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關平篇——青龍鋒影

字數:8122   加入書籤

A+A-


    建安五年·下邳城外
    我關平,從記事起便如浮萍。父親早喪於亂軍之中,母親帶著我顛沛流離,最後在兵荒馬亂中失散,隻餘我一人。那時我才十四歲,在屍骸遍地的焦土上茫然行走,天地之大,竟不知何處可容我片瓦遮身。我蜷縮在斷壁頹垣的陰影裏,腹中饑火灼燒,人幾乎麻木了。忽聞蹄聲如雷,抬眼望去,隻見遠處煙塵蔽日,一彪人馬正疾馳而來,旌旗獵獵,上書一個“曹”字。兵戈寒光刺得我眼痛,我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仿佛要鑽進冰冷的泥土裏去。
    “籲——”
    一聲斷喝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戰馬在我麵前咫尺處人立而起,揚起的塵土撲了我一頭一臉。我驚惶抬頭,逆光中隻見馬上一將,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麵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那目光如寒星掃過,在我身上停駐片刻,眉頭微蹙:“何處小兒,竟在此處?”
    我喉嚨發緊,囁嚅著說不出話,隻覺那目光仿佛有千鈞重壓,令我動彈不得。
    “將軍,此地不宜久留!”旁邊有軍士提醒。
    他卻不答,目光在我襤褸的衣衫和沾滿泥汙的臉上停留片刻,那銳利的眼神竟似乎柔和了一絲。他略一沉吟,聲音沉厚如古鍾:“兵凶戰危,稚子何辜?可願隨某同行,免受凍餒之苦?”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不容置疑,又仿佛帶著某種承諾的重量。我心頭一熱,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撲倒在地:“願隨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塵土嗆入口鼻,但我已全然不顧。那一刻,這亂世之中,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抓住了一線生機,一線可以依附的堅實。
    “起來,”他聲音依舊沉穩,卻似多了一絲溫度,“從今往後,你便是關某膝下之子,喚作關平。”
    “父親大人!”我哽咽著再次叩首,抬頭時,正迎上他俯視的目光。那雙丹鳳眼中,映著烽煙,也映著我卑微而狂喜的身影。彼時夕陽如血,將他偉岸的身軀鍍上一層悲壯的金紅,也在我心底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從此,我有了歸處。
    建安十三年·長阪坡
    父親那柄青龍偃月刀劈開晨霧,刃光寒徹天地。趙雲將軍渾身浴血,懷中緊護著繈褓中的幼主阿鬥,在曹軍如潮的圍困中左衝右突,宛若狂濤中的一葉孤舟,每一次衝殺都驚心動魄。我緊握長槍,緊隨父親身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撞擊。
    “護住子龍後路!”父親的吼聲炸雷般響起。
    我策馬前突,長槍奮力刺出,將一名欲從側麵偷襲趙將軍的曹軍騎卒挑落馬下。熱血濺上臉頰,滾燙而黏膩。周遭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戰馬瀕死的嘶鳴、士卒倒斃的悶哼……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煉獄。趙雲將軍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中時隱時現,每一次險象環生都讓我心膽俱裂。父親則如一尊怒目的神隻,赤兔馬所到之處,青龍刀卷起腥風血雨,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敵軍陣中犁開一道血路,隻為接應那忠心護主的孤膽英雄。
    當父親終於掩護著傷痕累累的趙雲將軍衝出重圍,來到主公劉備麵前,將繈褓中安然無恙的阿鬥小心遞上時,主公竟失手將阿鬥摔在地上,悲聲道:“為此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趙雲將軍不顧自身傷勢,慌忙跪地抱起阿鬥,眼中是劫後餘生的痛惜與忠誠。
    那一刻,我立於父親高大的身影之後,緊握槍杆的手心全是冷汗,卻有一股滾燙的東西在胸中激蕩。我望著主公臉上真摯的痛悔,趙雲將軍不顧己身的忠勇,還有父親那沉默卻如磐石般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深切地觸摸到“忠義”二字的千鈞之重。它並非虛無縹緲的頌歌,而是長阪坡上這濃得化不開的血色,是父親刀鋒上滴落的忠誠,是子龍將軍懷中護住的生命之火。這亂世,唯此二字,可立身,可托命。
    建安二十四年·荊州帥府
    油燈昏黃的光暈在案頭搖曳,勉強撐開一方小小的明亮。我侍立在父親身後,看著他如山脊般寬闊的肩背微微前傾,目光如炬,一遍遍審視著案上鋪開的地圖。漢中王進位的大捷消息傳來不久,父親周身那股沉寂已久的鋒芒便如同久藏於匣的寶劍,在燈下無聲地嗡鳴起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體內奔湧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渴望——那是沉寂多年後,對功業巔峰的渴望。
