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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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柱子取來靛藍泥。剛要往缸裏倒。
    阿星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桑小娥!我的狐狸錦該染新色了,這"萬國紅"能染不?\"
    人還沒到。
    辮子先探進院門,掃過晾錦繩。
    帶起片紅影,\"啪\"地打在達摩多羅的絡腮胡上。
    達摩多羅手忙腳亂地撥開辮子,胡梢沾著根紅絲線,\"小姑娘家,毛手毛腳的!再鬧,把你的桑葚糕扔染缸裏!\"
    阿星蹦進來,手裏還捏著半塊桑葚糕。
    糕渣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紫米。
    \"就不!\"她湊到染缸邊,鼻尖差點碰到水麵。
    熱氣熏得她直眨眼睛,睫毛上沾了層細汗,\"這紅比天竺紅暖,比茜草紅亮,染出來定比小野妹子的海浪錦好看!他那錦,我昨兒見還在曬,皺得像沒燙平的帕子,針腳歪得跟桑枝似的,阿月說,連初學的小栓都織得比他齊。\"
    桑小娥回頭笑,手裏的木槳在缸沿磕了磕,\"咚\"地響。
    \"你那狐狸錦是白地,染了這紅,狐狸尾巴能豔得像團火——就是怕你又往上麵蹭桑葚糕。上次蹭的印,我用皂角搓了半天才掉,手都搓紅了。\"
    \"這次不蹭!\"阿星把糕往懷裏塞,手按在衣襟上,像護著寶貝。
    \"我用它換!換你染得最亮的那塊,給阿月當謝禮。她贏了小野妹子,該得塊好錦,比小野那皺巴巴的海浪強十倍。\"
    達摩多羅聽見\"小野妹子\",哼了聲。
    往缸裏撒了把番紅花,粉末在水麵旋出橙紅圈,\"別總提他,連桑蠶絲都織不利索。織出的海浪軟塌塌的,風一吹就變形,哪配跟咱的"萬國紅"比?咱這紅,越吹越精神!\"
    馬庫斯正給琉璃錦染色,錦角沾了點紅。
    他趕緊用布擦,布上染出朵小紅花,\"我的錦染完,照棱鏡能映出七道紅,比你的"萬國紅"還豔!阿星要換,得用她的狐狸書簽來換。那書簽比小野妹子的錦稀罕,上次馬夫想用兩匹棉布換,她都沒給。\"
    阿星踮腳看他的錦,辮子掃過馬庫斯的胳膊。
    癢得他直縮手,\"染完借我蹭下?就一下!蹭不花算你贏,我把狐狸書簽借你看三天。\"
    馬庫斯趕緊把錦往高處舉,胳膊肘撞在梁上。
    \"哎喲\"一聲,疼得他齜牙,\"別想!等曬三日,經住桑小娥的考驗再說——你那桑葚糕,比羅馬的染料還厲害,蹭啥啥花。上次蹭我的棱鏡盒,到現在還有個紫印子!\"
    掌燈的建章宮。
    燭火映著滿案文書。
    劉妧翻著《百工競巧錄》,指尖在秀兒畫的\"琉璃錦市圖\"上點了點。
    圖裏百姓圍著馬庫斯的攤位,腦袋擠得像堆石榴籽。
    馬庫斯舉著棱鏡的樣子,畫得胳膊伸得像根長杆,棱鏡的光紋畫成了歪歪扭扭的彩虹,連他的絡腮胡都畫成了刺蝟。
    \"這畫倒有幾分趣。\"劉妧笑,指尖劃過圖裏的馬庫斯。
    \"秀兒把他畫成耍把戲的了,倒也貼切——他今日在錦市,確實跟耍把戲似的舉著棱鏡,喊得整條街都聽見,說他的錦能照出"神仙影"。\"
    衛子夫捧著《番商貿易冊》進來,冊頁邊緣沾著點錦灰。
    她用指甲刮了刮,灰末飄在燭火裏,\"陛下您看,今日交易額破千貫。\"
    她指著冊子上的紅印,印泥是茜草染的,透著暗紅,\"羅馬琉璃換錦占三成,馬庫斯一人就換了五十匹,還說要把咱的錦帶回羅馬,跟元老院的人顯擺,說大漢的錦比埃及的亞麻布強百倍;印度香料換染法占兩成,達摩多羅的番紅花,桑小娥換了他三斤,說夠調十缸"萬國紅",還說要讓達摩多羅瞧瞧,啥叫"紅得紮實"。\"
    \"換得值。\"陳阿嬌展開\"萬國錦標\",金線繡的紋樣在燭火下閃。
    她用指尖點著羅馬權杖紋,紋路裏嵌著細銀線,\"你看這權杖配咱的雲紋,多順;印度法輪邊,加了越人的稻穗紋,更顯活泛——比單用一種紋耐看,就像萬國商隊聚在長安,各有各的好,湊在一塊兒才熱鬧。\"
    她忽然指著倭國櫻花,花瓣繡得太稀,\"這花繡得太散,讓阿月加幾道水紋牽著,就像咱的錦纜纏著船,跑不了。小野妹子的東西總愛散,連棉線都擰不緊,得幫他收收。\"
