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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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三年孟夏,未央宮椒房殿的銅漏滴答至巳時三刻,劉妧正用象牙簪子挑開《元光年間察舉黃冊》的捆繩。竹簡掀開時揚起細塵,在斜射入窗的光束裏浮沉成金亮的霧,她忍不住偏頭避開,指尖卻被竹刺輕輕紮了下。"公主又被紮了?"侍女張小七忙放下手中正在校勘的《算學啟蒙》竹簡,從腰間錦囊中取出金瘡膏,細如蚊呐的聲音裏帶著埋怨,"前兒剛讓尚方署給竹簡包了絹邊,怎的還是毛糙?"
"不妨事,舊竹簡總帶些脾氣。"劉妧將滲著血珠的指尖按在青銅算板上,淡紅印記落在"孝廉·楊惲"的算籌陣列裏,倒像是錯放了枚胭脂籌。案頭博山爐飄出的沉水香混著窗外送來的芍藥甜香,卻掩不住左手邊"非經術類"卷宗的黴味——最上層那卷工學自薦書角上,還粘著去年臘月的雪漬,當時長安城正鬧鼠患,遞書的少年學子頭發上還掛著冰碴,袖口沾著滅鼠用的石灰粉。
霍去病抱臂立在朱漆柱旁,護腕上新換的算學密卷銅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扣麵上的開方圖式被磨得發亮。"弘農楊氏的車駕過了武庫署,"他忽然開口,聲音像淬過鐵的刀刃,"隨行三十箱書,每箱封泥都用的是"四世清德"印,箱角銅包邊新得能照見人影——倒像是送葬的銘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廊下正在整理經卷的士族子弟,那些玄色深衣在風中輕擺,"最前頭那小郎官,腰間玉組佩是新琢的蟠虺紋,比去年多了兩道環,走起路來叮當作響,生怕別人不知他是弘農楊氏支脈。"
劉妧用算學密尺量完"孝廉"簡冊寬度,在絹帛記錄上畫下"一寸二分"的標記,筆尖頓了頓又添上:"門閥之"寬",何止竹簡。"話音未落,廊下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二十歲上下的士族子弟們魚貫而過,鞋底的絲履在丹墀上擦出"沙沙"聲。最前頭的青年故意將《春秋繁露》舉得極高,露出卷軸末端"弘農楊府抄錄"的朱印,印泥未幹,蹭在袖口上暈開小片緋紅。其中一人不慎踩住袍角,踉蹌時撞響腰間九環玉佩,惹來同伴們壓低的嗤笑,笑聲裏混著薄荷膏的清涼氣息——顯然是晨起時含過防瞌睡的口脂。
"長公主萬安。"楊震踏入尚書台時,九旒進賢冠上的青玉梁隨躬身動作輕晃,腰間透雕蟠螭紋玉佩與門框相撞,發出"叮"的清響,尾音拖得老長,像古琴上根繃得太緊的弦。"老朽聞公主欲革新察舉,特攜先祖楊敞公舊藏《察舉科條》十卷,"他抬手示意仆從放下木箱,銅環扣撞擊聲裏,箱蓋掀開道縫,露出裏麵裹著蜀錦的竹簡,"及犬子編纂《經術取士論》二十卷,望呈禦覽。"他身後袁安微揖時,廣袖拂過案頭算板,幾枚算籌滾落,被他眼疾手快地用腳尖擋住,算籌在靴尖轉了個圈,穩穩停在"商功"章的刻度旁。
劉妧接過竹簡時,特意用指尖摩挲封泥——果然是新製的,泥色裏摻了朱砂,印文"四世三公"的筆畫間還沾著調泥用的艾草灰。"楊公可知,孝武皇帝元朔五年置博士弟子員,"她轉動案頭青銅轉經筒,筒身"春分秋分"的刻度依次閃過,露出內壁刻的太初曆星圖,"選的是"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裏"者,並非隻考經術。太學農學弟子王景,"她忽然提高聲音,"用算學算出鼠群遷徙路徑,在章城門設下二十八宿滅鼠陣,使鼠密度從每頃百二十隻降至十一,可博士署批語是"以數術幹政,有違古道"——敢問楊公,古道裏可有教如何滅鼠保糧?"
