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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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工坊的鐵錘聲還在耳畔響著,居延海的風就裹著沙粒撲了滿臉。第七日清晨,劉妧踩著露水往烽燧台走時,見老烽燧卒王忠正蹲在新砌的灶台前吹火。灶膛裏塞著曬幹的梭梭柴,火苗舔著青銅蒸餾器的底,壺嘴裏漸漸冒出白汽——這是昨兒個剛試著燒水煮飯,王忠說比過去用濕柴熏得人眼淚直流強多了。
    “公主您瞧,”王忠掀起蒸餾器的蓋子,裏頭的水清亮亮的,“昨兒個接的雨水,擱這銅壺裏燒,水垢都少些。”他臉上皺紋深,笑起來像朵曬幹的沙棘花,“就是這信號旗,咱老粗人擺弄不來,昨兒個讓風一吹,差點把‘急訊’旗掛成了‘平安’旗。”
    劉妧抬頭看了看烽燧頂上的旗杆。五麵顏色不同的麻布旗用麻繩串著,紅、黃、藍、白、黑,這會兒讓風扯得獵獵響。按新定的規矩,紅旗上揚是警報,黃旗橫展是調兵,可昨兒個演練時,負責升旗的小兵一慌,把紅黃兩旗纏在了一起,鬧了個笑話。
    “不急,王伯,”劉妧幫著理了理旗繩,“多練幾日就熟了。您還記得去年冬天,匈奴人偷襲右北平,咱們的烽火傳到長安時,誤把‘五千騎’報成了‘五萬騎’,害得朝廷白白調了十萬大軍過去。”
    王忠歎了口氣,往灶膛裏添了把柴:“咋不記得?那回我守的烽燧,下著大雪,濕柴點不著,煙柱矮得跟個小揪揪似的,後頭的烽燧壓根沒看見。等消息傳到郡裏,匈奴人早搶完跑了。”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還有人扯著嗓子喊:“讓開!讓開!屠耆大人來了!”
    劉妧走出烽燧,隻見沙地上揚起一片煙塵,百來號騎士簇擁著個穿牛皮甲的漢子走來。那人腰間掛著麵獸皮小旗,旗上畫著個狼頭,走起來一甩一甩的。他身後的人舉著木牌,上麵刻著些看不懂的符號,領頭的幾個還扛著根木頭柱子,上頭雕著個張牙舞爪的狼頭。
    “你就是漢家公主?”那漢子勒住馬,聲音像破鑼似的,“我聽說你在這烽燧上搞名堂,給烽火刻記號,還要用那什麽‘信號旗’說話?”他指了指烽燧頂,“我匈奴的烽火,一煙為警,二煙為急,三煙為大軍壓境,你這算學法子,莫不是要讓蒼狼的嘶吼變成婦人的絮語?”
    這人是塞外部落的首領屠耆,河西走廊的烽火傳訊,有七成經他的手。劉妧記得前幾日查軍報,去年三次伏擊戰失敗,都是因為烽火誤傳,說匈奴人往西走了,結果人家往南去了,害得漢軍撲了空。
    她沒接話,隻是朝王忠使了個眼色。王忠點點頭,從烽燧裏抱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來,上麵畫著去年河西之戰的烽火傳遞路線圖,還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屠耆大人,”劉妧指著圖上一處,“去年七月,李廣將軍帶騎兵去截擊匈奴主力,您的烽燧報的是‘三煙’,說王庭主力來了。可實際上,那隻是匈奴的一支巡邏隊,才五百人。”她頓了頓,聲音不高卻清楚,“結果李廣將軍孤軍深入,中了埋伏,要不是張騫帶兵去救,後果不堪設想。”
    旁邊的王忠忍不住插了句:“可不是嘛!我那天在隔壁烽燧,親眼看見您派來的人,往火堆裏撒了把濕草,煙柱歪歪扭扭的,看著像‘三煙’,實則是‘誤煙’!”
    屠耆的臉騰地紅了,手往腰間的狼頭旗上一握:“胡說!我匈奴的烽火,向來是準的——”
    “準嗎?”劉妧打斷他,從袖袋裏掏出個小布包,倒出些黑色的粉末,“這是前兒個從您烽燧的火堆裏找著的,懂行的師傅說,這是拌了羊油的濕草灰,點著了冒濃煙,看著嚇人,實則沒正經軍情。”她又拿出一卷竹簡,“這是軍餉賬本,您去年從朝廷領的烽火值守錢,夠買三百頭羊,可您的烽燧,有一半日子沒按時舉火。”
    屠耆正要發作,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商隊牽著駱駝走來,領頭的是那個羅馬來的盧修斯。他見了劉妧,老遠就揮著手:“公主!我把羅馬的信號號角帶來了!”
    盧修斯翻身下馬,從駱駝背上取下個青銅號角,樣式跟漢地的不同,喇叭口更大,上麵刻著些洋文。“這是我們羅馬軍團用的緊急號角,”他吹了一聲,聲音清亮,傳得老遠,“吹長音是警報,短音是集合,不同的組合能傳二十種命令呢!”他又掏出個銅鏡子,巴掌大小,邊緣鑲著木柄,“這是信號反射鏡,對著太陽晃,十裏外都能看見光點,比烽火快多了!”
    屠耆看著那鏡子,眉頭皺得更緊:“花裏胡哨的!我匈奴傳訊,向來是靠烽火和狼嚎,哪用得著這些玩意兒!”
