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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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封三年孟夏,大宛貳師城的苜蓿剛抽出新芽,劉妧的車隊已碾過鹽水溝的鹽堿地。車壁新嵌的算籌紋飾還帶著大宛工匠的體溫,她摸著青銅薄片上的"染色體聯會"紋路,忽然想起古麗紮臨別時塞給她的馬奶酒皮囊——皮囊上用漢宛雙語繡著"融光"二字,正是新育馬種的名字。皮囊邊緣還綴著粒大宛紅寶石,在晨光中晃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算學監測屏上跳動的數值。
    "公主,輪台快到了。"張綿掀開帷帳,手中的《西域屯田圖》邊角磨得發毛,圖上用朱砂圈著當年李廣利征大宛時的飲馬泉,如今已成白茫茫的鹽沼。這位張騫次子的襦裙上還沾著大宛馬廄的草屑,腰間別著枚新打的算籌銀佩,那是張小七用改良馬具的餘料熔鑄的,佩墜刻著"鑿空"二字,是為紀念其父的西域之旅。
    劉妧接過圖卷,目光落在"輪台"二字上。墨跡下隱約可見父親劉徹的朱批:"屯田固邊,乃西域長治之本。"她指尖撫過朱批,忽然聞到帳外飄來的苜蓿香——霍去病正蹲在篝火旁,用匕首將苜蓿草切成碎末,混著粟米喂給戰馬。"將軍可知,"她揚聲問道,"衛尉寺新製的代田法犁具,和這犁飾件可有淵源?"
    霍去病頭也不抬,護腕的屯田犁飾件在火光中泛著青銅的暖光:"公主送的圖紙,少府工匠豈敢怠慢?如今長安的官田已試種代田,畝產比縵田多出三鬥。"他忽然壓低聲音,用匕首挑起一塊燒得焦黑的胡餅,"不過輪台的屯田吏怕是沒見過這世麵,陳忠那老東西,上個月還派人往長安送"地瘠不可耕"的血書,說什麽"播粟必生蟲,引水必招沙"。"
    車隊抵達輪台綠洲時,正值未時。劉妧隔著十裏便望見"地瘠神祠"的黑色幡旗在風沙中獵獵作響,那是屯田吏陳忠為固化"戈壁凶神"傳說特意立的。神祠前聚著二十來個戍卒,每人手中的耒耜都刻著歪扭的符文,耜頭纏著褪色的駝毛繩——那是用戰死駱駝的毛撚成的,美其名曰"鎮地魂"。為首的陳忠穿著件補丁摞補丁的襦裙,腰間係著根駱駝皮繩,皮繩上串著二十枚風幹的駱駝趾甲,據說是"戈壁凶神的信物"。
    "漢家公主止步!"陳忠上前攔路,他的襦裙上縫著塊磨損的羊皮,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地力有限"四字,由於反複塗抹艾草灰,字跡已變得灰撲撲的,"孝武皇帝當年下《輪台詔》罪己,言此地"勞師遠征,士卒死傷無數",豈是你們這些擺弄算籌的人能翻案的?這地是神賜的鹽堿,種啥死啥!"
    劉妧注意到他袖口沾著新鮮的艾草灰——那是昨夜"地瘠祭祀"的殘留物,混著未洗淨的羊血。"陳吏長可知,"她示意張小七捧來土壤電導率儀,這儀器外層鑄著四神紋,內部嵌著係統植入的銀絲,"這驗鹽器能測出土壤鹽分。三年前你呈報朝廷的"寸草不生"奏報,可曾提到過你每月十五往監測井裏倒三斤鹽水?"
    陳忠的臉瞬間慘白,耒耜在手中晃得直響:"你...你血口噴人!這是神祠的規矩,用鹽水祭地才能免災!"
    恰在此時,車師後國首領烏貴騎馬趕來,身後跟著幾個牧民,每人懷裏都抱著羊皮水囊。烏貴的皮靴上沾著半幹的泥漿,顯然是從孔雀河方向疾馳而來:"公主您看!"他掀開囊蓋,裏麵裝著渾濁的泥漿,水麵漂著層白花花的鹽晶,"這是我們從孔雀河取的水,陳忠說"漢人挖渠會觸怒沙神",可我的羊群已經三天沒水喝了,小馬駒都快渴死了!"
    劉妧接過水囊,指尖觸到內壁凝結的鹽晶,涼絲絲的:"這是春季返鹽期的正常現象,算學滴灌係統能過濾鹽分。"她轉向陳忠,從袖中取出片曬幹的駱駝刺葉子,葉片邊緣焦枯,"您瞧這葉子的鹽斑,和算學模型預測的返鹽路徑完全吻合。就像您祭神用的艾草灰,看起來能"鎮凶神",實則不過是混淆視聽的障眼法——艾草灰含鉀,撒在地裏反而能當肥料,您是真不懂,還是怕別人懂?"
