太初曆殘頁包裹供品,紙角露出"穀雨宜引水"的朱批。她們發髻上插著幹枯的麥穗,腰間係著的水袋用舊算籌袋改製,繩結處還纏著半片"水神禁汲"的竹籌。
這已是今春第三起"祈水"亂象。自去冬無雪,關中地下水位連降三尺,太液池的金銅仙人承露盤竟接不到半盞露水。劉妧摸出袖中青銅水尺,尺麵刻著太初四年的水位刻度,與算學隊最新測得的數據相差三寸二分。算學隊前幾日在涇陽埋下的司南測向樁,此刻正斜立在幹涸的渠床裏,指針固執地指向東南——那裏是錢鄉紳的"水雲別業",飛簷鬥拱在竹林中若隱若現。
"左內史到。"青梧掀起車簾,郭昌的官車停在道旁,車輿上"司水"二字被晨霧洇得發暗。這位三朝老臣踩著渠邊堿地走來,腰間算學水牌的"渠脈之壅"四字已磨得發亮,靴底沾著的白色粉末與劉妧鞋底的一模一樣。"公主請看,"他遞過一卷竹簡,簡首"涇陽渠霸"四字旁注著朱砂批語,"錢氏私開的支渠用了鄭國渠舊法的雕花石閘,每日截流足可供百畝稻田灌漿。"
劉妧接過竹簡,指腹觸到簡背的刻痕——那是昨夜她在未央宮前殿,就著牛油燈與父皇推演的渠水流速公式。漢武帝的朱筆批在末尾:"算學治水,當破千年陳規。"她抬眼望向郭昌,老臣鬢角的白發被霧水打濕,像渠底經年不化的鹽堿:"郭大人可曾見過《鄭國渠圖》裏的暗洞引水法?當年水工鄭國能以算學穿鑿隧洞,今日我們為何不能用算籌算出淤塞?"
遠處傳來"咚咚"的祈水鼓聲,三五個孩童追著紙符跑過渠堤,符紙上的朱砂蛇紋與鄭玄腰間的玉佩如出一轍。劉妧記得昨兒在算學館,張小七曾用算籌擺出"五德水陣"的破綻——那些所謂"水神使者"的青蛇,分明是巴蜀走私的毒蛇,而蛇糧賬單早被算學隊截獲,落款正是錢鄉紳的別業。
"公主,測淤的人來了。"霍去病牽馬立在渠口,護腕上的星軌紋扣擦過苔蘚斑駁的渠壁,竟刮下一層暗綠色的泥垢——那是私渠常年壅水滋生的藻類。張小七抱著個青銅匣子跟在身後,匣蓋上"治渠如算"四字是太學博士公孫卿的手書,在晨霧中泛著古銅色的光。少年郎掀開匣蓋,露出裏麵縱橫交錯的木齒輪,齒輪軸上纏著細如發絲的蠶絲,"這是改良後的"水聽",能借聲波辨泥沙厚薄。"
劉妧蹲下身,看張小七將青銅喇叭狀聽器浸入渠水。齒輪開始緩緩轉動,蠶絲在刻度盤上留下細微的痕跡。遠處水神廟前,鄭玄正帶著渠工們舞弄水瓢,每個瓢沿都係著半片青蛇皮,在風中發出細碎的聲響。虎娃的娘跪在人群邊緣,懷裏抱著枯死的麥苗,發間插著的算學隊"水脈指示牌"被風吹得翻轉,露出背麵"每畝需水三斛"的算籌圖。
"流速減三,淤積必增。"劉妧用算籌在渠邊沙土上畫出拋物線,"去年涇陽決堤,就是他們用石閘壅水製造水患,再賣"避災符"牟利。郭大人可記得,當時衝毀的民宅下埋著多少"水神降災"的木牌?"郭昌聞言一震,手按在腰間的算學水牌上,仿佛觸到當年決堤時的冰冷泥水。
卯時三刻,陽光穿透晨霧,在算學隊新立的水準樁上投下斜影。劉妧站起身,拂去裙角的沙土,看見王大柱牽著老牛走來,牛背上馱著的不是犁具,而是半袋去年的陳麥種。老人腰間的水袋用太初曆殘頁縫製,書頁間露出一角新頒的《算學治水要略》,紙邊被手指翻得發毛:"公主,俺按算學館教的"步水量田法"算過,俺家五畝地再沒水,今夏就得去長安街賣身為奴了..."
