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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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三刻的少府酒坊飄著薄霧,劉妧的木屐踩過浸著酒漬的青石板,驚飛了簷下銜泥的燕子。霍去病跟在身後,護腕上的青銅飾件蹭到她的裙角——那是新鑄的蒸餾器紋樣,紋路裏還凝著昨夜澆鑄時的蠟油。
    "公主快看,"他忽然停步,指著牆角堆放的酒壇,"昨兒算學隊驗出這壇"宜城醪"的酒精度才七分二厘,壇底沉著的不是酒糟,是用來遮味的花椒。"陽光透過窗欞,照見壇口封泥上模糊的指印,正是算學款識裏標記的"甲醇超標品"。劉妧蹲身拾起碎陶片,指尖沾著酒漬在陶片上劃出算學刻度:"上月教他們用"懸秤法"測酒液比重,竟有人把花椒當砝碼使。"她忽然捏起一片花椒葉湊到霍去病鼻下,"聞聞,這麻味能蓋過甲醇的刺鼻氣,去年西市那起"瞎眼酒"案,怕也是這勾當。"霍去病皺眉撥開她的手,護腕銅飾在陶片上磕出聲響:"往後驗酒讓算學隊先戴竹笠,別讓這些商人的鬼把戲汙了眼睛。"
    酒坊中央的案幾上,擺著齊地新貢的"蘭陵美酒"。霍去病拔開泥封時,酒液湧出的聲響發悶:"淳於越這次進貢的酒,怕是往裏頭兌了半缸生水。"他從袖中摸出個細頸陶瓶,裏麵是算學隊連夜蒸餾的標準酒液,"昨兒按您說的火候蒸了三遍,點燃了能燒幹一整碗水。"劉妧接過陶瓶對著光細看,酒液在瓶中晃出琥珀色波紋:"波斯商人說他們的"查倫瓶"能蒸出"火酒",點著了像油燈似的。"她忽然將瓶口湊到霍去病唇邊,"嚐嚐?比你去年在河西喝的馬奶酒烈三分。"霍去病偏頭避開時,喉結在晨光裏滾動:"公主先嚐——算學隊說這酒能溶金,屬下得先看有沒有淬毒。"
    未時初刻,酒坊外忽然喧嘩起來。劉妧掀起竹簾,見百十個酒商圍在院心,領頭的淳於越身著酒肆圍裙,腰間掛著的青銅酒籌叮當作響,卻在算學酒精測量儀前皺緊了眉頭。"公主可知酒神托夢?"他揚聲喊道,手裏的酒勺還滴著渾濁的酒液,"說算學要把美酒分成三六九等,是要斷了咱們酒坊的活路!"旁邊賣胡餅的老漢將鐵鏊子往淳於越麵前推了推,鏊子上的芝麻簌簌掉:"您老上個月賣給我女婿的"透瓶香",喝了半夜嘔血——要是按算學的法子驗過,能出這事?"淳於越踹了鏊子一腳,胡餅滾到劉妧腳邊,她拾起來掰了半塊:"這餅揉麵時摻了酒曲廢液吧?酸得能醃鹹菜。"老漢搓著手嘿嘿笑:"算學隊教的法子,說用蒸餾後的酒糟和麵,省糧還耐放。"
    霍去病忽然上前半步,將劉妧護在身後,護腕上的蒸餾器飾件撞到淳於越的酒葫蘆:"淳於先生可敢讓算學隊驗驗您腰間的酒囊?"他伸手一扶,淳於越的酒囊掉在地上,滾到劉妧腳邊。"這味兒不對。"她蹲身拾起,拔開塞子聞了聞,"像是用榨過的酒糟再煮的渾酒,裏頭怕是兌了井華水。"大月氏釀酒師穆罕默德突然撥開人群,頭巾上的聖火紋在陽光下閃著光:"淳於掌櫃可知波斯有"酒度秤"?"他從羊皮袋裏抖出串銅砝碼,"二十個砝碼對應二十分酒度,多一分少一分都能稱出來。"淳於越盯著砝碼上的楔形文字撇嘴:"洋鬼子的鐵疙瘩,哪有我這酒籌靈驗?"穆罕默德突然抓起淳於越的酒勺舀酒,酒液在砝碼下漏出時竟分成兩層:"您瞧,這層浮著的是水,算學叫"分液法"。"
    申時的酒坊像個蒸籠。劉妧命人支起兩個蒸餾架,左側由淳於越的弟子們手工釀造,右側擺著算學蒸餾器。賣酸梅湯的老漢挑著擔子在人縫裏穿梭:"喝碗酸梅湯,敗敗酒火氣!喝一碗抵半個酒分嘞!"幾個年輕酒工圍著蒸餾器笑鬧,其中一個突然跳起來:"快看!算學的銅鍋冒藍火了!"淳於越的大弟子阿滿湊到跟前,被蒸汽燙得縮回手:"師傅,這玩意兒怎麽比咱們的陶甕快三倍?"淳於越照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邪門歪道!酒曲沒了柴火氣,能叫酒?"劉妧忽然往算學蒸餾器裏加了勺槐花蜜:"淳於先生,試試用蜜水蒸酒?去年在匈奴王庭,他們用馬奶混蜂蜜蒸出的酒,能點燃三次。"
