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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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裏的字,能種出桑苗,種出稻穀,種出咱日子裏的千般好。\"老儒摸著越人孩童的頭,聲音像曬暖的棉絮。
    \"比地裏的種子還靈呢。\"
    孩童眨眨眼,睫毛上的晨露滾下來,滴在書頁上,洇出個小圈。
    小手輕輕碰了碰書頁,像碰著剛出土的嫩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疼了字。
    古籍修複坊的芸香混著錦灰味,老工匠周墨捏著鑷子,指尖在竹簡上劃,蟲蛀的孔裏,蟲糞簌簌往下掉。
    \"這琉璃鏡晃眼得很。\"他把鏡往案上一推,鏡柄的織錦蹭著竹簡,發出沙沙響。
    指腹按在蛀孔上,來回摩挲,像在摸桑苗的根。
    \"老法子看蛀孔,靠的是指腹——蟲啃的孔發澀,黴斑發滑,閉著眼都能辨。\"
    他斜睨著案上的玻璃鏡,嘴角撇著。
    \"哪用得著這西域玻璃片子?花裏胡哨的,不如我這雙老手。\"
    學徒小桃捧著錦灰膏,膏體泛著芸香蜜的光,像拌了蜜的灰。
    \"周師傅,您就試試。\"她指尖點著竹簡上最深的孔,\"這孔深三寸,您昨兒摸錯了,補完又塌了,白瞎了半盒膏。\"
    周墨哼了聲,鼻孔裏出著氣,卻還是屈指彈了彈竹簡。
    竹片發出悶悶的響,像空了心的桑枝。
    周墨終是捏起鏡,鏡片在晨光裏晃了晃。
    透過琉璃片,蛀孔裏的蟲糞纖毫畢現,連蟲爬的紋路都看得清,像在眼前爬。
    他愣了愣,忽然罵道:\"這鬼東西,倒比我老花眼尖——當年我辨蟲洞,靠的是竹簡的聲兒,空了心的,敲著發飄。\"
    小桃趕緊遞過錦灰膏,膏體沾著芸香,味竄得滿坊都是。
    \"這膏是廢錦碾的粉,拌了芸香蜜。\"她指著周墨補過的《詩經》,竹屑補的地方,又冒出新蟲屎。
    \"您用竹屑補的,上回又生蟲。這錦灰沾了芸香,蟲聞著就躲,比您當年在書裏夾花椒管用——花椒嗆人,芸香是書的親姊妹。\"
    周墨挑了點膏,鑷子在孔裏轉了轉,動作慢得像給蠶寶寶鋪桑葉,勻勻的,生怕碰疼了竹簡。
    補好的地方平平整整,竟看不出痕跡,像蟲從沒來過。
    他忽然笑,皺紋裏盛著光,指腹摸著補好的孔。
    \"比竹屑親書,這錦灰啊,摸著就跟書是一路的,都帶著股韌勁兒。\"
    少兒讀書區的笑聲撞得梁木顫,桑小娥舉著布包,裏麵的稻穗纏著細錦線,黃粒兒壓得穗子彎了腰,像累壞了的老漢。
    \"王老實叔種的,錦線纏在稻根上,蟲不咬。\"她把布包往孩子們手裏遞,線硌得手心癢。
    越人小姑娘阿星扒著布包,辮子甩得像小鞭子,抽得旁邊的男孩直躲。
    \"桑娘子,書上說"錦芯米混錦線",我阿娘說你哄人。\"
    她捏著稻穗上的錦線,使勁拽了拽,線沒斷,稻粒卻掉了兩顆,滾在地上。
    \"米裏哪能纏線?她昨兒還說,"書裏的話,不如灶台上的米缸實在"。\"
    桑小娥撿起地上的稻粒,塞進阿星手裏,粒兒圓滾滾的,帶著體溫。
    \"你阿娘沒見過。\"她笑著捏阿星的辮子,\"這稻穗,穗子比別家沉半兩,脫了粒,米裏還沾著錦線渣呢。\"
    她忽然壓低聲音,像說悄悄話。
    \"比你阿娘用蕉葉包穀還靈——蕉葉擋不住蟲,這錦線,蟲見了就繞道走,跟見了蛇似的。\"
    阿星捏著稻粒蹭臉,癢得直笑,笑聲像撒了把碎銀。
    \"真有錦線!我回去跟阿娘說,讓她也在稻根纏線。\"
    她忽然挺起小胸脯,像隻鬥勝的小公雞。
    \"比她天天燒香求桑神管用!神哪有錦線實在?\"
    孩子們搶著摸布包,布包在手裏傳得飛快,笑聲比曬穀場的打穀聲還響,震得梁上的灰都掉了點。
    異族譯書局的樹皮書拍在羊皮卷上,\"嘩啦\"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撲棱棱的翅聲攪得空氣都亂了。
    駱越指著樹皮書上的刻痕,越文深得像刀剜的,字縫裏還沾著點泥。
    \"阿羅憾,這是咱越人最敬的"桑神祭"!\"他的拳頭砸在案上,樹皮書跳了跳。
    \"你那破卷竟寫"買賣桑苗"?是蟲蛀糊塗了還是你睜眼瞎?\"
    他抓起羊皮卷,往阿羅憾麵前一摔,卷上的波斯文彎得像蛇,在他眼裏,全是歪門邪道。
    阿羅憾把羊皮卷撿起來,拍掉上麵的灰,卷上的畫被拍得發顫——畫裏的樹結著書,不是苗。
    \"我這卷寫的是"智慧樹慶典"!\"他的絡腮胡抖著,像發怒的獅子。
