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落鳳落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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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無邊的冰冷……仿佛沉入了萬丈寒潭的最深處,徹骨的寒意滲透進每一寸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左肩胛深處那撕裂般的劇痛。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中浮沉,如同暴風雨中即將熄滅的殘燭。耳畔似乎還回蕩著落鳳坡震天的喊殺、箭矢的尖嘯、骨骼碎裂的悶響……還有那麵玄色令旗折斷時,令人心膽俱裂的“哢嚓”聲……
軍師……龐統……
痛楚……悔恨……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噬咬著殘存的意識。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試圖掙紮,都引來劇痛更猛烈的反撲。眼皮像是被冰封住,沉重得無法抬起。隻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無處不在的銳痛,證明著這副殘破的軀殼尚未徹底歸於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一絲微弱的光芒,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緊接著,是聲音,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如同隔著厚重的棉絮傳來。
“……老將軍……老將軍?能聽見嗎?” 聲音嘶啞而疲憊,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眼皮仿佛粘連著,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勉強掀開一道縫隙。刺目的光線瞬間湧入,帶來一陣眩暈。視線模糊不清,隻能看到頭頂是粗陋的營帳頂棚,被油燈搖曳的光暈染成昏黃。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苦澀和血腥混合的氣息。
一張布滿血絲、寫滿焦慮和疲憊的臉龐,在晃動的光影中漸漸清晰。是魏延。他臉上、甲胄上幹涸的血跡和煙灰尚未洗淨,嘴唇幹裂,眼中布滿了紅絲,那份慣常的桀驁被深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取代。
“……水……” 喉嚨幹得如同砂紙摩擦,擠出的聲音微弱嘶啞,幾乎不成調。
魏延眼中猛地爆發出一點亮光,幾乎是撲到床邊,小心翼翼地用一個粗陶碗的邊緣,沾了些溫水,極其輕柔地潤濕我幹裂的嘴唇和口腔。那點微涼的濕潤,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間喚醒了更多知覺。
“老將軍!您……您可算醒了!” 魏延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後怕,他放下碗,想說什麽,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是重重地、帶著無盡悔恨地垂下頭,“末將……末將無能!累得老將軍……”
劇烈的咳嗽猛地打斷了他的話。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左肩的傷口,痛得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裏衣。魏延慌忙扶住我的身體,動作笨拙卻帶著十二分的小心。
“軍……軍師……” 喘息稍定,我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目光死死盯住魏延的臉。落鳳坡那折斷的玄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心頭!
魏延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避開我的目光,聲音低沉得如同蚊蚋,帶著沉痛和恐懼:“軍師……軍師他……歿於落鳳坡亂軍之中……屍骨……尚未尋回……”
雖然早有最壞的預感,但當這殘酷的事實被親口證實,一股冰冷的絕望洪流還是瞬間衝垮了堤壩!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碎!眼前猛地一黑,喉頭腥甜翻湧,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
“老將軍保重!” 魏延的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用布巾擦拭。
痛!深入骨髓的痛!比箭傷更痛百倍!龐統!那張清臒睿智的臉龐,那柄沉入江中的羽扇,那擲下令箭時的沉重囑托……一切,都隨著那麵折斷的玄旗,徹底湮滅在落鳳坡的腥風血雨裏!而我,終究是遲了一步!未能護住軍旗,更未能護住軍師!
悔恨如同毒藤,纏繞著心髒,勒得人喘不過氣。營帳內死寂一片,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和我粗重艱難的喘息。
“張……張任……” 我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這個名字,眼中爆發出刻骨的仇恨!是他!是他設下埋伏!是他折我軍旗!是他害死軍師!
“張任那狗賊!” 提及此名,魏延眼中也瞬間燃起暴戾的怒火,咬牙切齒,“帥旗雖折,此獠卻狡詐!趁亂退守雒城,仗著城高池深,負隅頑抗!主公親臨城下,連日攻打,奈何……奈何那廝守得如同鐵桶!我軍……我軍折損甚重!”
雒城未下!張任仍在!一股憋悶的怒火混合著無法動彈的無力感,在胸中激烈衝撞!我猛地掙紮著想坐起,卻被左肩那撕裂般的劇痛和魏延死死按住的手臂壓了回去。
“老將軍!不可妄動!” 魏延急聲道,眼中滿是憂慮,“醫官說了,您這箭傷極重,貫穿肩胛,損及筋骨!須得靜養!否則……否則這條手臂恐怕……”
手臂……我下意識地看向被厚厚麻布和夾板牢牢固定、動彈不得的左臂。那冰冷的箭簇穿透血肉骨骼的觸感,仿佛還在昨日。鳳嘴刀……沉重的鳳嘴刀……若失了這條臂膀……
一股寒意瞬間蓋過了怒火。帳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那盆燒得通紅的炭火,兀自發出劈啪的輕響,卻驅不散帳內彌漫的沉重與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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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傷的日子,緩慢而煎熬。每一次換藥,都如同酷刑。醫官小心翼翼地解開被血和膿液浸透的麻布,露出肩胛處那猙獰的、貫穿前後的創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刺鼻的金瘡藥粉撒上去的瞬間,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那貫穿處的銳痛。左臂沉重麻木,如同不屬於自己。醫官每日按壓、施針,那刺骨的酸痛直鑽骨髓,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卻隻能死死咬住牙關,一聲不吭。
營帳隔絕了外麵的廝殺,卻隔不斷那日夜傳來的、沉悶如雷的戰鼓聲!那是攻城!是主公親率大軍,在雒城下浴血!每一次鼓點,都如同重錘敲在心上!還有那隱隱約約、隨風飄來的喊殺與慘嚎,更如同毒蛇般啃噬著神經!張任!那麵折斷玄旗的仇敵,就在那城牆之後!
