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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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延海的烽火台傳來八百裏加急文書後的第七日,漠北的風依舊卷著沙礫,刮得中軍帳的牛皮帷幔嘩啦作響。劉妧將一卷沉甸甸的算學行軍圖鋪在矮幾上,圖上用朱砂標著蜿蜒的水係,卻在居延海以西的區域畫了個醒目的叉——那裏散布著十幾個青灰色的湖泊,當地人叫它們“苦水海子”。
“公主,您瞧這水。”老炊事班班長老王頭端著半盆渾濁的湖水進來,水色跟泥漿似的,盆底沉著層白花花的鹽末,“今早熬粥,米都煮不爛,喝著跟灌了口海水似的澀。”他袖口磨得發亮,指甲縫裏嵌著黑垢,說話時嗓子眼裏像卡了沙子,“昨兒個張二牛鬧肚子疼,軍醫說是‘石淋’,又是拿釺子敲又是灌藥,那叫聲……”
劉妧伸手蘸了點水撚了撚,指尖立刻泛起鹹澀的涼意。帳外傳來士兵們的咳嗽聲,還有人蹲在湖邊幹嘔——這幾日不少人尿血,軍醫張仲景背著藥箱在營帳間穿梭,藥箱裏的石韋、冬葵子用得飛快。她想起前日去巡營,看見幾個傷兵蜷縮在擔架上,腰腹疼得直打滾,褲襠裏滲著暗紅的血漬。
“霍將軍派去探水的斥候回來了。”侍女阿月撩開帳簾,手裏攥著塊被汗水浸透的羊皮巾,“說是西邊那片海子全是鹹水,礦化度……就是鹽多得能醃肉,連駱駝都不肯喝。”她壓低聲音,“還有人瞧見匈奴在湖邊煮東西,飄來的味兒跟死耗子似的,怕是又在使壞水計。”
正說著,帳外忽然吵嚷起來,夾雜著胡語和漢語的叫罵。劉妧掀簾出去,隻見百十號人圍著蒸餾工坊的籬笆牆,領頭的高個胡人穿著繡水波紋的胡服,腰間掛著個油乎乎的羊皮水袋,正是車師國的水利官兀立。他身後的水工們舉著幡旗,旗上寫著“河伯賜水,飲之康泰”,可幡角上沾著的暗黃色汙漬,分明是汙水滲出來的痕跡。
“算學蒸餾?簡直是胡鬧!”兀立操著生硬的漢語,指著工坊裏冒熱氣的青銅蒸餾器,“自大禹治水以來,哪有把鹹水熬成淡水的道理?這是觸怒水神!”他水袋上的皮繩磨得發亮,袋口滲著油星子,不知裝了多少回渾水。
人群裏擠出個精瘦的小兵,是霍去病帳下的張小七,他額角帶著傷,氣喘籲籲地說:“公主,他們硬闖工坊,還砸了咱們晾的活性炭!”他手裏攥著把碎炭塊,上麵還沾著兀立隨從的腳印。
劉妧沒說話,徑直走到兀立麵前,從袖裏掏出個小小的青銅方盒——那是太醫院特製的驗水器,裏麵泡著幾片石蕊試紙。她示意老王頭舀來兀立水袋裏的水,滴在試紙上,試紙瞬間染成深紫。“兀立大人的‘神水’,怕是比苦水海子的水還毒。”她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的士兵都靜了下來,“前兒個都尉府的文書統計,這月漢軍得石淋的人數,比在內地時多了八倍。”
兀立臉色變了變,突然拔高聲音:“那是你們水土不服!我車師國的‘淨化鹽’能祛病,前兒個才賣給漢軍十袋!”他身後的水工們立刻附和,有人舉起裝著白色粉末的布袋,粉末裏卻混著些發黃的顆粒。
“哦?那鹽裏摻的芒硝,吃了倒是通便。”劉妧冷笑一聲,轉頭對張小七說,“去把前兒個腹瀉的弟兄叫來,讓他們聞聞這‘神鹽’的味兒。”
正僵持間,西邊煙塵起處來了隊商隊,領頭的大胡子商人跳下駱駝,操著帶西域口音的漢語喊:“劉公主且慢!”他叫蘇萊曼,是大月氏來的水工,車上拉著些陶製的蒸餾器,“在我們波斯,早用太陽曬水法淨化幼發拉底河的鹹水,您瞧這法子——”
他示意隨從搬來個陶盆,盆裏鋪著黑布,上麵架著竹簾,簾子上扣著個帶長嘴的陶甕。“日頭曬一天,水汽遇著冷甕壁就凝成淡水,滴在竹筒裏。”蘇萊曼用布擦了擦陶甕,甕底果然積了小半碗清亮的水,“昨兒在苦水海子試過,一缸鹹水能出小半缸淡水,煮肉煮粥都成。”
兀立見勢不妙,突然從懷裏掏出卷竹簡,抖開一看是《山海經》:“‘涇以渭濁,湜湜其沚’,先聖早說了鹹淡有別,你們這是逆天!”他話音剛落,工坊裏的蒸餾器“咕嘟”響了一聲,冷凝管裏滴下清亮的水珠,落在銅盆裏叮咚作響。