    陳忠的嘴唇動了動,卻被霍去病的冷笑打斷:"別和他廢話,讓事實說話。"少年將軍一揮衣袖,露出小臂上的新傷——那是前日在大宛邊境與匈奴斥候交手時留下的,傷口周圍還敷著車師人送的金瘡藥。
    申時三刻,算學暗管排鹽工程正式破土。巴圖將係統能量注入青銅暗管,管道表麵的螺旋紋路與漢代井渠法的"龍首"設計如出一轍,每道紋路間隔三寸,對應著《九章算術》裏的"商功"公式。當第一股淡水從暗管流出時,圍觀的戍卒們發出陣陣驚呼,隻見水流清澈見底,在沙地上蜿蜒成細流,而排出的鹽鹵在不遠處結晶成規則的立方體,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這...這是神罰!"陳忠踉蹌後退,踩到自己的幡旗,旗子上的"凶神"畫像被踩得皺巴巴的,露出底下隱約的匈奴文塗鴉。
    "這是算學。"劉妧彎腰拾起一塊鹽晶,對著陽光舉起,晶體的棱角將光線折射成七彩光斑,映在陳忠驚恐的臉上,"就像您藏在神祠下的鹽水袋,算學能照出所有謊言。張小七,把上個月的土壤監測記錄拿給陳吏長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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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七蹦跳著上前,算籌袋裏的竹籌叮當作響:"陳吏長您瞧,這是三月到五月的鹽分變化曲線,您每次祭神後第二天,監測井的鹽分就會飆升——敢情您不是在祭神,是在往地裏撒鹽啊!"
    暮色中的土地肥力對比實驗田裏,劉妧親自播下第一把粟種。她的指甲縫裏還沾著大宛馬廄的草汁,此刻與輪台的沙土混在一起,倒像是某種隱喻。"陳吏長,"她遞過一把算學改良的耐鹽粟種,種子呈深褐色,比普通粟種多出一道明顯的脊線,"敢和我賭一賭嗎?三個月後,看哪邊的苗長得高。輸的人,要去給戍卒們煮三個月的飯。"
    陳忠咬著牙不接,卻見烏貴早已擼起袖子,用隨身的匕首在改良田裏劃出壟溝:"俺車師人沒那麽多講究,能長糧食的地就是好地!公主,給俺也來一把種子,俺要種在俺的草場邊上!"
    亥時三刻,算學隊的氈帳裏亮著光伏板的冷光。張小七正用算籌演示光電效應,忽然打了個哈欠,算籌從指縫間滑落:"公主,這光伏板的聚光紋,和車師人岩畫上的太陽符號好像啊,都是一圈圈的射線。"
    "因為都是人對光明的向往。"劉妧摸了摸板麵,溫度比預想的低兩度,她示意巴圖調整能量注入的速率,"烏貴祖傳的日晷定渠法,其實就是在算太陽角度,和咱們的光伏板朝向算法殊途同歸。科技也好,傳說也罷,根子上都是人想活得更好。"
    張綿忽然放下《輪台詔》殘卷,聲音裏帶著感慨:"父親當年路過輪台,曾在日記裏寫"土色如金,可惜鹹苦",如今算學竟能讓金土生金。您瞧這殘卷上的"屯田"二字,陛下的朱批都快被摸穿了,可見對這片土地的執念。"
    "何止是土地。"霍去病往火裏添了根紅柳枝,火星子濺在光伏板上又迅速熄滅,"陛下想要的,是西域穩如磐石,是漢家的炊煙能蓋住匈奴的狼煙。輪台屯田成了,車師、莎車這些小國才敢鐵心跟漢家走。"
    子時,八百裏加急的馬蹄聲打破寂靜。漢武帝的密旨用黃綾包裹,外麵係著根代表緊急的紅繩,上麵的朱砂禦筆還帶著墨香:"著劉妧全權主持西域屯田,凡有阻撓者,可先斬後奏。"劉妧讀罷,指尖停在"天田"印鑒上——那是皇室直管屯田的標誌,印泥裏混著長安城的黃土,此刻與輪台的沙土遙相呼應。
    "陳忠勾結匈奴細作,妄圖斷我西域糧草。"陳湯展開密信,裏麵夾著陳忠與匈奴左賢王的往來竹簡,竹簡上用匈奴文寫著"斷漢糧草,月送十牛","他們甚至打算在種子裏摻巴豆粉,讓粟苗爛根,再說是"凶神降罰"。"
    劉妧望向窗外,陳忠的神祠方向有火光閃爍,不知哪個戍卒在偷偷燒幡旗。火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明日動工建屯田堡,把神祠拆了,地基就打在那裏。讓西域諸國看看,漢家的算學既能育天馬,也能種粟米,更能鎮住所有裝神弄鬼的勾當。"