楊震的玉佩第二次撞上算學閱卷係統的青銅框架,聲響裏多了幾分急躁,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昔者子貢善貨殖,孔子斥其"賜不受命";張衡作地動儀,時人謂其"無用之器"。"他腰間玉組佩跟著晃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今若以算學、工學取士,恐使士人舍本逐末,朝堂之上盡是匠人吏卒,成何體統!"他話音剛落,側殿傳來"哢嗒"一聲機括響,禽滑厘佝僂著背轉出,手中連弩模型的扳機處還沾著新鮮銅屑,在陽光下泛著青芒。
"楊公且看,"禽滑厘將弩機擱在案上,齒輪轉動聲裏,銅製鏡筒緩緩抬起,"這弩機齒輪用二十一度角咬合,上弦時間比舊製快七分,射程增兩丈。某弟子三百人,皆能背《九章算術》卷五商功章,"他掀開衣襟,露出鎖骨下方的墨門刺青,刺青邊緣泛著淡紅,顯然是新紋不久,"卻連應試的門籍都沒有,隻能在工坊裏打製農具,給貴府冶鐵爐修風箱。"
汜勝之緊跟著從暗影裏走出,懷裏《算學農書》的竹簡間掉出片泛黃的紙莎草,上麵用粟特文寫著西域屯田法,紙角還粘著幾粒沙礫。"河西屯田,因算錯渠坡坡度,每年決堤三次,"他將沙礫堆在算板上,堆成疏勒河的形狀,"某用圭表測影,算出播種時辰與地力關係,使粟米畝產增五鬥,可太學博士說"稼穡之事,當遵農諺,非算學可解"——敢問袁公,農諺裏可有教如何用勾股定理測水渠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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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安挑眉拾起沙礫,在指尖揉搓,沙粒簌簌落在他月白色的廣袖上:"就算如此,治天下者需通經義知廉恥。老夫這篇《天人感應論》,"他展開絹本策論,"引《尚書·洪範》"庶征: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詳述災異與政事之關聯......"話未說完,算學閱卷係統突然紅光閃爍,"災異必因女禍"六字被朱砂圈紅,旁邊彈出鉤弋宮近三月記錄:"上幸鉤弋宮,得玉鉤"的奏報旁,關聯著會稽郡暴雨、代郡霜災的時間線,用紅線連成蛛網般的圖譜。
劉妧輕點虛擬屏,"全經術官僚"模型中的長安城突然飄起"糧荒預警"黃旗,酒泉郡的烽燧圖標變成紅色——因缺鐵,弩機鑄造進度停滯在40。"袁公的策論,"她指尖劃過"軍費缺口40"的預警線,"在算學推演中,會讓敦煌郡的戍卒無甲可穿,讓關中的百姓無粟可食。您說災異因女禍,"她忽然笑了,笑容像春末的陽光,溫暖卻帶著鋒芒,"可算學顯示,若按現行察舉,十年後大漢的"女禍",怕是要變成"人禍"了。"
"這、這是巫蠱之術!"袁安後退半步,袖中《天人感應論》滑落,露出裏麵夾著的《上林賦》抄本,墨字間還粘著片胭脂紙,紙上歪歪扭扭寫著"願得一心人"——顯然是哪家閨閣小姐抄錄時夾帶的。恰在此時,殿外傳來"吱呀"的推門聲,二十名工學弟子抬著改良水排湧入,木架上的皮革囊還在"噗嗤噗嗤"地喘氣,帶著冶鐵爐的熱氣,熏得殿內的芍藥花香裏多了股鐵鏽味。
"公主!按您給的"方田術"算葉輪麵積,"為首的陳規滿臉油汗,額發粘在眉骨上,"把直徑從三尺改成三尺六寸,鼓風量多了兩牛皮囊!現在冶鐵爐能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從懷裏掏出塊燒紅的鐵錠,鐵錠上還沾著爐灰,"看!用蒸汽錘鍛打,這鐵能打出二十層金相,比楊氏工坊的"百煉鋼"多五層!"