    衛子夫皺眉,指尖按在\"波斯\"二字上,字是用朱砂寫的,\"給工坊發這錦標,會不會讓番商學了全活?上次波斯商隊就偷學了"盤金繡",回去繡的幡,竟比咱的還亮。李總管氣得直罵,說他們偷了"金線的魂",我瞧了瞧,針腳是密,就是少了咱的"軟勁",硬邦邦的像塊鐵板。\"
    陳阿嬌把錦標往案上一放,\"啪\"地響。
    她拿起塊茜草染的錦樣,往燭火邊湊,錦樣在光裏透著暗紋,\"怕啥?咱的染法加了明礬,他們學不去比例——桑小娥說,三成明礬配七成茜草,多一分則硬,少一分則褪,波斯人學了半年,還在瞎配;織機用了"活綜術",沒算籌底子的,看十年也摸不透哪個綜對應哪根線。\"
    她忽然笑,眼角的細紋在燭火裏柔和了些,\"倒是小野妹子的織娘,偷偷學阿月的"鬆梭法",昨兒織的海浪,浪邊軟了不少,就是還沒咱的稻浪有勁兒——阿月說,她那梭子走得還是太急,跟趕工似的,稻穗得慢慢織,才沉得住氣。\"
    劉妧合上冊子,燭火在她眼裏跳,像落了顆星子。
    \"明日錦市設個"百工台",讓馬庫斯、達摩多羅都亮亮相。\"她看向窗外,夜色裏飄著錦市的餘味,\"百姓評的,才是真章——他們說亮,才是真亮;說牢,才是真牢。馬庫斯的錦再豔,百姓說不耐穿,也白搭。\"
    衛子夫應著,忽然想起什麽,手指在冊頁上頓了頓,\"對了,桑小娥差人來說,三日後若天竺紅沒曬黑,她就把媒染法寫在錦紙上,貼在工坊牆上,讓大夥兒學。還說,要讓達摩多羅的隨從也來瞧,省得他們總偷偷抹油。\"
    陳阿嬌挑眉,\"達摩多羅若輸了,肯把紫檀印版借她?那印版,他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上次小栓碰了下,他瞪了人家半天。\"
    \"他敢不借?\"劉妧笑,拿起案上的桑葚糕——阿星剛送來的,糕上還沾著片桑葉。
    \"阿星說了,他若耍賴,就用這糕蹭他的印版,保管比染缸還管用。印版上的紋路都得染上紫,想擦都擦不掉,讓他的佛教八寶紋變成"桑葚八寶紋"。\"
    遠處的染織坊。
    桑小娥正給\"萬國紅\"錦樣係繩,準備掛去曬。
    繩子在她手裏繞了三圈,係得緊實,像捆桑苗的繩,\"得勒住,別讓風扯鬆了。\"
    小柱子舉著燈籠,照得錦樣紅得發透,紅裏泛著紫,像熟透的桑葚。
    他咽了咽口水,\"師傅,這紅真能經住三日曬?達摩多羅說他的天竺紅曬三個月都不褪,還說......還說咱的"萬國紅"是雜燴,經不住曬,像阿星拌的桑果沙拉,看著豔,放久了就蔫。\"
    桑小娥拍他的頭,手裏的繩頭在他鼻尖晃了晃,\"他懂啥?雜燴才經熬!你看灶上的雜燴湯,越熬越香,比單煮一樣菜有滋味。\"
    她把錦樣往晾繩上一掛,紅得像團火,\"三日後,讓他瞧瞧,咱的"萬國紅"曬得越久,紅得越精神,比他那單瓣的天竺紅耐嚼!他那紅,看著豔,實則虛,跟小野妹子的錦似的,中看不中用。\"
    風從坊門鑽進來,吹得燈籠晃。
    錦樣在光裏輕輕擺,像隻紅蝴蝶。
    牆根下,達摩多羅的隨從正偷偷往錦樣旁的竹竿上抹油。
    油亮得像層水,被阿星撞見,她撿起塊石子扔過去,\"啪\"地打在竹竿上。
    \"幹啥呢?想讓風把錦吹下來?當我沒看見?\"
    隨從慌忙縮回手,油沾了滿手,\"沒......沒有......是......是防蛀......\"
    阿星蹦過去,往竹竿上踹了一腳,\"咚\"地響,油星濺了隨從一褲腿。
    \"老實點!敢耍花樣,我讓桑小娥用"萬國紅"染你的衣袍,讓你走到哪都像塊紅布,跟達摩多羅的印版配成一對!他刻佛,你當"活佛幡",正好!\"
    遠處,馬庫斯正把染好的琉璃錦往另一根繩上掛。
    錦角在風裏掃過他的臉,\"阿星!別欺負人,有本事三日後看誰的錦最豔!我的琉璃錦,照得你那狐狸錦都失色!\"
    桑小娥揚聲應,聲音裹著熱氣飄過去,\"走著瞧!你的錦經不住曬,三日後定成"褪色琉璃",跟小野妹子的海浪一個德性!\"
    達摩多羅從缸後探出頭,手裏還捏著番紅花,\"誰怕誰?我的天竺紅,曬足百日都不褪,你們的"萬國紅",能撐過三日就不錯!\"
    錦樣在風裏擺得更歡,紅得像要把夜色燒穿。
    小柱子舉著燈籠,忽然笑,露出顆小虎牙,\"師傅,我覺得這紅能贏。\"
    桑小娥望著錦樣,眼裏的光比燈籠還亮,像落了兩星火,\"不是覺得,是一定。\"
    她往缸裏又撒了把明礬,水花濺在石地上,\"三日後,讓他們都知道,大漢的染缸,能融萬國色,更能熬出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