    “快不快,得看傳訊的時辰。”劉妧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沙,“霍將軍前兒個做了個實驗,一邊用您的老法子傳訊,一邊用我們的新法子。這會兒該有結果了,屠耆大人不如隨我去後頭看看?”
    烽燧後頭的空地上,兩個小兵各守著一座簡易烽燧。左邊的小兵正手忙腳亂地往火堆裏添柴,濕草冒煙,半天沒起個像樣的煙柱;右邊的小兵卻不慌不忙,舉起信號旗晃了幾晃,又拿起盧修斯的號角吹了幾聲。旁邊的沙漏剛漏完一半,遠處的接應烽燧就回了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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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負責計時的兵卒遞過沙漏:“公主,按老法子傳‘匈奴三萬騎犯境’,用了兩個多時辰;新法子才用了三刻鍾,而且沒出錯。”
    屠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正要說什麽,他身後的親衛突然衝了出來,是個年輕的騎士,拔出彎刀就往信號旗的繩子上砍:“不準你們糟踐我們的傳訊法子!”
    “阿古達!”屠耆喊了一聲,沒攔住。
    眼看彎刀就要砍到繩子上,霍去病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阿古達的手腕。那彎刀砍在麻繩上,卻隻把繩子砍得晃了晃——這繩子是用好幾股麻搓的,結實得很。
    霍去病皺著眉,從阿古達靴筒裏搜出一小卷羊皮紙,展開來一看,上麵用胡文寫著:“每得漢家烽火規律,賞良馬十匹。”
    劉妧接過來看了一眼,沒說話,隻是轉向屠耆:“屠耆大人,這傳訊快不快,關乎士兵的性命。您瞧這兩種法子,哪種更能救急,一目了然。”她指了指遠處的信號旗,“這旗子分顏色,分方向,看得清楚;那號角分長短,聽得明白,不比您那模棱兩可的煙柱強?”
    屠耆盯著那兩個沙漏,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他想起上個月,自己為了多換些中原絲綢,故意把匈奴小股部隊的消息報成大軍,害得漢軍調了大批人馬過去,結果真正的主力卻偷襲了另一個方向,死了不少人。
    這時,王忠湊了過來,手裏拿著一麵新做的信號旗:“屠耆兄弟,你瞧這旗子,紅的是警報,黃的是調兵,藍的是求援,清清楚楚。昨兒個我拿給營裏的小兵看,人家一眼就懂了,比看煙柱省勁多了。”他又指了指盧修斯的鏡子,“這鏡子也好用,大太陽天裏一晃,跟閃電似的,隔老遠就能看見,比點火堆方便多了。”
    屠耆猛地抬頭:“你胡說!我匈奴的烽火……”
    “是不是胡說,您自己心裏清楚。”劉妧打斷他,聲音溫和卻堅定,“如今漢軍在漠北打仗,軍情瞬息萬變。要是傳訊慢了,誤了戰機,多少士兵要送命?”她頓了頓,從袖袋裏掏出一卷竹簡,“這是陛下剛送來的密旨,命各地烽燧改用新法子傳訊。您是部落首領,不如帶頭試試?”
    屠耆看著那竹簡上的朱砂印,手微微顫抖起來。他沉默了許久,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卷破舊的獸皮卷,遞給劉妧:“這是我家傳的《匈奴戰紀》,上麵畫著老祖宗傳訊的法子,說是‘晝夜分訊,晝煙夜火’,還說‘煙柱分高矮,火光明暗別’……”
    劉妧接過獸皮卷,借著天光看了看,上麵的圖案很粗糙,但確實畫著不同高度的煙柱和不同亮度的火光,旁邊還有些模糊的符號。她抬起頭,看著屠耆:“屠耆大人,您這法子,跟我們琢磨的新規矩,倒有幾分像呢。”
    屠耆的臉猛地紅了,他低下頭,搓著手裏的狼頭旗:“我……我就是怕壞了祖宗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劉妧把獸皮卷還給他,“隻要能讓軍情傳得快,讓士兵少犧牲,祖宗的規矩,也得跟著變。”
    這時,盧修斯走了過來,手裏拿著那個信號反射鏡:“屠耆大人,要不您試試這個?對著太陽晃一晃,試試能不能傳到對麵的山頭。”
    屠耆看著那鏡子,又看了看遠處正在演練的士兵,終於點了點頭:“好……我試試。”
    夕陽西下時,劉妧站在烽燧頂上,看著士兵們忙著調整信號旗的繩子。屠耆蹲在一旁,手裏拿著盧修斯的鏡子,正笨拙地對著太陽晃,鏡子反射的光點在沙丘上跳來跳去。他腰間的狼頭旗還掛著,但旗子邊緣似乎磨損了些,不如剛來的時候威風。
    “公主,”霍去病走上來,遞過一壺水,“大宛國的使者說,他們想學著建咱們這樣的烽燧鏈。”
    劉妧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看著遠處暮色中的居延海,水麵閃著金光。烽燧台上的信號旗在晚風中輕輕晃動,紅、黃、藍、白、黑,像五顆明亮的星星,點綴在蒼茫的天地間。
    “好啊,”她笑了笑,“等這茬信號旗練熟了,咱們就去漠北看看,聽說那兒的水鹹得沒法喝,得琢磨個法子把鹹水變淡水呢。”
    風吹過烽燧,帶來陣陣沙響和遠處士兵的談笑聲。信號旗獵獵作響,仿佛在低聲訴說著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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