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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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飛那聲泣血的嘶吼,裹挾著深冬的寒意,如同受傷巨獸的悲鳴,撞開沉重的殿門,狠狠砸在我麵前。他龐大的身軀堵在門口,像一尊驟然冷卻的鐵塔,殿外慘淡的天光勾勒出他劇烈起伏的肩背輪廓,每一個線條都繃緊著狂暴的力量和無邊的悲慟。
    “大哥!”他一步踏進殿內,巨大的腳掌踩在冰冷的青石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震得地麵微顫。那雙環眼赤紅如血,幾乎要瞪裂開來,死死釘在我臉上,裏麵翻滾的是滔天的恨意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何時發兵?!你說!何時發兵去砍了那些背信棄義的狗頭,替二哥報仇雪恨?!”
    他根本不等我回答,或者說,他此刻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幾步就衝到那張巨大的楠木帥案前,案上正攤開著一幅描繪九州的山川輿圖。他那粗糲如砂石、沾滿泥汙和汗漬的手指,帶著一股毀滅性的力量,猛地戳向地圖上荊州的位置!
    “二哥……二哥就在這兒!”他嘶吼著,手指瘋狂地在代表荊州的圖樣上摳挖、捶打!指甲刮擦著堅韌的絹帛,發出刺耳的“嗤啦”聲。“被那些鼠輩!被那些宵小!就在這兒害了!害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破裂感,巨大的拳頭裹挾著千鈞之力,狠狠砸落!
    “砰——!”
    一聲悶響!沉重的楠木帥案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地搖晃。案角那處被我的雙股劍斬出的裂痕,瞬間蔓延開更深的紋路。地圖上,荊州所在的那片區域,絹帛已被他狂暴的手指摳挖得絲縷綻裂,幾乎要洞穿!
    “翼德!”我猛地站起身,聲音裏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顫抖。看著他狀若瘋魔的樣子,看著他指節上滲出的血絲混著地圖的墨跡,我心中的岩漿非但沒有冷卻,反而被這同源的痛苦與暴怒徹底點燃!那滔天的恨意,幾乎要衝破我的胸膛!東吳!孫權!呂蒙!每一個名字都像燒紅的鐵塊烙在心尖!
    然而,就在這恨火灼燒最烈之時,殿外,另一重聲音穿透了張飛粗重的喘息和殿內壓抑的死寂,強行闖了進來。
    那是暴雨的聲音。
    不知何時,蜀地深冬那陰冷刺骨的雨,已化作傾盆之勢。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殿宇的琉璃瓦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連綿不絕的轟鳴,如同千軍萬馬在頭頂奔騰踐踏!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狂暴的水聲所淹沒。
    在這震天的雨幕中,一個清瘦的身影,執著地、艱難地分開雨簾,一步步踏上殿前的玉階。
    是諸葛亮。
    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的綸巾、鬢角、衣袍,毫無阻滯地流淌下來,在腳下匯聚成小小的水窪。那柄從不離手的羽扇,此刻也濕淋淋、沉甸甸地貼在他身側,再不複往日的飄逸從容。雨水順著他清臒而此刻顯得異常蒼白的麵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汗。他走到階前,撩起濕透沉重的衣袍下擺,深深跪拜下去,額頭觸在冰冷淌水的玉階上。
    “陛下!”他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金石般的清越,卻又被無邊的雨水浸得沉重無比,“臣,諸葛亮,叩首泣血以諫!”
    他抬起頭,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卻無法模糊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和近乎絕望的懇切:“雲長將軍之仇,不共戴天!此恨,當報!此血,必償!臣深知陛下手足情深,痛徹肝腸!然——!”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壓過殿外萬馬奔騰般的雨聲,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試圖敲開那被仇恨徹底蒙蔽的理智:
    “然此時未至也!強敵在北,曹魏虎視眈眈,如利刃懸頂!其勢大而力雄,無時無刻不在窺我之隙,待我之疲!若此時傾國東向,以怒興師,荊州新失,根基動搖,將士疲敝,糧秣轉運艱難!此乃以疲弱之卒,行千裏之遙,擊以逸待勞之敵!陛下!此乃……此乃……”
    他頓了頓,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吐出那個殘酷的結論:
    “此乃危道!恐非但不能雪恨,反會動搖國本,予北虜可乘之機!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危道?國本?”我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磨牙般的冷笑。孔明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針,刺在我那被仇恨燒得滾燙的神經上。理智?權衡?大局?這些冰冷的詞語,此刻在我心中,都成了對二弟那淋漓鮮血最無恥的褻瀆!
    我的目光掃過帥案。那上麵,堆積如山的是昨夜至今晨,群臣勸諫的奏章竹簡。那些規整的字跡,那些引經據典的言辭,那些“忍辱負重”、“徐圖後計”的陳腔濫調,此刻都化作了扭曲的嘲笑,嘲笑著我身為大哥的無能,嘲笑著雲長那枉死的英魂!
