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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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延塞的黎明來得格外早。第十日的晨霧裏,夯土聲如遠方悶雷,混著駱駝的嘶鳴此起彼伏。劉妧踩著沾著露水的空心磚碎塊,鞋麵很快染上土黃色——這種蜂窩狀基磚是算學隊耗時七日改良的,每塊磚麵都刻著籌算符號,按"方五斜七"的比例排列,既能承重又省材料。昨日她剛命人在磚縫裏嵌入蘆葦稈,按係統提示的"毛細排水法"防止地基滲水,此刻便見幾個羌族工匠蹲在地上,用羊油塗抹磚麵接縫,嘴裏念叨著本族的防水咒語。
"公主,第三層基磚鋪完了。"張小七抱著算籌跑過來,發辮上還沾著草屑,"巴圖說按這速度,月底能修到烽燧台位置,可......"少年忽然壓低聲音,目光瞥向遠處監工的屯長,"昨晚又有三塊磚被砸了,裂口處像是被 axe......不對,是被石錘刻意敲碎的。"
劉妧蹲下身,指尖撫過碎磚斷口。新鮮的鑿痕與風化痕跡交錯,顯然有人想偽裝成施工事故。她想起三日前收到的軍報,匈奴細作最近在居延塞周邊活動頻繁,而太仆寺昨日剛駁回了算學隊的"弩機改良用料申請"——理由是"秦磚漢瓦,豈容算學亂製"。
長安城的柳絮撲在軍器監的青石板上,像未掃淨的積雪。劉妧掀開竹簾時,正對上李守丞布滿血絲的眼睛。這位年逾五旬的老吏正對著青銅弩機模型發呆,案幾上堆著尺許高的竹簡,最上麵那卷題頭寫著"元興弩改良駁議",朱筆批注的"形製不可改"幾字被墨汁暈染,像是滴在宣紙上的血。
"將作大匠蘇文被下獄時,手裏還攥著半張算學基磚圖紙。"李守丞聲音沙啞,從袖中摸出算盤,"太仆寺說我們"改弩亂製",實則是......"他忽然住口,目光落在劉妧腰間的駱駝皮算籌袋上——那是她在居延塞時,一位羌族老婦人用曬幹的駝奶漬繪的圖騰。
廊下傳來瓷器碎裂聲。二十名弩工簇擁著老匠師趙翁,每人手中的校準器都纏著黑絲帶,絲帶邊緣磨得起毛,顯然已用了多年。趙翁的校準器柄上,"蒙恬遺法"四個字被包漿裹得發亮,木紋裏卻嵌著暗紅的斑點——那是常年接觸桐油留下的痕跡。劉妧嗅到刺鼻的氣味,想起係統監測的傳統漆藝數據:這些工匠每日工作六個時辰,吸入的苯含量相當於在烽燧台濃煙裏站上半日。
"望山準星三點一線,是蒙公當年在鹹陽宮教給俺們祖師的!"趙翁咳嗽著,左手不自覺地揉著右肩——那裏有個因長期校準弩機留下的凸起,"風洞?那不就是把弩箭放在木箱子裏吹?老輩人射了一輩子箭,難道還不如一堆木頭片子?"
話音未落,羌族弩匠阿古撞開人群。他的傳統弩臂裂成三瓣,避邪符文的朱砂滲進木紋,與腰間掛著的算學複合弩臂樣品形成刺眼對比。新弩臂用七層材料壓製:最內層是巴蜀的蠶絲纖維,中間夾著西羌犛牛角片,外層裹著遼東藤條,纖維走向如九曲黃河,看似雜亂卻暗含"迎力卸力"的力學原理。
"上個月在河西,俺們百夫長用這秦弩射匈奴,弩臂當場崩成七塊!"阿古從懷裏掏出塊帶血的木片,邊緣還纏著斷弦,"你聞聞這桐油味,比俺們羌族熬製的毒漆還嗆人!俺們族裏的製弩老匠,有一半活不過四十歲......"
未時三刻的演武場,青銅日晷的影子正爬過"午"字刻度。劉妧命人在百米外立起兩座靶台,左側靶心插著算學三棱箭鏃的改良弩,右側擺著傳統菱形箭鏃的秦弩。張小七正在調試微型風洞儀,這銅製器件刻著"強弩如算"四字,是他照著居延塞的烽燧形狀打造的,此刻正被風吹得發出細微的蜂鳴。
"起風了,三級。"霍去病抬手遮住眼,護腕上的弩機飾件隨著動作輕晃。這位年輕將領的甲胄上還沾著漠北的沙土,三日前他剛率輕騎奪回被匈奴劫掠的商隊,繳獲的鐵脊箭此刻就放在演武場角落的木箱裏。
傳統秦弩先發射。箭矢劃出弧線,卻在五級風中突然偏斜,擦著靶邊飛過,驚起一群在城牆上築巢的燕子。趙翁的弟子孫弩工見狀,悄悄伸手調整望山刻度,卻被盲眼少年阿瞞察覺。少年用拐杖輕點地麵:"弩臂剛塗過新桐油,溫度比卯時高了十二度,此時該調準星的仰角,而非刻度......"他的導盲犬追風忽然低吠,前爪扒拉著孫弩工的褲腳。
霍去病伸手扯開那褲腳,幾個鹽水袋滾落在地,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水痕。"吸濕增重,讓弩機校準失準。"他冷笑,靴底碾過鹽粒,"軍器監的"遺法",原來靠這種醃菜手段護著?"
