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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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青州遞來的奏報,荒田足有萬畝。”
大司農公孫越捧著錦紙跪在地,膝蓋壓得金磚咯吱響,額上的汗順著皺紋淌。
紙頁上血色錦線勾的“荒田圖”,長安周邊紅塊密得像補丁,連渭水邊都沾了紅。
“再這麽荒著,軍糧真要見底了。”他喉結動了動,聲音發啞,“去年冬天,戍邊的兵們,粥裏都摻了三成糠。”
額頭貼在金磚上,鬢角的汗洇濕一小塊:“老臣琢磨著,得學孝惠皇帝的法子,令女子十五不嫁就加倍收賦。多添人口,才能墾荒。臣算過,多十萬戶,三年就能耕完這些地。”
劉妧指尖劃過圖上的血色,指腹沾了點錦灰,輕輕撚著:“十五歲的姑娘,身子還沒長開,嫁了人就得扛鋤頭?這不是把人當牲口用?”
她把奏報往案上一放,紙角掀起,露出背麵遷民名單,“王老實”三個字墨痕重:“去年遷去的民戶,不是人少,是沒趁手的犁。公孫大人,你見過王老實家那把破犁嗎?”
“他帶三十戶人去,回來時犁頭崩成三瓣,木柄也裂了。”劉妧指著名單,“他跟朕說,‘那土硬得能硌掉牙,木犁下去跟撓癢癢似的,刨一天翻不了半畝’。”
巳時的禦書房,窗紙糊得嚴實,案上的茶早涼了。
陳阿嬌從描金錦盒裏取出架破犁,犁頭豁了大口,像被狼啃過,木柄裂著縫,纏著半段舊麻繩——是王老實自己接的。
“哀家讓魯直看過了,這木犁壓根耕不了新墾的硬土。”她指尖敲敲犁頭,聲音發悶,“去年遷民帶的犁,十有八九都壞成這樣,有的連木柄都斷了。”
學著王老實的鄉音,她聲音粗了三分:“王老實說,‘俺們三十戶,輪著扛犁,犁沒翻透土,人先累垮了。夜裏躺在草棚裏,聽著荒地裏的狼叫,都想家想得睡不著’。”
劉妧盯著破犁,突然從案上翻出“萬國農書”,書頁嘩啦響,停在波斯鐵犁圖示。
圖裏的犁頭帶弧度,底下畫著翻起的土塊:“你看這波斯鐵犁,他們用這個翻戈壁,石頭比土多都不怕。咱這荒田再硬,還能比戈壁硬?”
又翻到印度水車圖,葉片畫得活:“還有這水車,不用人挑水,荒田離河遠也能澆。王老實他們去年就是離河遠,挑水澆地,壯漢子都累瘦了一圈。”
陳阿嬌湊過去看,突然笑了,眼角紋擠成花:“陛下是想——把戰死者的甲片熔了,打犁頭?用造甲的法子造農器?”
她摸了摸破犁木柄,指腹蹭到裂紋裏的土:“老陶昨兒跟哀家說,庫房裏堆的舊甲,都快鏽成廢鐵了,耗子都不啃。”
剛從禦書房出來,劉妧就往科研局的荒田工坊去。
未時的太陽正毒,工坊裏透著股土腥氣。
黃月英對著三丈見方的“土壤錦圖”皺眉,圖上褐線標著硬土區,占了大半。
她抓起塊土樣往案上一摔,土塊咚地彈起來,滾了兩滾:“這土太實,攥著能當石頭扔。”
撿起土塊掰開給桑小娥看,裏麵碎石比米粒多:“速生稻種下去,根都紮不深,長到半尺就蔫了。”
桑小娥遞過個竹筒,裏麵裝著“速生稻”種,粒兒比普通稻種小,還帶點潮:“這稻在瘴氣地能活,可畝產才兩石,也就夠越地人家糊口。”
“駱越說,‘在大漢荒田種這個,收的糧不夠塞牙縫’。”她倒出幾粒在手心,“王老實嚐過,說‘糙得剌嗓子,還不如吃黍子,至少嚼著不費牙’。”
劉妧剛要說話,胳膊肘碰倒案上的《墨經》,書頁啪地攤在“車挈”篇,齒輪咬得緊,像拉著重物。
“不用光想著添人,得想法子增畝產!”她指著圖示,抬頭看黃月英,“月英,還記得天祿閣那本《墨經》嗎?‘車挈’能拉重物,改改說不定能翻土。”
黃月英蹲下來,指尖點著圖上齒輪:“齒輪得調間距,不然拉不動硬土。改得好,比人牛都有勁,一夜翻十畝地不成問題——王老實他們也不用輪著扛犁了。”
申時的日頭斜了點,劉妧換了身青布衫,往王老實的舊田去。
田埂上的草快沒過膝蓋,荒土硬得像鐵板,踩上去沒印。
王老實蹲在田邊抽旱煙,煙杆是舊箭杆改的,杆上留著箭羽刻痕。
錦芯米的殘根纏著破犁,犁頭鏽得發紅,他用腳踢了踢,犁頭當地響了聲,沒動。
“王翁。”劉妧走過去,接過煙杆,煙味混著土腥氣,嗆得她咳了兩聲。
“要是有鐵犁能翻三尺土,您願種這地不?”
