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時，林峰的生物傳感器便開始震動。
    綠色的坐標點在腕間跳動，像顆迫不及待的心髒。
    他站在實驗室窗前，望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那是昨夜李將軍離開前，在他耳邊說的"謹慎"二字，此刻正順著窗沿往下淌。
    "林教授。"助手小吳抱著筆記本走進來，"離星營地的交通艇十分鍾後到。"
    林峰低頭檢查實驗服口袋，裏麵裝著昨晚從配電箱裏拆下的離星元件，金屬表麵還留著他反複摩挲的溫度。"把測序儀預熱到37度。"他對小吳說，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分，"如果阿明來了，讓他把矽基代謝模型發我終端。"
    小吳應了聲，目光掃過他皺巴巴的白襯衫下擺——那是昨夜蹲在配電箱前留下的痕跡。
    林峰這才想起該換件衣服，伸手去夠椅背上的外套，卻在摸到口袋裏的晶片時頓住。
    那是賽倫離開前塞給他的，說是"合作誠意的小禮物"，此刻正貼著他的掌心，像塊被捂化的糖。
    交通艇的嗡鳴從遠處傳來時，林峰正站在鎮口的老槐樹下。
    金屬艇身劃過晨霧，投下的陰影讓他後頸一涼。
    艙門滑開的瞬間，他看清了駕駛位上的離星人——不是昨夜的賽倫，而是個身形更纖細的，液態皮膚呈現出珍珠母貝的光澤，菱形凸起的藍光比人類的呼吸更輕緩。
    "林博士，我是艾麗婭。"她開口時，聲音像浸了溫水的銀鈴，"賽倫主席在處理與聯合政府的通訊，讓我先帶您參觀實驗室。"
    林峰跟著她踏上艇內的金屬台階時，注意到她的"手"——或者說類似手的部位，是團流動的液態矽基物質，在觸碰操作麵板時會凝結成半透明的爪狀結構。
    這個發現讓他心跳加快，昨晚在實驗室查了半宿的矽基生命解剖圖突然在眼前閃過：離星人的"皮膚"其實是包裹核心能量體的保護殼，能根據環境改變形態......
    交通艇懸停在營地頂端時，林峰透過舷窗望見了那艘銀色飛船。
    它比昨夜看起來更龐大，表麵布滿蜂窩狀的微孔，正隨著晨霧的流動翕張，像在呼吸。
    艾麗婭注意到他的視線，液態指尖輕點舷窗："這是環境自適應結構，能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和微塵，轉化為我們需要的矽基營養。"她的聲音裏帶著點驕傲，"在離星，我們用這種技術修複過三分之二的荒漠。"
    艙門打開的瞬間，林峰被一股清涼的矽基氣息包裹——不是金屬的冷硬，倒像碾碎的薄荷葉混著晨露。
    實驗室中央立著台圓柱狀儀器，表麵流轉的光帶讓他想起自家測序儀的掃描模式，但更柔和，更有生命感。
    "這是基因融合儀。"艾麗婭走到儀器前，液態手臂穿過光帶，"離星的植物需要矽基元素才能生長，而地球的碳基植物......"她轉身看向林峰，菱形凸起的藍光突然亮了亮，"您知道嗎？我們在地球采集的蒲公英樣本裏，發現了微量的矽結合蛋白。"
    林峰的呼吸一滯。
    三個月前他在論文裏提出的"碳矽共生假說"，此刻正從這個外星科學家嘴裏說出來。
    他摸出兜裏的元件，金屬表麵還帶著體溫："我昨晚拆解了你們的配電箱，裏麵用的不是傳統電路，是......"
    "生物電路。"艾麗婭接話，液態皮膚泛起淡紫色漣漪，"用離星特有的矽基微生物製成，能自我修複。如果能和地球植物的維管束結合......"她走到牆角的培養箱前，取出塊透明培養板，"看這個。"
    培養板裏的擬南芥幼苗比普通的高出三倍，葉片呈現不自然的銀綠色，葉脈間流動著細弱的光。"我們導入了離星速生藻的基因片段。"艾麗婭的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麽，"它在實驗室裏，三天就能完成整個生命周期。"
    林峰的手指幾乎要貼上培養板。
    他想起上個月在西北荒漠做的實驗——普通擬南芥在鹽堿地裏活不過兩周。"如果用這種技術改良耐鹽作物......"他抬頭時，剛好撞進艾麗婭的目光。
    她的菱形凸起此刻是暖金色的，像團裹在玻璃裏的陽光。
    "咚、咚。"
    金屬艙門被叩響的瞬間，兩人同時轉頭。
    老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襯衫站在門外，手裏攥著個磨舊的筆記本，後頸還沾著沒擦淨的剃須膏。"林教授，"他的目光掃過培養箱，又迅速挪開，"鎮委會派我來......看看情況。"
    艾麗婭的液態皮膚泛起淺灰色——林峰記得資料裏說，這是離星人的"中立"情緒。
    她微微欠身："王主任，需要我為您介紹嗎？"
    老王的喉結動了動。
    他往前邁了半步，又停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聽說你們要改基因？"他突然提高聲音，"上個月鄰縣的基因豬實驗，死了七頭！"