趙翁懷裏的《弩機圖說》散落時,幾張羊皮紙掉了出來。劉妧拾起一看,隻覺指尖發冷——那是元康三年至太初元年的弩材采購記錄,每筆"蒙恬遺法精選檀木"的賬目下,都標著"實供雜木,差價入私"的小字。她想起居延塞的弩兵曾抱怨,新領的弩機總是在陰雨天卡殼,原來所謂"蒙恬遺法",不過是用次等鬆木摻著蒺藜汁糊弄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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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初刻,蠶絲紡織機在工坊發出規律的"哢嗒"聲。巴圖按照算學圖紙調整木輪轉速,每轉十九圈便停頓片刻,恰好對應《考工記》裏"強弩都尉需開三石之弓"的臂力標準。阿古摸著新弩臂上的犛牛角貼片,忽然用羌語低呼——貼片弧度竟與他家傳的"羚羊角應力分散法"分毫不差,隻是用算籌公式將角度精確到了"七分三厘"。
"俺阿爺臨終前說,這法子要傳給心眼最靈的人。"他用袖口擦去眼角皺紋裏的淚,"原來算學不是挖斷老根,是把各部落的根須都接到同一棵樹上啊。"
亥時的燭光下,劉妧用算籌擺出弩機校準模型。三十八根竹籌在漆盤上排出複雜的幾何圖形,燭光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與正在隔壁抄寫《算學弩機改良手冊》的趙翁重疊。老匠師的狼毫懸在"風阻係數降低肆拾貳分"旁,遲遲未落——他想起年輕時隨父進宮修繕武庫,曾見過一架秦代弩機,其弩臂弧度竟與算學圖紙上的"拋物線修正角"相差無幾,像是隔著兩百年的默契。
子時三刻,黃門官的馬蹄聲驚破長安城的寂靜。漢武帝的密旨用黃綾包裹,"天弩"二字蓋著禦璽,朱砂印泥還未全幹。李守丞顫抖著展開另一卷竹簡,太仆寺少卿與匈奴細作的密信上,"漢弩易折,可破其陣"八字刺得他喉間發苦——原來那些阻撓改良的人,早就在收受匈奴的駱駝商隊送來的玉石與毛皮。
卯時的第一縷陽光爬上軍器監的飛簷時,第一批改良弩機正被推入武庫。劉妧將刻著"弩政維新"的青銅牌嵌入弩匣,牌麵除了算學符號標注的"射程百五十步,壽五千發",特意留了道寸許寬的凹槽——那是給各郡國工匠刻製族徽的位置。趙翁拄著拐杖湊近,發現新弩的望山雲紋裏,竟藏著細密的算學刻度,像是將秦代的"湧泉躍鯉"紋與算籌的"勾股曲線"合二為一。
"明日去玉門關,把西羌的弩陣口訣整理成算學冊子。"劉妧將算籌令箭收入錦囊,窗外傳來更夫敲梆聲,"讓張小七把商隊通關閘機的圖紙再改改,用長安城的市尺刻度,別讓西域商人看了笑話......還有,"她看向正在給追風係銅鈴的阿瞞,"把軍器監的桐油全換成水性漆,趙翁他們的工坊,明日就搬去通風的西廊。"
霍去病係緊護腕上的弩機飾件,忽然輕笑:"算學烽火預警係統?聽起來比俺們在漠北用的狼煙台聰明十倍。"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正在搬運弩機的氐族工匠身上,"要不把湟中義從的弩手也調來長安?他們使的"湟水勁弩",說不定能和算學弩機碰出些新花樣。"
晨霧中,阿古用羌語哼起《製弩謠》,歌詞裏唱著"山鷹的翅膀要順著風,弩臂的彎度要順著力"。張小七聽著曲調,忽然在算籌上刻下新的符號——那是將羌族口訣轉化為"風力弩臂角度換算表"的嚐試。遠處軍器監的煙囪冒出青煙,混著槐花與新漆的香氣,飄向正在修築的算學空心磚長城。每一塊磚上的籌算符號,都對應著一個工匠的名字:趙翁、阿古、張小七......如同滿天星鬥,終將照亮漢家的萬裏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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