王老實啐出煙沫,煙沫落在硬土上彈了彈:“鐵犁?俺們村的鍋都熔了,也不夠打半架犁頭!”
他抓起塊土,往旁邊石頭上一磕,土塊哢地裂成兩半,碎石蹦得遠:“再說這土,石頭比土多,就算有鐵犁,犁頭也得崩口。俺家三小子去年用斧頭劈土塊,斧頭都卷刃了。”
劉妧從袖中掏出塊錦鋼樣本,鋼片薄卻硬,邊緣泛冷光——是用戰死者甲片熔的:“您看這鋼,夠硬不?”
她用鋼片劃土塊,土塊應聲裂成兩半。
王老實突然不笑了,伸手摸鋼片,指尖被硌得發麻。
他把鋼片往石頭上一敲,當的一聲,鋼片沒彎,石頭倒缺了個角:“這……這是戰甲上的鋼?俺兒當年穿的甲,也是這麽硬,他說‘這鋼能擋箭’……”
暮色漫過荒田時,劉妧攥著土塊樣本往宮走,土塊裏的碎石與錦鋼樣本碰撞,叮叮響了一路。
剛到熔鑄坊,就見陳阿嬌站在爐邊,爐火燒得旺,映得她臉發紅。
爐壁的“錦線溫控器”指針卡在“百煉區”,紅線繃得緊。
老陶用錦鉗夾著鋼條,鋼條在火光裏泛著藍,像淬了火的劍:“老陶試了,戰甲熔的鋼,夠造百架鐵犁。”
陳阿嬌指著爐邊的舊甲片,片上還留著箭孔:“他昨兒跟哀家說,‘堆在庫房裏生鏽,不如讓它去翻土,也算戰魂接著護著咱’。”
老陶把鋼條放進爐裏,又添了塊甲片:“熔這些甲片時,鋼水在爐裏轉了三圈,像給咱行禮似的。”
劉妧把土塊擲入爐中,碎石遇鋼液劈啪迸火星,落在爐邊農書圖上:“公孫大人總說‘人多好辦事’,他忘了,好工具能頂十個壯漢——就是打犁頭得找好鐵匠,村裏的鐵匠隻會補鍋。”
陳阿嬌用錦鉗撥了撥鋼液,鋼液裹著碎石,火星落在她袖口燙出小洞,她沒察覺:“老陶說他能教,作坊裏還有幾個會打兵器的工匠,改改手藝就能打犁頭。”
掌燈後的建章宮,燭火晃得案上荒田圖發顫。
劉妧把荒田圖壓在“科技興農詔”上,朱砂印泥落在錦鋼樣本紋路間,紅得像剛翻的土。
陳阿嬌展開張新畫的“農器設計圖”,圖上“錦鋼翻土機”用了戰車輪原理,齒輪咬得緊,犁頭鑲著錦鋼,刃口亮閃閃的:“哀家讓魯直照《墨經》改的,齒輪上加了個卡子,不會打滑。”
她指著圖上的卡子,笑了:“王老實下午讓人捎了話,說明兒試機,他要帶著全村人來,還說‘要是真能翻三尺土,俺們連夜搓草繩,把種子都曬好’。”
衛子夫捧著《荒田數據冊》進來,冊頁上“百萬畝荒田”的字樣紅得刺眼,旁邊畫了個小哭臉:“今日統計的荒田數,公孫大人又遞了奏疏,說要降婚齡。”
“他說‘女子早嫁早生娃,十年就有新勞力,老臣當年就是十五歲娶的妻,如今兒孫滿堂’。”衛子夫忍不住笑,“太後把他懟回去了,說‘讓姑娘們先學織布,將來給娃做新衣裳,比早嫁人強——俺們當年要是十五歲就嫁了,哪有心思琢磨鐵犁’。”
劉妧拿起錦鋼樣本,對著燭火照,鋼裏的紋路像荒田的壟:“這鋼,造得了戰甲,也該造造犁了。讓戰魂護著土地,長出糧食,比護著空甲強。”
秋分日的廬江試驗田,鑼鼓敲得震天響,紅綢子纏在新搭的木架上,風一吹,裹著泥土的腥氣。
村裏的人都來了,擠在田埂上,踮著腳往裏麵瞅。
“敲重點!讓這鐵家夥聽聽咱的勁!”李大叔扯著嗓子喊,手裏攥著個糠餅,咬了一大口。
劉妧和陳阿嬌站在田埂邊,看著魯直給“錦鋼翻土機”上油。
油布擦過犁頭,亮得晃眼,魯直擦完還敲了敲,當的一聲脆響:“太後,陛下,這犁頭磨了三天,刃口快得能削草。”
“都讓讓!開機咯!”他喊了聲,手掌拍在啟動輪上,齒輪哢嗒咬合上,轉得越來越快。
李大叔往旁邊躲了躲,還拉了王老實一把:“這鐵家夥看著沉,別真跑起來咬人!”