    林峰走過去，把培養板遞到老王麵前："這不是隨機編輯，是定向融合。"他指著銀綠色的葉片，"離星的速生藻在極端環境下進化了三百萬年，它們的基因片段能激活地球植物的抗逆性。"他想起昨夜李將軍說的"安全評估"，補充道，"所有實驗都會經過聯合政府的倫理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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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的手指慢慢撫過培養板的邊緣。
    擬南芥的銀綠葉片在他掌心投下影子，像片會呼吸的星空。"真能讓鹽堿地長莊稼？"他輕聲問，聲音裏的棱角軟了下去。
    "能。"艾麗婭接口，"我們帶來的樣本庫裏，還有能分解塑料的真菌基因，能固氮的苔蘚......"她的液態皮膚泛起金紅相間的漣漪，"離星曾經比現在的地球更糟，但我們活下來了。"
    老王的筆記本不知何時攤開在掌心，鉛筆在紙頁上沙沙作響。"那......"他抬頭時，眼裏的疑慮淡了許多，"需要鎮裏配合什麽？"
    林峰還沒來得及回答，腕間的生物傳感器突然震動。
    是阿明發來的消息："速回實驗室，矽基代謝數據有重大發現。"他抬頭看向艾麗婭，後者的菱形凸起正閃爍著和他傳感器相同的綠色——賽倫的消息。
    "賽倫主席說，聯合政府的審查組下午到。"艾麗婭說，液態指尖輕點太陽穴，"他讓我帶您去看環境模擬艙。"她轉向老王，"王主任如果願意，也可以一起。"
    老王的鉛筆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
    他低頭盯著那團墨跡，突然笑了："不了，我得把剛才的事給鎮長匯報。"他把筆記本揣進兜裏，經過林峰時壓低聲音，"那株草......拍張照片給我？"
    林峰目送老王的背影消失在艙門外，這才轉頭看向艾麗婭。
    她的液態皮膚又變回了珍珠母貝的光澤，正歪著頭看他："您的同事阿明，是研究人工智能的那位？"
    "他昨天分析了你們留下的空氣樣本。"林峰摸出終端，調出阿明淩晨發來的數據流，"他說矽基微生物的代謝產物裏，有促進碳基細胞再生的成分。"
    艾麗婭的菱形凸起突然亮得刺眼。"那是離星的"生命露"！"她的液態手臂在空氣中劃出銀色光帶，"我們用它治療過輻射灼傷的礦工！"她的聲音裏溢出難以抑製的興奮，"如果能和地球的幹細胞技術結合......"
    林峰的傳感器再次震動。
    這次是小吳發來的實驗室監控畫麵——阿明正站在測序儀前，雙手撐著操作台，低頭盯著屏幕，肩膀在微微發抖。
    "他肯定又有新發現了。"林峰笑著把終端收進口袋，"我們先去環境模擬艙？"
    艾麗婭點頭，液態手臂自然地拂過他的實驗服袖口——那動作輕得像片雲，卻讓林峰的後頸泛起熱意。
    傍晚的風裹著青草香時，林峰和艾麗婭沿著營地外的田埂散步。
    他的終端裏存滿了今天拍攝的實驗數據，連褲袋都被撐得鼓起來。
    艾麗婭的液態皮膚在夕陽下呈現出琥珀色，發梢如果那算發梢的話）的液態矽基物質正隨著步伐流淌，在身後留下細碎的光痕。
    "賽倫主席說，聯合政府同意成立合作項目組。"艾麗婭說，聲音裏帶著點猶豫，"但需要地球方麵推舉一位主要協調人。"
    林峰的腳步頓了頓。
    他想起上午在環境模擬艙裏，賽倫拍著他肩膀說的"地球需要你這樣的橋梁"，想起李將軍昨夜審視的目光，想起阿明在實驗室發來的"絕對支持"的消息。
    田埂旁的蒲公英被風掀起，白色絨毛掠過他的手背，像極了培養箱裏那株銀綠擬南芥的葉脈。
    "我會考慮的。"他說，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堅定。
    艾麗婭的菱形凸起泛起溫柔的粉金色。
    她抬起液態手臂，指尖在他麵前凝結成朵微型的矽基花："離星有句諺語，"她說，"信任是兩顆星穿過黑暗的光。"
    林峰正要說話，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左側的灌木叢。
    那裏有片不自然的陰影，像團被揉皺的黑布。
    他眯起眼，看見金屬的反光——是李將軍的袖扣。
    晚風掀起艾麗婭的"發梢"，矽基物質的流動聲裏，傳來極輕的"哢嚓"聲。
    那是相機快門的聲音，來自更遠處的玉米地——瑪麗亞的攝像機，永遠不會停。
    林峰摸了摸口袋裏的晶片，它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熱。
    明天，當聯合政府的審查組抵達時，當基因融合儀開始運轉時，當阿明的新發現被驗證時......他望著天邊漸沉的夕陽，突然很想笑。
    夜色漫上來時，他的生物傳感器收到條新消息。
    發件人是賽倫，內容隻有一句話："項目組需要一位了解雙方的協調者。"
    林峰對著屏幕笑了笑，把終端貼近胸口。
    遠處，營地的燈光像顆落在地球上的星星，正和他腕間的坐標點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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