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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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二十四年冬,荊州噩耗抵達成都。
    我撫摸著雲長昔日送來的竹簡,墨跡未幹,字字如刀。
    “大哥,荊州安好。”這是他最後一封書信。
    當戰報撕裂寂靜,我看見竹簡上的墨跡突然開始蠕動。
    它們化作猩紅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
    張飛衝進來時,我正試圖用衣袖去擦拭那永遠擦不盡的鮮血。
    三弟的吼聲震落了梁上灰塵:“二哥——!”
    那夜,我獨坐空庭,忽見月光下立著熟悉身影。
    赤麵長須,綠袍金甲,青龍偃月刀寒光凜冽。
    “雲長?”我踉蹌撲去,指尖觸到的隻有刺骨寒風。
    枯枝投影在雪地上,蜿蜒如血。
    我拔出雙股劍,斬斷案角:“傳令三軍——”
    “東吳鼠輩,血債血償!”
    建安二十四年冬,成都的天空像一塊沉甸甸的鉛板,死死壓在蜀王宮的殿宇之上。宮室內,銅獸炭盆裏燒著上好的木炭,嗶剝作響,驅不散這蜀地特有的陰冷濕氣,更驅不散此刻盤踞在我心頭的沉鬱。
    我枯坐在案幾後,指尖無意識地撫過一卷攤開的竹簡。竹片微涼,邊緣已被摩挲得溫潤光滑。簡上是熟悉的字跡,筋骨嶙峋,力透竹背,一筆一劃都帶著二弟雲長那股子睥睨天下的傲氣:
    “大哥如晤:荊襄之地,秋獲豐稔,民心安堵。將士用命,城防日固。雲長在此,兄可高枕無憂於成都矣。天寒,望兄善加珍攝。弟關羽頓首。”
    “荊州安好……”我低聲念著,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礫摩擦。這簡書,是月前快馬送來的平安信。彼時墨色猶新,字字句句透著二弟坐鎮荊州的從容與篤定,仿佛那千裏之外的雄關險隘,真如他手中那把青龍偃月刀一般,牢不可破。我一遍遍看著,仿佛能從這字裏行間,看到二弟立於城頭,長須飄拂,丹鳳眼微眯,傲視著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雄姿。這簡書,是我與荊州、與二弟之間,最後一絲溫熱的維係。
    就在此刻,殿外石階上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倉皇雜遝的腳步聲,沉重得如同擂在人心上。那腳步踏碎了死水般的寂靜,帶著一種不祥的急促,撞開緊閉的殿門。
    “報——!”
    一聲嘶啞到變調的吼叫刺破殿內的暖意。一個渾身泥濘、甲胄歪斜的信使,幾乎是滾爬著撲倒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得像破舊的風箱,臉上混雜著泥水、汗水與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望向我,裏麵是滅頂的絕望。
    “大王!荊州急報!”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呂蒙白衣渡江!糜芳、傅士仁……叛了!荊州……荊州丟了!”
    轟隆!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猛地站起身,案幾被帶得一陣搖晃,簡牘嘩啦滑落一地。我死死盯著那信使,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荊州丟了?那二弟呢?二弟如何?
    信使接下來的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關……關君侯……孤軍……困守麥城……突圍……被俘……”
    他猛地頓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最後幾個字,字字泣血:
    “於……臨沮……不屈……就義了!”
    “就義了”三個字,如同三柄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胸膛,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的血液。我僵在原地,眼前猛地一黑,殿宇梁柱、案幾燈火,瞬間扭曲旋轉起來,仿佛整個天地都在崩塌陷落。耳邊嗡嗡作響,信使後麵帶著哭腔補充的“東吳潘璋部將馬忠……”之類的話,都模糊得如同隔了千山萬水。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死死地落回手中那卷滑落的竹簡上。它跌落在地,攤開著,上麵“荊州安好”、“兄可高枕無憂”的字跡,在昏黃的燈火下,竟詭異地蠕動起來!那漆黑的墨跡,仿佛擁有了生命,扭曲著,膨脹著,最終——化作一顆顆猩紅刺目的血珠!
