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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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三刻的少府考工室還籠在薄霧裏,劉妧的木屐踩過青石板,驚飛了簷下築巢的燕子。霍去病跟在身後,護腕上的青銅飾件蹭到她的裙角——那是新鑄的漆器紋樣,紋路裏還凝著昨夜澆鑄時的蠟油。
    "公主快看,"他忽然停步,指著牆角堆放的漆耳杯,"昨兒算學隊驗出這批次的生漆含量才三成,杯底修補的漆灰裏摻了陶土。"陽光透過窗欞,照見杯底模糊的刻痕,正是算學款識裏標記的"丙等返工品"。劉妧蹲身拾起一隻,指腹蹭過杯沿的修補處,沾了些未幹透的朱漆。
    考工室中央的案幾上,擺著蜀地新貢的犀毗漆器。霍去病用佩刀輕輕叩擊漆案邊緣,發出的聲響發悶:"卓遠這次進貢的漆器,怕是往漆裏摻了太多桐油。"他從袖中摸出個油布包,裏麵是算學隊連夜熬製的標準漆液,"昨兒按您說的比例熬了三斤,幹透後敲開能聽見金屬響。"
    未時初刻,考工室外忽然喧嘩起來。劉妧掀起竹簾,見百十個漆工圍在院心,領頭的卓遠身著絳色髹漆圍裙,腰間掛著的漆刀鞘上刻著"天工"二字,卻在算學光譜儀前皺緊了眉頭。"公主可知漆神托夢?"他揚聲喊道,手裏的漆刷還滴著靛青漆,"說算學要把生漆分成三六九等,是要斷了咱們漆工的活路!"
    旁邊賣胡餅的老漢趁機挪近,鐵鏊子在漆工們的推搡中晃了晃:"卓師傅這話可不對!"他指著算學隊新立的木牌,"昨兒我見算學先生們驗漆,說您蜀地進貢的漆案,三年後準保開裂——我這胡餅要是摻了壞麵,吃了也得鬧肚子不是?"
    霍去病忽然上前半步,將劉妧護在身後,護腕上的漆器飾件撞到卓遠的漆刀鞘:"卓先生可敢讓算學隊驗驗您袖口的漆?"他伸手一捋,卓遠的袖管裏掉出個小瓷瓶,滾到劉妧腳邊。"這味兒像是鬆脂。"她蹲身拾起,瓶口沾著的透明黏液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摻了這麽多鬆脂的漆,難怪經不起水浸。"
    莎車商隊的阿依莎突然撥開人群,麵紗上還沾著長安的塵土:"公主請看,"她展開的羊皮紙上畫著破損的漆器,"去年我駝隊運的漢漆,到梅爾夫城時十有八九裂了縫,商人們都說漢漆是"半年貨"。"她身後的大月氏商人舉起算學訂單,"這是王庭新下的單子,要求朱漆含汞量不能超過半分,可卓先生的漆..."
    卓遠的漆刷"啪"地掉在地上,靛青漆濺在算學防滑磚上,洇成歪扭的符號。"《考工記》裏哪有這些章程!"他彎腰去拾漆刷,發冠上的玉簪卻勾住了算學隊懸掛的色卡,"髹漆靠的是心手相應,算學這些鐵疙瘩..."話音未落,算學隊新製的髹漆機突然運轉起來,木臂按比例調配漆液的聲響,竟合著遠處鍾樓的梆子聲。
    申時的考工室像個蒸籠。劉妧命人支起兩個髹漆架,左側由卓遠的弟子們手工髹漆,右側擺著算學髹漆機。賣酸梅湯的老漢挑著擔子在人縫裏穿梭:"喝碗酸梅湯,敗敗漆火氣!喝一碗抵半個工分嘞!"幾個年輕漆工笑起來,卓遠卻鐵青著臉,將手裏的漆刀攥得咯吱響。
    霍去病站在劉妧身側,見她鬢角沁出汗珠,便解下自己的汗巾遞過去:"方才驗漆時碰倒了漆甕,可曾汙了衣裳?"劉妧接過汗巾時,觸到巾角繡的算學雲紋——那是上個月她隨手畫在他護腕上的紋樣。"卓遠的弟子往算學漆液裏摻了皂角灰,"他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被"追風"堵在柴房裏,現在正拿竹片刮漆呢。"
    突然一聲脆響,左側手工髹漆的耳杯掉在地上,杯口的漆層整塊剝落。卓遠的大弟子阿林臉色煞白,手裏還攥著沾了皂角灰的漆刷。劉妧正要上前,霍去病已脫下自己的外袍鋪在地上:"公主踩著這個走,別沾了漆。"袍角繡著的北鬥紋,正好與她腰間的算學佩玉湊成一對。
    暮色漫上考工室時,算學隊將兩列竹簡掛在廊下。左側手工組的耳杯有七隻開裂,右側算學組的二十隻全部完好。卓遠遠遠站在漆窖門口,偷偷從袖中摸出枚算籌——那是他孫子玩的,此刻被他用指甲刻上了"漆液三分法"。
    亥時的梆子響過,劉妧還在算學隊的漆窖裏。霍去病推門進來,手裏端著陶碗:"夥夫說你愛吃考工室的胡麻餅,特意裹了漆窖的桂花蜜。"他將碗放在案頭,看見劉妧正在改漆藝圖,圖邊用小字記著:"卓遠今日看算學色卡時,在"縹青"那欄停了九次。"
    "方才路過卓遠的臨時住處,"霍去病坐在她對麵,撥了撥漆窖裏的油燈,火苗舔著漆甕發出"滋滋"響,"見他正用算籌量漆刷的毛長,漆甕裏泡著的算籌,比我用過的箭杆還直。"劉妧抬眼看他,燈火映得他眼角的細紋柔和:"你說,卓遠夜裏會不會偷著練算學調漆?"話沒說完,霍去病忽然伸手替她摘去發間的漆花,指尖蹭到她耳後的絨毛:"他練不練不重要,你別累著才重要。"
    窖外傳來腳步聲,張小七抱著摞玉簡進來,見兩人挨得近,臉"騰"地紅了:"卓遠讓我送來這個,說是...新畫的色卡底圖。"底圖上畫著歪扭的色譜,旁邊用隸書寫著:"漆有常數,如木有紋理"。劉妧接過時,發現紙頁間夾著片漆樹葉,葉麵上的"天成"被劃掉,改寫成"人算",筆跡是卓遠特有的匠人風骨。
    五更的更鼓敲起時,劉妧和霍去病走出漆窖。考工室裏,卓遠正蹲在算學髹漆機前調試木臂,月光下,他腰間的漆刀鞘換成了算學玉簡,上麵的"天工"被磨去,刻著"算學天工"。賣胡餅的老漢挑著擔子走來,鐵鏊子上的餅滋滋冒油:"漆工爺們瞧好了!今兒的餅,按算學漆液比例揉的麵!"
    霍去病看著劉妧笑了,護腕上的漆器飾件碰到她腰間的算學佩玉,發出清響。兩人並肩往考工室外走,身後漆窖裏,張小七正用算籌擺新的調漆陣圖,籌子碰撞聲裏,還混著漆甕發酵的微酸氣——那些昨夜還在抵製的漆工,此刻正圍著玉簡台看算學調漆方,粗糙的手指劃過冰涼的竹片,和著漆香,在晨霧裏散成細碎的笑。卓遠攥著算學色卡往住處走,要試試新記的"縹青"配比,路過漆窖時,腰間玉簡撞在甕沿上,發出"叮當"聲,倒像是從未有過的髹漆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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