楊震盯著鐵錠上細密的鍛紋,忽然想起自家南陽工坊的鐵器最近滯銷,主顧們都去買"工學館監製"的犁鏵。他腰間玉佩"當啷"墜地,在青磚上摔出道裂紋,拾起來時指尖發顫,玉屑落在他袖口的暗紋上,像撒了把碎雪。"陳規!你祖父陳萬年曾為郡文學掾,"他聲音發顫,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你竟自甘墮落為工奴,辱沒門楣!"
陳規抹了把臉,鐵屑混著汗水在腮邊劃出黑道,倒像是特意畫的墨門圖騰。"楊公可知?大宛使者說,"他從褲兜裏掏出片皺巴巴的紙莎草,上麵用佉盧文寫著算式,"他們的冶鐵師能憑算學算出礦石含銅量。小人昨晚用算學推了推您家工坊的煉爐圖紙,"他抬頭直視楊震,眼神清亮如冶鐵爐的火光,"發現爐腹角度差了三度,難怪費炭又出渣多。您要是願意,小人明日就去改爐——不收潤筆,隻要讓您家子弟來工學館聽兩堂算學課。"
申時初刻,青銅戶籍係統的齒輪開始"咯咯"轉動,聲音像極了太學裏學生們翻動竹簡的聲響。張小七係緊袖口的算學紋絛帶,轉動鎏金把手,齒輪咬合處滲出新塗的熊脂,散發出淡淡的油香。"輸入"善大宛語、知星象"。"她輕聲道,聲音裏帶著期待,像在拆一封遠方來信。三百六十枚簽牌嘩啦作響,最終停在"龜茲譯長白屠耆之子白霸"的簡冊前,簡尾批注用朱筆寫著"譯解大宛密信有功,未錄",字跡被蟲蛀了幾個小孔,像是時光留下的歎息。
袁安盯著自家子弟檔案裏的"實務評分:27分",忽然想起上月收到的家信——汝南老宅的新井因算錯井深,打穿了黃泉層,險些淹了後院,如今井台上還堆著沒搬完的沙袋。他手指摩挲著族徽,銀質的族徽在掌心壓出紅印,像枚小小的囚印。"公主這是要斷了士族的根啊。"他忽然低聲說,不知是對劉妧還是對自己。
"分科取士,非薄經術,"劉妧將刻著"經術、算學、工學、農學、醫學"的青銅令牌嵌入壁龕,牌麵算學符號在燭火下泛著微光,像撒了把碎星,"而是讓士人各展其長。太學考場明日起設五科,經術科考《五經》章句,算學科試開方、倉儲計算,農學科考測土、育種......"她頓了頓,看向窗外正在晾曬算籌的女學生們,她們的青絲上係著五彩算籌絛帶,在風中輕輕搖曳,"女子若通醫術、會織錦算料,亦可應試——畢竟,"她嘴角揚起笑意,"我大漢的皇後,還有從歌女來的呢。"
暮色漫過長安城時,楊震的馬車停在弘農郡邸影壁前。車內傳來他的訓斥聲,隔著車簾都能聽見怒意:"把那些算籌全扔了!再敢擺弄《九章算術》,就去宗正寺跪經!"小兒子縮在角落,偷偷將枚算籌塞進袖中,卻被管家眼尖看見,劈手奪過扔出窗外。算籌落在影壁前的苜蓿叢裏,被夕陽染成金色,像根被折斷的琴弦。
袁安的輜車則停在工學館側門,管家敲門前先往左右張望,像在傳遞什麽密信。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兩塊西域葡萄幹蜜餅,餅底壓著張帛書,帛書角落印著小小的袁氏族徽:"求購蒸汽錘圖紙,另附袁氏田莊灌溉渠實測數據,望換算學測產之法。"開門的工學弟子接過紙包時,管家瞥見門內牆上掛著的算學公式,那些曲裏拐彎的符號,像極了他年輕時偷看過的波斯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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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妧站在未央宮前殿階上,看霍去病手中軍報上的大宛王子報名帖,朱砂圈旁注著"願習《周髀算經》",字跡力透紙背,像是要衝破竹簡的束縛。尚書台內,算學閱卷係統的琥珀燈映著鉤弋宮自薦信,絹帛上的藥方旁,張小七用細筆添了行小字:"附子有毒,當用甘草解之,已著尚藥局重配。"字跡工整如算籌排列,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藥臼圖標。