虎娃從父親身後探出頭,手裏攥著塊偷來的算籌,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千分之二"——那是張小七昨兒教他的渠坡降算法。劉妧摸出袖中備用的算籌筒,倒出十幾根骨籌遞給他:"記住,千分之二的坡,水才能走得又快又穩。就像算經裏說的,"以矩測方,以規測圓,以水之道,測地之宜"。"
水神廟方向突然傳來喧嘩,鄭玄的弟子孫渠正推搡著幾個抱陶罐的農婦,陶罐裏的渾濁渠水潑在地上,竟顯露出底下的渠租賬本殘頁。劉妧眯起眼,看見賬本邊角的"水神貢五銖"字樣,與算學隊查獲的錢鄉紳賬本筆跡一致。霍去病手按劍柄,星軌紋護腕在陽光下閃過冷光:"公主,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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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劉妧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鄭玄腰間的蟠蛇玉佩上。那紋路她見過,在錢鄉紳別業的魚池欄柱上,在私渠入口的假山上,更在算學隊繳獲的"水神簽"刻模裏。她轉身從青梧手中接過漆盒,取出一塊胡麻餅掰碎,撒在渠邊——立刻有幾隻麻雀撲棱著飛來,啄食餅屑時踩出淩亂的腳印,恰似算籌在竹簡上排列的方程組。
"鄭師傅深諳水神之道,"劉妧走向水神廟,算籌筒在掌心輕輕搖晃,"不如今日就請水神顯靈,算算這私渠每日盜走多少水?"鄭玄的臉色瞬間慘白,手中水瓢"當啷"落地,驚飛了啄食的麻雀。虎娃趁機衝上前,指著他腰間的玉佩大喊:"這蛇跟錢員外魚池裏的一模一樣!"
晨霧漸散,算學隊的少年們已在渠邊支起三腳架,架上的司南羅盤指針正對著私渠方向。張小七轉動齒輪,蠶絲在刻度盤上畫出一道弧線:"根據水聽測得的泥沙聲,舊渠淤積兩米七,相當於太學講堂的高度!"人群中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農婦們交頭接耳,手裏的蛇皮符紙悄悄塞進袖中。
劉妧望向龍首原下,那裏隱約可見算學隊昨日埋下的倒虹吸管件,青銅表麵的雲水紋與鄭國渠舊碑上的刻痕別無二致。她忽然想起昨夜父皇的密語:"妧兒可知,為何朕要將算學寫入太初曆?因算學不僅是術,更是道,是貫通天地人神的尺規。"此刻,陽光正照在她新製的算籌令箭上,令箭尾部的渠水紋章泛著金光,恍若鄭國渠初成時的粼粼波光。
"郭大人,"她轉身將令箭遞給左內史,"煩請派人護送王大柱去司農寺領新麥種,就用算學隊的節水之法播種。至於鄭師傅..."她看向麵色如土的水工,"太學算學館新辟了水利課,不如去聽聽公孫博士講"流速與坡降之算"?"
鄭玄張了張嘴,卻見虎娃舉著算籌跑過來,在他腳邊擺出個歪歪扭扭的三角形:"鄭師傅快看,這是"勾三股四弦五"!張小七說,用這個能算出渠有多深!"老水工盯著地上的算籌,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水脈通著民心,算學通著水脈。"他腰間的蟠蛇玉佩忽然變得灼人,低頭看時,竟發現玉佩紋路與虎娃擺的算籌圖形隱約相合。
司農寺的炊煙升起時,劉妧的車駕再次碾過龍首原。車簾外,王大柱牽著牛走在田埂上,虎娃跟在身後,手裏的算籌敲擊出不成調的節奏。遠處,張小七正在教農婦用算籌辨別水質,青梧將剩餘的胡麻餅分給孩童,孩子們的笑聲混著布穀鳥的啼叫,在逐漸濕潤的空氣中散開。
劉妧摸出袖中的青銅水尺,就著陽光細看。尺麵上,太初四年的刻度旁,不知何時多了道新刻的線——那是今早算學隊測得的地下水位,比昨日回升了半寸。她嘴角微揚,聽見車外傳來新的渠工號子,不再是舊日的"水神咒",而是清亮的算籌擊節聲:"一算水,二算田,三算坡降通地脈..."