    \"跟買賣屁相幹!\"他指著畫,手指戳得羊皮卷直晃,\"你看這樹,結的是書不是苗!是你看不懂越文,瞎叫喚,比沒開眼的雛鳥還吵!\"
    譯官小李趕緊往中間湊,手裏的譯字牌晃得像撥浪鼓,牌上漢越對照字繡得密密的,錦線閃閃的。
    \"二位別吵。\"他把譯字牌往兩人中間一豎,\"越語"桑神"對應波斯文"智慧樹","祭"就是"慶典"。\"
    他忽然笑,指著牌上的字。
    \"就像漢人稱"爹",越人叫"阿爸",都是一個意思,叫法不同罷了——總不能說,你叫的"阿爸",不是我叫的"爹"吧?\"
    阿月正織譯書錦,錦麵的藍線標著越文,綠線標著波斯文,線頭的鈴鐺\"叮鈴\"響,像串小珠子在跳。
    \"您看這綠線,\"她拽著線晃了晃,鈴鐺響得歡,蓋過了駱越和阿羅憾的吵嚷,\"找波斯文就拽綠的,比翻木牌省勁。\"
    她忽然看向駱越,眼裏帶著笑。
    \"上次駱越叔找《桑神祭》,鈴鐺一響就摸著了,比您記的土法子靠譜——您上次記錯了格,翻了半時辰才找著,還罵自己老糊塗。\"
    駱越摸著譯字牌上的錦線,線軟乎乎的,像孩子的手。
    忽然笑,眼角的紋擠成了花,比地裏的棉桃還鼓。
    \"原來不是蟲蛀的,是話不一樣。\"
    阿羅憾也笑,把羊皮卷卷起來,卷得像根筒。
    \"那我這卷,也讓周墨補補蟲洞,跟你樹皮書擱一塊兒,當哥倆——以後吵架,讓書自己說。\"
    便民檢索處的錦線\"嘩啦啦\"響,王老實拽著檢索機的繩,繩結卡在\"農書\"格不動了,他使勁扯,臉憋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
    \"這破機子咋跟強驢似的?\"他往繩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上次找《桑蠶病蟲害》,一拉就出來,今兒是中邪了?\"
    他忽然踹了機子一腳,機子\"哢嗒\"響了聲,繩結還是沒動。
    劉妧剛走到門口,捂著嘴笑,肩膀都在顫。
    \"王大哥,您看這繩。\"她指尖捏著綠繩,輕輕一拉,\"陳太後加了"農書"綠標,得順綠線拽。\"
    \"哢嗒\"一聲,繩結穩穩落在\"農書三格\",像聽話的孩子。
    王老實拍著大腿笑,笑聲震得機子都顫。
    \"還是你們讀書人眼尖!這機子比翻目錄快,我家婆娘上次找《織錦要訣》,翻了半時辰目錄,用這機子,三拽兩拽就著了。\"
    他忽然湊近劉妧,聲音壓得低,像說啥機密事。
    \"不過啊,還是不如我摸桑苗準。哪株生蟲,我瞅葉尖就知道,不用這花架子——蟲子爬過的葉,尖兒發卷,比機子靈。\"
    禦書閣的燭火照著《古籍修複錄》,周墨的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倔勁,像他補書的鑷子,硬邦邦的。
    劉妧翻到小桃畫的圖,周墨正用鑷子補竹簡,旁邊注著:\"師傅說,補蟲洞得像給蠶寶寶鋪桑葉,勻勻的,不然書會疼,跟桑苗缺水會蔫一個理。\"
    陳阿嬌捏著個木盒進來,盒裏的芸香蟲爬在錦緞上,蟲身泛著青,像塊小翡翠。
    \"這蟲靈著呢。\"她指著蟲,指尖輕輕敲著盒,\"書裏有蠹魚,它就變紅——比周墨的老花眼準。\"
    她忽然笑,眼角的紋彎成了月牙。
    \"上次《春秋》生蟲,它先紅了,周墨還說"哪有蟲",結果一查,蛀孔能塞下米粒,氣得他直罵自己老糊塗,說"不如蟲鼻子靈"。\"
    衛子夫捧著日誌進來,紙頁晃得燭火跳,像受驚的魚。
    \"少兒區的布包被翻得卷了邊,阿星說要學王老實種錦芯米。\"
    她指著日誌上的字,念得輕快。
    \"譯書局的《桑神祭》譯本,駱越和阿羅憾正對著喝米酒,說"原來神都愛讓咱識字,不管叫桑神還是智慧樹"。\"
    劉妧往窗外看,修複坊的燈還亮著,像顆星星落在閣裏。
    周墨正手把手教阿星補竹簡,小姑娘的小手捏著鑷子,抖得像剛出殼的雛雞,周墨的大手覆在上麵,慢慢填著錦灰,像在教她給桑苗培土。
    \"周師傅,\"阿星的聲音脆得像咬青棗,帶著點甜,\"這樣補,蟲就咬不動了吧?\"
    她學著周墨的樣,指腹按在補好的孔上,來回摩挲,像在摸自己種的小桑苗。
    周墨的聲音透著笑,像曬暖的棉絮,裹得人心頭發熱。
    \"對,補得勻勻的,蟲啊,字啊,都跑不了。\"
    他看著阿星的小手,眼裏的光比燭火還亮。
    \"就像你阿娘種稻,根紮得深,風刮不動,蟲咬不著——書也一樣,補得實,才能傳得遠,跟咱的日子似的,得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