    “父親,”我的聲音在靜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江東孫權,鷹視狼顧,其心叵測。諸葛軍師臨行前再三叮囑,‘北拒曹操,東和孫權’,此乃固守荊州之根本。如今曹操新敗,元氣未複,我軍正可趁此良機,厲兵秣馬,養精蓄銳,以待天時。若貿然興兵北上……”
    父親執筆的手在空中頓住,狼毫飽蘸的濃墨懸在襄陽城上方,欲落未落。他緩緩側過頭,丹鳳眼在燈影下眯起,那目光銳利如刀鋒,直刺過來:“平兒,你是在質疑為父的決斷?”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我喉頭發緊,仿佛被那無形的目光扼住,幾乎無法呼吸。我深知父親的驕傲,更明白他此刻心中燃燒著怎樣的火焰——那是要一舉踏破樊城、襄樊,威震華夏,以蓋世功勳回應漢中王大業的雄心。然而,荊州這孤懸於外的基業,如同置於狼群環伺的孤島。江東呂蒙表麵謙恭,遣使修好,使者那謙卑笑容下的眼神卻總讓我想起蟄伏的毒蛇,冰冷而滑膩。父親對此卻似乎不以為意,隻道:“鼠輩安敢?”
    “孩兒不敢!”我深深低下頭,避開那灼人的視線,聲音因極力克製而微微發顫,“隻是……荊州乃根本之地,三軍家眷皆在於此。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呂蒙換防,陸口易帥,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父親威震華夏,天下側目,更需提防小人暗算。”
    “哼!”父親從鼻中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重又轉向地圖,手中朱筆終於落下,一道濃重醒目的赤痕,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從襄陽狠狠劃向樊城!筆鋒淩厲,仿佛要穿透薄薄的紙背。“為將者,豈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我關雲長縱橫天下,靠的是掌中刀,胯下馬!區區江東鼠輩,縱有詭計,何足道哉?待我攻下樊城,生擒曹仁,看他孫權敢動我荊州分毫!”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睥睨天下的自信。那朱紅的進軍路線,在燈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痕。我望著父親剛毅的側臉,心頭卻如墜冰窟。那沉重的陰影,已非我言語所能驅散。帥府之外,荊襄的秋夜,寒氣已悄然彌漫開來,無聲地浸透每一寸磚石。
    建安二十四年·麥城
    雪,無邊無際的雪。
    冰冷的雪片如同無數把細小的刀子,被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狂暴地抽打在臉上、身上。殘破的城垣在風雪中瑟縮,昔日“漢壽亭侯”的旌旗早已不知去向,隻餘下光禿禿的旗杆在風中發出嗚嗚的悲鳴,像垂死者最後的嗚咽。城下,東吳的兵甲在雪光映照下反射著森冷的寒芒,層層疊疊,如鐵桶般將這座孤城死死圍困。喊殺聲、箭矢破空聲、攻城錘撞擊城門的沉悶巨響……匯成一股絕望的洪流,日夜不停地衝擊著搖搖欲墜的城牆,也衝擊著我們每個人緊繃到極限的心弦。
    父親斜倚在冰冷的牆垛上,那身引以為傲的綠袍金甲早已被血汙和塵泥覆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閉著眼,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嘶聲,花白的長髯上凝結著冰淩,隨著身體的微顫而抖動。曾經如山嶽般挺拔的脊梁,此刻也顯出了難以掩飾的佝僂與疲憊。他肩頭那處深可見骨的箭創,雖經草草包紮,暗紅的血跡仍在不斷滲出,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紫黑色的硬塊,觸目驚心。
    “父親……”我跪在他身側,聲音嘶啞幹裂,幾乎不成調,“喝口水吧。”我將一個破舊的皮囊遞到他唇邊,裏麵是最後一點勉強融化的雪水。
    他費力地睜開眼,丹鳳眼中布滿了血絲,昔日的銳利神光已被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痛楚所取代。他艱難地搖了搖頭,目光越過我的肩頭,投向風雪彌漫的城外,投向荊州的方向,那眼神複雜得令人心碎——有刻骨的不甘,有錐心的悔恨,更有一種英雄末路的蒼涼。
    “悔……不聽我兒之言……”他的聲音微弱而斷續,每一個字都像從破碎的風箱中艱難擠出,混雜著濃重的血腥氣,“更恨……劉封、孟達……見死不救!鼠輩!安敢負我!”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迸發出來,隨即引發一陣劇烈的嗆咳,殷紅的血沫濺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如同點點刺目的紅梅。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悔恨如毒藤般纏繞著我——若當初勸阻父親時,能再堅決些,再懇切些,哪怕以死相諫……是否就能避免這傾覆之禍?而劉封、孟達的冷漠無情,更是往這絕望的深淵裏又投下了一塊巨石。我猛地起身,一把抓起倚在牆邊的長刀,刀刃早已崩裂卷口,卻仍反射著不屈的寒光:“父親!孩兒願率死士,今夜拚死突圍!縱是刀山火海,也定要將父親護送出城!”
