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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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瓷窯巷的煙火氣飄到茶肆時。
    巳時的\"陸羽茶肆\"座無虛席。
    掌櫃的長柄勺在大銅壺裏攪得嘩嘩響。
    茶湯騰起的熱氣裹著桂花香,撲在剛進門的茶客臉上。
    \"今兒的六安瓜片,加了點越人蜜香。\"掌櫃揚聲,勺底磕在壺沿上,\"咚\"地一響。
    \"比昨日的潤,阿星昨兒喝了,說比她的桑葚汁解渴。\"
    印度使者達摩多羅捧著漢地紫砂壺,壺蓋揭開時。
    茶香混著奶香飄出來——他泡的是天竺奶茶,茶葉用的卻是漢地的六安瓜片。
    奶皮在壺口結了層薄衣,像蒙了層紗。
    \"這壺身刻的"八寶紋",比我們的銅壺紋飾細。\"他指尖劃過壺身,寶傘的弧度握著正好。
    指腹卻沾了點茶漬,\"就是壺嘴太直,倒茶總掛滴。\"
    他忽然皺起眉,從袖中摸出本皺巴巴的經書。
    書頁上有塊淡褐色的印,像朵沒開的花,\"上次灑在我的經書上,墨跡暈了半頁,長老說我怠慢了經文,罰我抄了三遍。\"
    茶肆夥計端著托盤路過,聽見這話停住腳。
    托盤上的新壺壺嘴微微上翹,像鳥喙銜著水。
    \"使者試試這個?\"
    他把新壺往達摩多羅麵前一放,壺蓋內側刻著細小花紋,\"這是按陳太後的法子改的,用了倭國"流口"技法。\"
    夥計忽然拿起壺倒茶,茶湯順著棱滑進杯裏,一滴未灑,\"壺嘴內側有細棱,能擋茶湯掛壁。比您那銅壺幹淨——銅壺嘴的銅鏽,擦三天都擦不淨,我們這瓷壺,布一擦就亮,比您的銅壺省心。\"
    達摩多羅挑眉,捏著壺柄試倒奶茶。
    奶液流得又順又穩,杯沿果然沒掛滴。
    他忽然笑,絡腮胡抖了抖,\"倒比我的銅壺聽話。隻是......\"
    他從腰間解下個小銀盒,倒出些扶南紅糖。
    糖粒落在奶茶裏,化得像朵花,\"加這個,漢家瓷壺配天竺茶,再摻點扶南糖,滋味才全——比單用漢地的冰糖甜得有層次,像天竺的雨季,甜裏帶點潤。\"
    王老實的女兒秀兒捧著新製的\"瓷錦茶杯\"擠過來。
    杯身是景德鎮白瓷,杯套是阿月織的\"茶紋錦\"。
    錦線裏摻了桑蠶絲,摸上去軟乎乎的,\"讓讓,讓讓!新杯子,阿月姐姐剛送來的!\"
    她把茶杯往達摩多羅麵前一放,杯套上的茶芽紋繡得跟真的一樣,尖上還帶著點黃。
    \"您看這杯套,阿月姐姐織的,錦線裏摻了茶籽殼磨的粉,防蟲蛀。\"
    秀兒忽然拽過達摩多羅的袖子,往杯套上蹭了蹭,\"比您那銅壺的布套經用——我娘用了半年,都沒起球,您這布套,上次見都磨出毛了。\"
    鄰桌的波斯商人阿羅憾探頭看,絡腮胡差點蹭到杯沿。
    指尖戳了戳杯套,\"這錦比我們的羊毛套軟,裝熱茶不燙手?\"
    他忽然壓低聲音,\"上次我用羊毛套,茶太燙,套子都焦了個洞,被我婆娘罵了半天,說不如用漢家的粗布。\"
    秀兒立刻往杯裏倒熱水,手握著杯套晃了晃。
    \"您摸,一點不燙!阿月說,這是"經緯隔熱法",跟漢家錦被的夾層一個理,熱不透。\"
    她忽然踮腳,湊到阿羅憾耳邊,\"比您那羊毛套經造,羊毛怕蟲咬,我們這錦套,蟲見了都繞著走,比您的羊毛套多活三年!\"
    達摩多羅摸了摸杯套,忽然對夥計說:\"這樣的壺和杯,我訂十套!\"
    他指著壺身,\"壺身刻印度神紋,杯套繡茶紋錦——回去讓長老瞧瞧,漢家的巧思,比銅壺強十倍,還不生鏽。\"
    掌櫃的長柄勺在銅壺裏攪得更歡,\"使者有眼光!上次老陶的瓷窯送來批新杯,杯底刻著"陸羽茶肆"。\"
    他忽然提高聲量,\"賣得比波斯的玻璃杯還快——百姓說,瓷杯盛茶,比玻璃杯溫,不冰牙,比您的銅壺暖手。\"
    秀兒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小本,上麵記著工價,字跡歪歪扭扭。
    \"阿月姐姐說,杯套訂得多,能便宜點,比單買省兩文錢——夠買塊桑皮糖了,甜得很。\"
    達摩多羅的隨從在旁算賬,筆尖在紙上劃得沙沙響,\"十套......加上運費,比買銅壺貴,但......\"
    他看了眼新壺,忽然點頭,\"值。銅壺用三年就漏,這瓷壺,燒得好能用十年,劃算。\"
    茶肆外,瓷窯巷飄來新出窯的瓷香。
    混著茶香和糖香,像團揉在一起的錦。
    達摩多羅捧著新壺,忽然對秀兒說:\"你的杯套,若繡上印度蓮花,我再加訂二十個。\"
    他指著杯套的茶芽紋,\"讓漢地的茶芽,纏著天竺的蓮紋,像在一塊兒喝茶。\"
    秀兒眼睛一亮,把小本往懷裏塞,\"我這就去告訴阿月姐姐!她織的蓮紋,比畫的還像。\"
    她忽然蹦起來,\"燒在瓷上定好看,老陶伯伯的瓷窯,能把蓮紋燒得透亮,比您的銅壺刻紋亮十倍!\"
    夥計往灶裏添了把柴,火光映著新壺新杯。
    \"等老陶的新瓷開窯,咱這茶肆,就有漢越印扶南合璧的茶具了——比馬庫斯的琉璃器稀罕!他那琉璃器,盛茶燙得慌,哪有咱這瓷杯穩。\"
    達摩多羅端起奶茶,杯沿的茶紋錦蹭著他的手,暖乎乎的。
    他忽然覺得,這滋味比單純的天竺奶茶,多了點說不清的熱鬧。
    像長安的街市,擠擠挨挨,卻格外有勁兒——就像這壺裏的奶茶,漢地茶、天竺奶、扶南糖,混在一塊兒,才夠味。
    他忽然對夥計說:\"再泡壺,我要帶回去給長老嚐,讓他知道,漢家的茶肆,能裝下萬國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