    一滴、一滴、又一滴……粘稠、沉重,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從那竹簡的字裏行間滲出,滴落在冰冷堅硬的青石地磚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絕望的血花。那血花越聚越多,無聲地蔓延,仿佛要淹沒我的雙腳,將我拖入無底的深淵。
    “血……是血……”我失神地喃喃著,巨大的空洞吞噬了所有知覺,隻剩下那刺目的紅。我猛地撲跪下去,不顧一切地伸出寬大的袍袖,瘋狂地去擦拭那青石地上的血跡。絲綢的衣袖擦過冰冷的石頭,發出刺耳的“沙沙”聲。然而,那血跡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在我的擦拭下暈染開來,越來越濃,越來越大,仿佛整個殿宇的青石地麵都在滲出這絕望的紅色!
    “擦不掉……怎麽擦不掉……”我像個瘋子一樣,徒勞地重複著擦拭的動作,衣袖很快被染得一片狼藉,黏膩濕冷。無邊的恐懼和冰冷攫住了我,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這擦不盡的血和耳邊自己粗重絕望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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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
    一聲裂帛般的悲號,裹挾著雷霆萬鈞的暴怒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狠狠撞進這死寂的殿堂!殿門被一股狂暴的巨力轟然撞開,凜冽的寒風倒灌而入,瞬間吹滅了數盞燈火。
    一個黑塔般的身影裹著門外深冬的寒氣衝了進來,正是三弟張飛!他豹頭環眼怒張欲裂,虯髯戟張,臉上每一根筋肉都在痛苦和狂怒中扭曲跳動,那雙銅鈴般的眼睛裏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淚水混合著無盡的恨意奔湧而出。他巨大的身軀因極致的悲憤而劇烈顫抖,每踏前一步,腳下的青石地磚都似乎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大哥!”張飛的目光掃過地上那攤刺目的“血跡”,掃過我染血的衣袖和失魂落魄的模樣,最後落在那卷染血的竹簡上。他瞬間明白了一切,那積蓄的悲慟再也無法遏製,化作一聲震碎梁塵的咆哮:“東吳狗賊!背信棄義!害我二哥!俺老張要殺光他們!殺光——!!!”
    吼聲如受傷的洪荒巨獸,飽含著血淚,震得殿宇嗡嗡作響,梁上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灰雪。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寒光一閃,殿側一架沉重的青銅酒爵應聲被斬為兩截,發出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酒液四濺,如同泣血。
    張飛的狂怒與悲號像滾燙的岩漿,灼燒著我麻木的神經。然而此刻,我心中那滔天的悲慟,竟被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所取代。我緩緩抬起沾滿“血汙”的手,對著狂怒欲絕的張飛,無力地擺了擺,喉嚨裏發出嘶啞得不成調的聲音:“翼德……靜聲……靜聲……”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那捶胸頓足、幾近瘋狂的三弟。偌大的宮苑,此刻隻剩下我一個活物。更深露重,寒氣刺骨,我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一輪慘白的孤月懸在墨色的天穹,吝嗇地灑下清冷的光輝,將庭院中的亭台、假山、枯樹,都拖曳出長長的、扭曲的暗影。
    寒風嗚咽著穿過空寂的庭院,卷起地上的幾片枯葉,打著旋,發出鬼泣般的聲響。刺骨的寒意穿透厚重的王袍,直抵骨髓。然而,身體上的冷,又怎能及心口那萬載寒冰般的死寂於萬一?二弟……我的雲長……赤麵長髯,綠袍金甲,橫刀立馬,義薄雲天……那巍然如山的背影,那傲視天下的氣概,難道就這般……沒了?
    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眼眶幹澀的灼痛。我抬起頭,茫然望向那片清冷的月輝。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庭院中央那片空地上。就在那裏,毫無征兆地,一個身影悄然浮現!
    那身影……那身影!