王老實甩開他的手,捋著袖子要扶犁把:“俺不放心,這是石頭他們的甲熔的鋼,俺得親自扶。”
他手掌按在犁把上,老繭蹭過錦鋼紋:“石頭生前總說,他的甲能護著咱,現在真護著咱的地了。”
機器一動,犁頭“嗖”地紮進土。
硬邦邦的荒田土像被刀切開的豆腐,嘩啦翻起三尺深,土裏的碎石被錦鋼刃一碰,哢嚓碎成齏粉。
王老實愣了愣,隨即咧開嘴笑,眼淚都快出來了:“天爺!這犁翻土跟切豆腐似的!俺們三十戶輪著刨三天的地,它一頓飯功夫就完了?”
他彎腰抓了把新翻的土,土粒鬆得能攥出水,往李大叔手裏塞:“你摸!潮乎乎的!石頭他娘去年用鋤頭刨這地,虎口震裂了,現在好了,她那雙手能留著納鞋底了。”
李大叔捏著土,也笑了,拍了下王老實的胳膊:“俺以前還說你傻,守著這破荒田幹啥,現在看來,是俺瞎了眼!”
他往人群裏喊:“二柱!快把你家婆娘叫來,讓她看看這寶貝!俺們明兒就翻自家那二畝荒田!”
土壤改良坊裏,桑小娥正把烽燧燒剩的錦灰往大缸裏倒,灰帶點煙味,混著井水攪,起了層白沫,像熬稠的米湯。
她額上的汗往下滴,落在缸裏濺起小水花:“這灰得攪勻,不然肥效不均,有的地方稻長不好。”
擦了擦汗,又加了勺井水。
越人駱越蹲在缸邊,侄子阿木扒著缸沿瞅,小手指著水麵浮著的幾粒癟稻種:“叔,這稻種泡在灰水裏,不會爛嗎?”
駱越拍了下他的腦袋:“就你話多,看著就行,桑姑娘懂這個。”
“這稻在瘴氣地能活,可以前不壯實,畝產才兩石。”他指著沉底的飽粒,粒上沾著點灰,“去年帶回去的,族裏小孩搶著吃,一粒米能嚼半天,越嚼越糙。”
阿木咽了口唾沫,眼睛亮晶晶的:“那今年的能嚼一天不?能放糖不?俺娘說漢人的米粥放糖最好吃。”
陳阿嬌拿著“肥力測試儀”往缸裏一插,儀上的指針噌地跳向最上端,紅得發亮,銅邊磕在缸沿上當地響:“看,錦灰含磷,比草木灰強三倍。”
她笑著拍了拍桑小娥的肩,桑小娥手裏的攪棍咚地杵在缸底,濺起點灰水:“去年給李勇他們墳前栽的樹,撒了這灰,長得比別處高半尺,枝椏都往南指,像在瞅著家鄉。”
黃月英蹲在算盤前,算珠打得劈啪響,珠子彈起來又落下,沾著點稻殼:“每畝用肥五斤,速生稻畝產能增四成。”
她抬頭對駱越笑:“你算算,三十畝地能多打六石,夠你帶回去給族裏熬三回新米粥,阿木能多喝兩碗,還能留點給你婆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