劉妧摸出袖中算籌,指尖撫過刻著"分科取士"的那枚——算籌是用嶺南湘竹所製,竹節處還帶著新削的刀痕,摸起來有些毛糙。她忽然想起今早路過太學時,看見幾個女學生圍在日晷旁,用算籌計算晷影長度,其中一個姑娘的發間插著枚木算籌,算籌上刻著"勾三股四弦五"。
"公主,晚膳備好了。"張小七捧著食案走來,案上粟米飯冒著熱氣,醬魚膾旁放著碟切作算籌形狀的胡瓜,胡瓜上還淋了點蜂蜜水,在暮色裏亮晶晶的。劉妧咬下一口胡瓜,清脆聲裏混著遠處傳來的蒸汽錘響,一下,兩下,像是大漢的脈搏在跳動。更夫敲著梆子走過橫街,梆子聲中,不知哪個工坊的燈火又亮了起來,在漸濃的暮色裏,如同一顆顆新升的星子,正慢慢織成新的夜空。
她忽然輕笑一聲,將算籌放進案頭的青銅算籌筒裏,筒底已經躺著幾十枚刻著不同科目的算籌,碰撞時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春天裏破土的種子。"小七,"她望著漸暗的天色,遠處的工坊傳來此起彼伏的錘聲,"明日太學開考,記得讓人在考場外擺些胡瓜——算學考得好的,多給兩塊。"
張小七忍俊不禁,低頭時看見案上的算板,上麵還留著劉妧方才按出的血印,如今已幹成淡褐色,像枚小小的印章,蓋在"察舉改良"的竹簡上。她忽然想起今早聽見的童謠,孩子們在未央宮外唱的:"算籌長,竹簡短,太學門開士人返,經術算學齊登科,女子也能拜郎官。"
夜風拂過椒牆,帶來遠處太學的琅琅書聲,有背誦《詩經》的,有爭論勾股定理的,還有人用算籌敲擊桌案打拍子,節奏竟與冶鐵工坊的錘聲相合,像是一首新譜的大漢樂章。劉妧拾起一枚算籌,在掌心輕輕轉動,算籌上的刻痕硌著掌心,卻讓她想起小時候玩過的積木——每一塊,都能搭出不同的天地。
暮色更深了,未央宮的宮燈次第亮起,將青銅瓦照成暖金色。劉妧望向尚書台方向,那裏的算學閱卷係統還亮著燈,像一隻不眠的眼,注視著這個正在變革的時代。她知道,今晚的長安城,必定有許多人難以入眠——有人在燒毀算籌,有人在抄寫圖紙,有人在期待明日的考場,有人在恐懼未知的將來。
而她,隻需要握住手中的算籌,讓每一枚都落在該落的地方。畢竟,大漢的明天,不是靠經卷堆出來的,而是靠算籌算出來的,靠雙手幹出來的。
"走吧,"她轉身走向殿內,衣擺掃過階前的芍藥花,"明日還要看考場,今晚得空出些精力——說不定,還能夢見幾個妙算的人才呢。"
張小七跟在身後,看著劉妧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位長公主的身影,比未央宮的銅柱還要挺直,比太初曆的星圖還要明亮。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食案,胡瓜算籌在燈火下泛著光澤,像極了那些即將破土而出的新芽——在算學的春雨裏,終將長成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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