焦躁!如同毒火在血脈中灼燒!身體被禁錮在床榻之上,心卻早已飛向那硝煙彌漫的城頭!鳳嘴刀斜倚在帳角,冰冷的刀身蒙上了一層薄灰。每一次目光掃過,那渴望飲血的嗡鳴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更添一分噬心之痛!
魏延每日必來。他身上的血腥味和煙火氣一日重過一日,鎧甲上的新添的刀痕箭孔也越來越多。他帶來城下的消息,每一次都讓人心更沉一分:強攻受挫!地道被毀!雲梯焚毀!士卒傷亡慘重!雒城,如同插在入川咽喉的一根毒刺,死死卡住了大軍前進的腳步!張任的名字,被他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少,但那字裏行間透出的恨意與無奈,卻一次比一次濃烈!
“難道……難道就奈何不了那張任狗賊?!” 一日,魏延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木樁上,震得帳頂簌簌落灰,聲音裏充滿了憋屈和不甘。
我沉默地看著帳頂跳動的火光,胸口那團憋悶的怒火幾乎要炸開,卻隻能化作一聲沉重而壓抑的歎息。左肩的傷口在焦躁的情緒下,又開始隱隱作痛,牽扯著半邊身體都麻木起來。
就在這焦灼欲焚、一籌莫展之際,一股異樣的氣氛,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開始在主營方向悄然蕩開漣漪。
先是往來傳遞軍令的斥候腳步變得異常急促,神色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和……敬畏?緊接著,是營中負責糧秣轉運的官員被頻繁召入主營,出來時個個麵色肅然,腳步匆匆。然後,是營盤外圍的崗哨似乎加強了數倍,巡邏的衛隊眼神銳利如鷹,氣氛肅殺。
更明顯的變化,是軍中那些原本因久攻不下、軍師新喪而彌漫的低落與浮躁之氣,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緩緩撫平、壓製下去!一種新的、沉靜而充滿力量的氣息,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流,開始在龐大的營盤之中悄然湧動、匯聚!連空氣中彌漫的草藥苦澀味,似乎都被一種若有若無的、清冽而肅殺的氣息所衝淡。
“發生了何事?” 我終於忍不住,在魏延又一次帶著一身疲憊和塵土踏入營帳時,嘶啞地問道。
魏延的神色異常複雜,疲憊的眼底深處,卻跳躍著一簇難以抑製的、近乎狂熱的亮光!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又強行按捺下去,最終隻是重重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敬畏和篤定,低聲道:
“老將軍……再忍耐幾日!隻需幾日!雒城……必破!張任……必擒!”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焦躁與無奈,而是一種看到了破曉曙光、看到必勝結局的灼熱!
這股異樣的、充滿力量的暗流,最終在某個黃昏,達到了頂峰。
營帳之外,原本充斥著攻城器械的轟鳴、士卒操練的呼喝、傷兵壓抑的呻吟……所有這些聲音,在那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瞬間抹去!
死寂!
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幕布,驟然籠罩了整個營盤!連風似乎都停止了流動,營帳的布簾不再擺動,連炭火盆裏的火星爆裂聲都清晰可聞!
緊接著,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腳步聲,踏破了這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腳步聲並不沉重,甚至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韻律,踏在營盤略顯泥濘的土地上,發出極其穩定、極其規律的“沙…沙…”聲。一步,一步,由遠及近。
然而,就是這並不響亮的腳步聲,卻仿佛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它所過之處,營帳內原本壓抑的交談聲徹底消失,連傷兵痛苦的呻吟都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帶著極致的敬畏、狂熱、甚至是卑微的惶恐,穿透營帳的縫隙,投向那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空氣凝固了!時間停滯了!整個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這穩定而充滿力量的腳步聲,如同踏在每一個人的心髒之上!
“沙…沙…”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我的營帳之外!
帳簾被一隻骨節分明、極其穩定的手,輕輕掀開。
一股清冽而深沉的氣息,瞬間湧入這彌漫著藥味和血腥的營帳。帳外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將來人的身影拉得極長,投射在營帳的地麵上。
他身形並不魁梧,甚至顯得有些清瘦。一襲素淨的鶴氅,在晚風中微微拂動,不染塵埃。頭上綸巾束發,麵容清臒,雙眉斜飛入鬢,眼神深邃如寒潭古井,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蘊藏著洞察天地玄機的智慧與掌控一切的絕對力量。他手中,並無羽扇,隻隨意地握著一卷簡牘。
帳內昏黃的油燈光暈,跳躍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映不出絲毫波瀾。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帳內,最終,落在我這臥於病榻、須發染霜、氣息奄奄的老將身上。
沒有驚訝,沒有憐憫,沒有寒暄。那目光沉靜如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因果。
他隻是站在那裏,便如山嶽臨淵。整個營帳,乃至帳外那死寂的天地,都因他的存在而徹底沉凝。
一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我早已因傷痛和悔恨而麻木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諸葛亮!
臥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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