    一股無法遏製的暴怒猛地衝上頭頂!
    “嘩啦——!”
    我猛地揮動寬大的袍袖,用盡全身力氣橫掃過去!那堆積如山的竹簡諫章,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枯葉,瞬間被掃離桌麵!它們翻滾著、碰撞著、碎裂著,如同崩塌的堤壩,嘩啦啦傾瀉而下,在冰冷的地磚上散落一地狼藉!斷裂的簡牘四處飛濺,像一地破碎的、無用的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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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聲響在殿內回蕩,淹沒了窗外的雨聲,也震得階前跪著的諸葛亮身形一僵。
    我繞過帥案,一步一步,踏過滿地的簡牘碎片,走到大殿中央,走到諸葛亮麵前。冰冷的雨水氣息和他身上透出的寒意撲麵而來。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著這位算無遺策、智謀無雙的軍師,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孔明!”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是從九幽寒冰裏撈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淬著刺骨的寒氣,砸在濕漉漉的玉階上,“你告訴朕——”
    我死死盯著他雨水衝刷下的眼睛,一字一頓,如同鈍刀割肉:
    “何謂‘時’?”
    殿內死寂,隻有窗外暴雨如注的轟鳴,如同千軍萬馬在奔騰呐喊,又像是無數冤魂在淒厲哭嚎。
    “是等朕須發盡白,齒搖發落,老死在成都這張冰冷的王座之上?”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是等那碧眼紫髯的江東小兒孫權,安安穩穩壽終正寢,在吳郡的暖榻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的胸膛劇烈起伏,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月光下那轉瞬即逝的綠袍金甲,那柄點地的青龍偃月刀寒光!
    “還是……”我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卻又蘊含著毀滅性的風暴,“要等雲長孤墳上的荒草,一年年瘋長,高過他手中那柄威震華夏的——青龍偃月刀?!”
    “嗆啷!”一聲銳響,我猛地拔出斜插在破碎帥案上的雌雄雙股劍!劍鋒在昏暗的殿內劃出一道淒厲的寒光,直指殿外那被無邊雨幕籠罩的、仿佛永遠無法到達的東方!
    “朕!等不了!”咆哮聲如同受傷的龍吟,裹挾著血淚與雷霆,震得殿宇簌簌發抖!“一刻也等不了!”
    “呼——!”
    一陣穿堂的狂風猛地從洞開的殿門灌入,帶著冰冷刺骨的雨腥氣,瞬間撲滅了殿內僅存的幾盞燭火!
    黑暗驟然降臨。
    隻有窗外偶爾劃破烏雲的慘白閃電,瞬間照亮殿內狼藉的景象:滿地狼藉的斷簡殘章,破碎的帥案,深深嵌入木中的劍痕,階前那個濕透跪伏的清瘦身影,以及站在黑暗中央的我——手握利劍,麵目在閃電的映照下,扭曲如同煉獄歸來的複仇凶神。
    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那是我自己的,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氣,都像是要將靈魂裏所有的悲慟與暴怒噴吐出來,焚毀這令人窒息的黑暗。
    階前,諸葛亮的身影在閃電的殘光中凝固著,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雨水順著他的發髻、臉頰、衣袍,持續不斷地滴落在玉階上,發出輕微卻固執的“嗒、嗒”聲。那聲音,在無邊無際的暴雨轟鳴中,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得像一記記重錘,敲在我被恨火焚燒得滾燙的心上。
    他沒有再說話。沒有引經據典,沒有剖析利害。隻有沉默。一種沉重得如同山嶽、冰冷得如同這深冬夜雨的沉默。這沉默,比千言萬語的諫阻更鋒利,更深地刺入骨髓。它無聲地質問著帝王的瘋狂,昭示著前路的深淵。
    然而,這沉默,此刻卻如同滾油,潑在了我心中那熊熊燃燒的複仇烈焰之上!它意味著阻擋!意味著遲疑!意味著對二弟那未寒屍骨、未幹血淚的又一次背叛!
    “呼……呼……”我的喘息越發粗重,握著劍柄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冰冷的劍鋒似乎也在黑暗中嗡鳴,渴望著痛飲仇讎之血。
    殿外的雨,下得更瘋了。狂暴的雨點砸在瓦片上、石階上、庭院中,匯成一片震耳欲聾、永不停歇的轟鳴。那聲音,不再是雨聲,而是戰場之上萬千鐵蹄的奔騰!是無數冤魂憤怒的咆哮!是長江之水在我耳邊洶湧激蕩的怒濤!
    “血……”我盯著無邊的黑暗,盯著那雨幕之後不可知的東方,喉嚨裏滾出沙啞的低語,如同詛咒,“唯有用血……才能洗清……”
    殿內死寂。唯有窗外,天河的閘口仿佛被徹底撕開,整個世界都在那無休無止的、狂暴的雨聲中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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