劉妧沒接他的話,隻對老王頭說:“去取兩盆水來,一盆用皮囊濾,一盆用蒸餾器。”很快兩盆水擺在眾人麵前,皮囊濾過的水依舊渾濁,水麵漂著油花;蒸餾出來的水卻清亮見底。她又讓張小七拿來兩片薄荷葉,分別放進兩盆水,皮囊水裏的葉子很快蒙上層白膜,蒸餾水裏的葉子卻綠得發亮。
“兀立大人說這是神水?”劉妧指著皮囊水,“前兒個有個小兵喝了這水,半夜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吐出來的全是綠水。”她轉向蘇萊曼,“您這太陽蒸餾法,在漠北能用嗎?”
“能用!”蘇萊曼立刻點頭,“就是夜裏得用火溫著,我帶了圖紙,您瞧這支架……”他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沙地上畫著蒸餾器的構造,旁邊的張小七看得入神,時不時用算籌比劃著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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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兀立的弟子阿水突然擠到前麵,他袖口沾著草屑,眼神躲閃:“公主,我師父也是為了漢軍好……”話沒說完,霍去病帶著親兵過來,手裏拎著個油布包,打開來是幾封用胡文寫的信。“剛從兀立的營帳搜出來的,”霍去病將信遞給劉妧,“匈奴王庭的密信,說每汙染一處漢營水源,賞銀十兩。”
兀立臉色煞白,撲通跪在地:“冤枉!是他們陷害我!”他水袋裏的水灑出來,流在沙地上結出白花花的鹽霜。旁邊的阿水嚇得癱坐在地,褲兜裏掉出個紙包,裏麵是黑褐色的粉末,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這是烏頭堿,”張仲景不知何時過來,撚了點粉末聞了聞,“摻在水裏能掩蓋鹹味,喝了讓人頭暈惡心,時間長了……”他沒說下去,隻是歎了口氣,望著遠處排隊接渾濁湖水的士兵。
當天下午,劉妧帶著張小七和蘇萊曼在工坊裏鼓搗。青銅蒸餾器是照著煉丹爐改的,下麵架著炭火,上麵接了根彎曲的銅管,管子通到裝滿冷水的陶缸裏。“火不能太大,不然水蒸汽太快,冷凝不下來。”蘇萊曼用波斯語比劃著,張小七在一旁用算籌記著:“炭火分三層,中火燒水,大火蒸幹鹽……”
老王頭端來剛熬好的粥,用的是蒸餾後的淡水,米粒顆顆飽滿,散發著米香。“好香!”旁邊圍觀的士兵咽著口水,有個臉上長瘡的小兵湊過來,“公主,這水真能天天喝?”
“能。”劉妧舀了勺粥吹涼,遞給那小兵,“明日起,每個營都發蒸餾器,你們跟著蘇萊曼師傅學。”她看著小兵狼吞虎咽的樣子,想起早上看到的病號,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
黃昏時,兀立被押著去各個營寨認罪,他身上的水波紋胡服皺巴巴的,腰間的羊皮水袋換成了個粗布囊。路過炊事班時,他看見士兵們圍著蒸餾器接水,蒸汽氤氳中,有人笑著說:“這下不用喝‘苦水粥’了!”
劉妧站在帳外,看著夕陽把蒸餾器的銅壁染成金色。霍去病走過來,遞過一壇剛釀的馬奶酒:“公主,羅馬使團的人說,想瞧瞧咱們這‘變水術’。”他指節上有處新傷,是今早幫著搬蒸餾器時劃的。
“讓他們瞧。”劉妧接過酒壇,指尖觸到壇壁的涼意,“不光是水,這漠北的仗,往後得用算學來打。”遠處傳來士兵們的談笑聲,夾雜著銅盆接水的叮咚聲,在風沙裏顯得格外清晰。她知道,這鍋鹹水熬了這麽久,總算要熬出點甜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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