晨霧散盡,龍首原的土路上,算學隊的少年們背著測淤儀前行,身影被陽光拉得老長。劉妧放下車簾,看見青梧正用算籌撥弄車載香爐裏的香灰,在案幾上畫出一道流暢的拋物線。她忽然想起父皇的話,伸手摸向腰間的算籌筒——那裏裝著的,何止是算籌,分明是貫通古今的水脈,是照破迷霧的晨光。
第二章 隧洞中的定山針上一章補寫)
未央宮前殿的燭火搖曳,劉妧跪在織金毯上,指尖撫過案頭的《鄭國渠圖》殘卷。絹帛上的朱紅線條曆經百年仍未褪色,那是水工鄭國用司南測定的渠線,在"龍首原斷脈處"畫著醒目的三角標記,旁注"定山針在此,勿動"。
"妧兒可知,為何朕要重啟鄭國渠修繕?"漢武帝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龍袍上的日月紋在燭影中浮動,"關中連年幹旱,豪強卻借水霸田,此乃國之隱患。算學治水,不僅為解民生之困,更為破士族壟斷之局。"
劉妧抬頭,看見父皇案頭擺著算學隊呈上的《關中水脈圖》,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算籌標記著水位、流速、淤積,恰似太學講堂的算經圖解。她想起昨日在算學館,張小七曾用陶土捏出龍首原模型,用沙漏演示水流路徑,細沙在"私渠"處聚成小山,在"官渠"處卻稀疏如發。
"兒臣明白,"她取出袖中算籌,在《鄭國渠圖》殘卷旁擺出渠水流速模型,"錢鄉紳與鄭玄勾結,借水神之名行壟斷之實。算學隊已測得,其私渠每日盜水兩千斛,相當於三條支渠的水量。若能打通龍首原隧洞,引入涇陽活水,可解五縣之旱。"
漢武帝目光灼灼,伸手撥弄算籌,改變其中一根的角度:"此處岩層較薄,可仿鄭國"暗洞引水法",以算學測算穿鑿方向。但據傳龍首原下有"水龍",百姓迷信不敢近前,需你用算學破此謠言。"
劉妧點頭,想起今早路過太學,見學子們正在辯論"水神有無"。公孫卿博士持算經而立:"禹平水土,定高下,製東西,皆以算學為之。神者,人心所造也;水者,算學所控也。"她袖中的算籌筒忽然輕響,仿佛應和這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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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劉妧在算學館挑燈夜讀,案頭堆著《九章算術》《周髀算經》,另有郭昌秘獻的《水工禁忌錄》殘頁。燭火下,"水神穴在龍首七寸"的記載旁,她用朱筆批注:"七寸者,當為岩層斷層處,可設承重拱。"張小七抱著新製的"水聽"部件闖入,銅齒輪在燈下泛著幽光:"公主快看,用這組齒輪可將聲波放大三倍,泥沙流動聲聽得真真的!"
五更天,劉妧帶著算學隊出長安城,馬蹄踏碎晨霜。路過東市時,見錢府護院正在散發"渠斷龍脈"的傳單,紙角印著蟠蛇標記。霍去病伸手截住一張,借燈籠光細讀:"可笑,龍首原脈向東南,與鄭國渠走向吻合,算學隊的測向樁早證此說。"
隧洞入口隱在竹林深處,洞口苔蘚上留有新踩的腳印。劉妧點燃牛油火把,火光照見洞壁上的朱砂蛇紋——與鄭玄的符紙如出一轍。張小七將"水聽"貼在岩壁上,齒輪轉動間,蠶絲在刻度盤上畫出急促的波紋:"此處有暗流!"
突然,洞頂墜落碎石,虎娃驚呼著躲到劉妧身後。霍去病舉劍護住眾人,劍光映出岩壁上的算學標記——那是鄭國當年留下的"定山針"刻痕,與算學隊用司南測得的軸線分毫不差。王大柱摸著刻痕老淚縱橫:"俺爹說龍首原裏有水龍,原來就是這算學軸線!"
劉妧取出算籌,在沙盤上推演隧洞結構:"此處設蜂窩狀承重拱,每拱用石十二方,誤差不得過半斤。巴圖,用司南定方向,務必與定山針重合。"少年算學生巴圖鄭重點頭,將司南羅盤置於刻痕處,指針穩穩指向東南——那是鄭國渠舊渠的方向。
子時三刻,密旨由八百裏加急送達。劉妧就著礦燈讀罷,燭淚滴在"天渠"印鑒上,暈開暖黃的光:"鄭玄入太學算學館,私渠石閘盡毀,租稅充作修渠費。"郭昌展開附奏,裏麵夾著錢鄉紳勾結鄭玄的密信,字跡在火光下扭曲如蛇:"此獠欲借祭祀煽動民變,幸好算學隊早布"水脈天眼"..."
隧洞深處,傳來張小七的歡呼:"公主!水聽顯示,前方三丈見方!"劉妧舉火把上前,見岩壁上滲出細流,在火光下如銀線閃爍。虎娃伸手蘸水嚐了嚐,眼睛發亮:"是活水!比俺家井裏的甜!"
洞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已是醜時。劉妧靠在岩壁上,摸出算籌計算工時:"若每日掘進兩丈,十日可通。"郭昌遞來粟米粥,老臣的手在火光下布滿皺紋:"公主該歇息了,明日還要主持通水儀式。"
她搖頭,目光落在洞壁的定山針刻痕上。兩千年前,鄭國在此處埋下司南,以算學定渠脈;兩千年後,她用算籌延續這道水脈。算籌在掌心輕輕轉動,她忽然明白,所謂"水龍",從來不是神怪,而是一代又一代水工以算學為尺,在天地間刻下的生存之道。
晨霧漸起時,隧洞深處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那是石匠鑿通暗河的聲音。劉妧站起身,看見虎娃正用算籌在沙地上畫拱券結構,旁邊堆著他撿來的小石塊。遠處,霍去病的星軌紋護腕在晨光中閃爍,如同一道永不偏移的指針,指向黎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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