    霍去病站在劉妧身側,見她鬢角沁出汗珠,便解下自己的汗巾遞過去:"方才驗酒時碰倒了酒甕,可曾汙了衣裳?"劉妧接過汗巾時,觸到巾角繡的算學雲紋——那是上個月她隨手畫在他護腕上的紋樣。"淳於越的弟子往蒸餾器裏倒了生水,"他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被"追風"堵在柴房裏,現在正拿竹片刮鍋底呢。"劉妧忽然指著淳於越的方向笑:"你看他偷偷記算學刻度,拿酒籌當算籌使。"霍去病順著她的指尖望去,見淳於越正用牙咬著酒籌在酒壇上刻線,袖口露出半截算學隊發的《酒度簡》。
    突然一聲脆響,左側手工釀造的酒壇掉在地上,酒液流出的地方竟冒著白氣。淳於越的大弟子阿滿臉色煞白,手裏還攥著沾了生水的酒勺。劉妧正要上前,霍去病已脫下自己的外袍鋪在地上:"公主踩著這個走,別沾了酒漬。"袍角的北鬥紋蹭到劉妧的算學佩玉,她忽然蹲身撿起塊碎瓷片:"你看這酒液遇土起白泡,算學叫"醇土反應"。"霍去病順著她的指尖細看,瓷片上的酒漬正凝成細小的珠:"像極了漠北鹽湖的堿花。"兩人說話間,淳於越偷偷往這邊挪了半步,耳朵幾乎貼到算學蒸餾器的銅壁上聽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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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漫上酒坊時,算學隊將兩列竹簡掛在廊下。左側手工組的酒有七壇甲醇超標,右側算學組的二十壇全部達標。淳於遠遠遠站在酒窖門口,手指在袖中摩挲著算籌,忽然被張小七撞了個趔趄。"淳於掌櫃躲這兒數錢呢?"張小七晃了晃手裏的玉簡,"算學隊新算的"酒曲三分法",說您那"蘭陵美酒"要是按這法子蒸,能去八成水。"淳於越劈手奪過玉簡,又慌忙塞回去:"胡說!老祖宗的曲藥哪是鐵疙瘩能算的?"轉身時,袖中算籌"叮"地掉在地上,滾到劉妧腳邊——那算籌上歪歪扭扭刻著算學隊的酒度符號,分明是用酒籌改的。
    亥時的梆子響過,劉妧還在算學隊的酒窖裏。霍去病推門進來,手裏端著陶碗:"夥夫說你愛吃酒坊的胡麻餅,特意裹了新蒸的酒蜜。"他將碗放在案頭,看見劉妧正在改釀酒圖,圖邊用小字記著:"淳於越今日看算學酒度時,在"二十分"那欄停了九次。方才路過淳於越的臨時住處,"霍去病坐在她對麵,撥了撥酒窖裏的油燈,火苗舔著酒甕發出"滋滋"響,"見他正用算籌量酒曲的分量,甕裏泡著的算籌,比我用過的箭杆還直。"劉妧抬眼看他,燈火映得他眼角的細紋柔和:"你說,淳於越夜裏會不會偷著練算學蒸酒?"話沒說完,霍去病忽然伸手替她摘去發間的酒花,指尖蹭到她耳後的絨毛:"他練不練不重要,你別累著才重要。"
    窖外傳來腳步聲,張小七抱著摞玉簡進來,見兩人挨得近,臉"騰"地紅了:"淳於越讓我送來這個,說是...新畫的酒曲底圖。"底圖上畫著歪扭的酒曲圖譜,旁邊用隸書寫著:"酒有常數,如木有年輪"。劉妧接過時,發現紙頁間夾著片酒曲葉,葉麵上的"天成"被劃掉,改寫成"人算",筆跡是淳於越特有的商人風骨。
    五更的更鼓敲起時,劉妧和霍去病走出酒窖。酒坊裏,淳於越正蹲在算學蒸餾器前調試火候,月光下,他腰間的青銅酒籌換成了算學玉簡,上麵的"酒籌令"被磨去,刻著"算學天釀"。賣胡餅的老漢挑著擔子走來,鐵鏊子上的餅滋滋冒油:"釀酒爺們瞧好了!今兒的餅,按算學酒曲比例揉的麵!"
    霍去病看著劉妧笑了,護腕上的蒸餾器飾件碰到她腰間的算學佩玉,發出清響。兩人並肩往酒坊外走,身後酒窖裏,張小七正用算籌擺新的釀酒陣圖,籌子碰撞聲裏,還混著酒甕發酵的微酸氣——那些昨夜還在抵製的酒工,此刻正圍著玉簡台看算學釀酒方,粗糙的手指劃過冰涼的竹片,和著酒香,在晨霧裏散成細碎的笑。淳於越攥著算學酒曲方往住處走,要試試新記的"九醞曲"配比,路過酒窖時,腰間玉簡撞在甕沿上,發出"叮當"聲,倒像是從未有過的釀酒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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