    魁偉如山嶽,昂藏七尺軀!熟悉的綠錦戰袍在無形的風中獵獵拂動,上麵金色的蟠龍紋在月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腰間束著獸麵金帶,猩紅的披風在身後垂落。那麵如重棗,長髯及胸,在月色下泛著威嚴的暗紅光澤!他側身而立,右手倒提著他那柄威震天下的青龍偃月刀,巨大的刀頭斜斜點地,冰冷的寒光在月色下吞吐不定,仿佛隨時要撕裂這無邊的黑夜!
    “雲長?!”我渾身劇震,幹涸的眼眶瞬間湧上滾燙的液體,心髒如同被重錘狠狠擂中!是夢?是幻?我已全然不顧!巨大的狂喜和失而複得的巨大衝擊讓我猛地從冰冷的石階上彈起,踉蹌著,不顧一切地向那月光下的身影撲去!
    “二弟!是你嗎?二弟!你回來了!”嘶啞的呼喚衝出喉嚨,帶著我自己都未察覺的哭腔。我張開雙臂,隻想緊緊抱住我那失而複得的兄弟!
    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綠錦戰袍的瞬間——凜冽的寒風驟然卷過!
    眼前那巍峨如山、氣吞山河的身影,竟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巨石,猛地一晃,瞬間碎散開來,化作無數飄渺的銀色光點,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冰冷的月光之中!指尖所及,隻有刺骨的寒風,無情地穿過我的指縫,卷起地上冰冷的塵埃。
    “不——!”一聲絕望的嘶吼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巨大的落差讓我腳下一軟,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膝蓋和手掌傳來鑽心的痛楚,卻遠不及心中那被生生剜去一塊血肉般的劇痛。
    我掙紮著抬起頭,望向那片空地。哪裏還有什麽綠袍金甲?哪裏還有什麽赤麵長髯?隻有庭院角落一株虯枝盤曲的老樹,在慘白的月光下投下濃重的黑影。那枝椏的投影,扭曲、猙獰,蜿蜒地伸展在冰冷的雪地上,像極了——像極了從頸項間噴湧而出、肆意流淌的、凝固的黑色血河!
    那蜿蜒的暗影,無聲地爬行著,一直延伸到我的腳邊,冰冷地纏繞上來,帶著死亡的氣息。它不再是幻象,它是鐵一般的事實,是二弟雲長留在這人世間最後的、絕望的印記!
    一股灼熱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岩漿,猛地從我心底最黑暗的深淵裏噴湧而出!瞬間衝垮了所有的悲慟、所有的茫然、所有帝王的權衡!隻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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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嗆啷——!”
    一聲龍吟般的震鳴撕裂死寂!腰間佩著的雙股劍,雌雄兩柄,已瞬間出鞘!冰冷的劍鋒在月光下反射著刺骨的寒芒。我猛地轉身,幾步衝回殿內,雄劍高高揚起,帶著全身的力氣和滔天的恨意,狠狠斬下!
    “哢嚓!”
    一聲刺耳的裂響!殿中那張堅固的楠木帥案一角應聲而斷!沉重的斷木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揚起一片塵土。雌劍的劍鋒,深深嵌入案身,兀自嗡鳴不止!
    “來人!”我的聲音如同被砂石磨礪過,嘶啞、冰冷,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的恐怖力量,穿透殿宇的牆壁,直衝九霄!
    殿外值宿的侍衛、聞聲趕來的近臣,瞬間被這飽含殺意的咆哮震懾,驚恐地湧入殿門。他們看到的是:碎裂的帥案,深深嵌入木中的利劍,以及站在狼藉中央的蜀王。我的臉上再無淚水,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而那雙眼睛,卻燃燒著熊熊烈焰,映著劍鋒的寒光,如同煉獄深處爬出的惡鬼!
    我抬起手,指向殿外那無盡的、被仇恨染紅的黑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冰錐,帶著我的血,我的肉,我碎裂的魂魄,狠狠釘在這天地之間:
    “傳令三軍——!”
    “點集傾國之兵!即刻東征!”
    “東吳鼠輩,背盟棄義,害我手足!”
    “此仇不共戴天!朕!誓以彼之血,祭我雲長英靈!”
    “縱使江河倒轉,天地傾覆,亦要踏平江東!屠盡仇讎!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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