    張小七忽然指著光伏板笑出聲:"公主您看!板麵上的聚光紋和神祠廢墟裏的岩畫重合了!原來車師人早就知道這裏日照最足,隻是用神話記下來了。"
    劉妧點頭,想起古麗紮說過的大宛諺語:"聰明人把道理藏在故事裏,更聰明的人把道理種在土地裏。"她轉頭對霍去病說:"將軍,明日讓您的士兵幫著挖暗管,就當是戰前練兵——挖得快的,賞車師的蜜漬椰棗。"
    "得令。"霍去病起身時,護腕的犁具飾件蹭到案幾上的算籌,幾根竹籌掉在地上,擺成個歪歪扭扭的"田"字,"末將還想請公主給新鑄的犁具起個名,就像那"融光"馬一樣。"
    "就叫"開疆"吧。"劉妧彎腰撿起算籌,"開西域之疆,種漢家之糧。"
    卯時的晨霧裏,第一座算學屯田堡奠基。劉妧將刻有"屯政維新"的青銅牌嵌入堡基,牌麵上的算學符號在晨光中微微發燙,符號下方用漢宛雙語刻著"年產粟米萬石,可屯兵千人"。陳忠被押在一旁,看著工匠們鋪設光伏板,每塊板的朝向都精確對準日出方向,忽然喃喃自語:"當年匈奴人說,漢人的日不落戰旗能招太陽,原來...原來真是這個意思。"
    "戰旗招的不是太陽,"霍去病按住他的肩膀,護腕的犁具飾件壓得他生疼,"是漢人讓荒漠變良田的本事。您當年在匈奴當質子時,沒少見過他們用巫蠱嚇百姓吧?如今輪到您用同樣的法子騙漢人,不覺得臊嗎?"
    陳忠臉色灰敗,忽然跪下:"小人知錯了!隻是...隻是這地真能長糧嗎?"
    "能不能,看這兒。"劉妧指著改良田,那裏的粟苗已破土而出,雖隻有寸許高,卻每一株都挺得筆直,葉片上還沾著晨露,"算學算過,隻要管好水和肥,秋收時能打滿五座糧倉。陳吏長,您當年克扣戍卒的糧食,可曾算過他們餓肚子的滋味?"
    晨霧漸散,張小七正教戍卒們操作滴灌係統。他手裏拿著根刻著刻度的木杆,杆頭係著塊紅布,在風中晃來晃去:"看好了!這是氮磷鉀配比表,苗青時多施氮,苗黃時多施鉀,誤差不能超過一合!王大哥,您上次把鹽堿水當肥水澆,苗都燒枯了,這回可別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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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王戍卒撓著頭笑:"知道啦!再弄錯,我就去給您磨算籌,磨得比繡花針還細!"
    阿瞞的導盲犬追風忽然對著神祠廢墟狂吠,前爪扒出一堆腐朽的穀種和符咒。"寸草不生?"烏貴撿起符咒大笑,露出嘴裏缺了顆的門牙,"我家羊羔都知道,撒把鹽在地上,草就長得更旺!公主,這些破符能燒了給俺們當柴嗎?"
    劉妧望著遠處的屯田區,改良田裏的粟苗在風中輕輕搖曳,像一片綠色的漣漪。她摸出袖中母親衛子夫送的玉簪,簪頭的雲紋與光伏板的聚光紋相映成趣,忽然想起長安來的密報裏說,皇後近日總在椒房殿抄寫《女戒》,每抄一遍,就往香爐裏添一炷沉水香。
    "公主,"霍去病遞來一碗粟米粥,粥裏混著車師人送的奶皮子,還有幾顆煮得軟爛的鷹嘴豆,"趁熱喝,等屯田堡建好,就能頓頓吃上新糧了。這粥裏的奶皮子,還是烏貴教我加的,說是能補力氣。"
    她接過碗,鼻尖縈繞著粟米的清香和奶皮子的酸甜,忽然覺得眼眶發熱。算學真是神奇,能讓冰冷的青銅變暖,能讓鹹苦的土地變甜,能讓相隔千裏的人心,漸漸往一處聚。而她此刻要做的,就是讓這聚光板下的良田,成為太子劉據最堅實的後盾——就像這碗粥,看著普通,卻能讓人從胃裏暖到心裏。
    "等粟米豐收了,"她咽下一口粥,對霍去病說,"讓人給長安送些去,就說輪台的土地,養得活天馬,也養得活百姓。"
    霍去病點頭,目光投向東方,那裏隱約可見漢家烽燧的輪廓:"末將願親自押送糧車,順便給陛下帶句話——西域的太陽,照在漢家的田裏,就是最亮的算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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