    “平兒!”父親猛地伸手,那手掌冰冷而枯瘦,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眼神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不必了……”他喘息著,目光掃過城頭上僅存的、個個帶傷、麵黃肌瘦卻依然緊握殘破兵刃的士卒們,他們眼中燃燒著最後的死誌。“莫要……再添無謂死傷……此城……已絕……”
    他的手冰冷如鐵,那力道卻像熔岩般滾燙,透過皮肉,直烙進我的骨髓裏。我僵在原地,手中的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城磚上。一股巨大的、滅頂般的悲愴瞬間將我淹沒。突圍?談何容易!城外是東吳精銳鐵桶般的圍困,城內糧盡援絕,士卒疲敝傷殘。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在父親這絕望的判定和冰冷的手掌中,徹底熄滅了。風雪呼嘯著灌滿城頭,仿佛在為這座孤城,為我們父子,奏響最後的挽歌。我頹然跪倒,臉頰緊貼著父親冰冷染血的戰袍,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製,洶湧而出,卻在瞬間被刺骨的寒風凍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建安二十四年·麥城突圍之夜
    雪,還在下。風卷著雪粒,抽打在臉上,是麻木的疼。
    父親拒絕了最後幾塊僅存的幹糧,將它們硬塞給了身邊幾個傷重垂危的老兵。“吃!”他隻說了一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老兵們渾濁的眼中湧出淚水,哽咽著,用盡力氣咀嚼著那點救命的硬塊。火光搖曳,映著父親溝壑縱橫的臉,那曾經重棗般的麵容,如今隻剩下灰敗與枯槁。他倚著那杆從不離身的青龍偃月刀,刀鋒上的冷光映著他緊閉的雙眼,仿佛在積蓄著生命裏最後的力量。
    “父親,”我跪在他麵前,聲音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馬匹已備好。趁夜色,孩兒護著您……”後麵的話,我說不下去了。突圍?這念頭在白天尚存一絲僥幸,如今麵對這沉沉死局,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父親緩緩睜開眼,那眼神疲憊已極,深處卻燒著兩簇不肯熄滅的幽火,直直看進我心底。“平兒,”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此路……不通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寫滿悲憤與絕望的臉,那些都是跟隨他多年、如今傷痕累累的親兵。“聽著,”他猛地提高了聲音,雖然嘶啞,卻如同破鑼般震響在風雪夜裏,“關某縱橫一世,今日困於此,是天意!非戰之罪!”他喘了口氣,目光如電,“爾等……各自尋生路去吧!莫要……陪葬於此!”
    “君侯!”周倉第一個虎目圓睜,猛地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周倉誓死追隨君侯!九泉之下,亦為君侯執刀!”
    “誓死追隨君侯!”王甫、趙累等僅存的將佐和親兵們齊刷刷跪倒一片,悲吼聲壓過了呼嘯的風雪,帶著決絕的死誌,在殘破的城垣間回蕩。
    父親看著他們,良久,那剛毅的嘴角竟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似欣慰,更似悲涼。他不再說話,目光轉向我,那眼神複雜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有囑托,有不舍,有愧疚,最終都沉澱為一種沉重的命令。
    “扶我……上馬!”他低喝一聲,猛地抓住我的手臂。那手臂枯瘦,卻傳來一股驚人的力量。我強忍心中撕裂般的痛楚,與周倉一起,奮力將他沉重的身軀托上那匹同樣疲憊不堪的戰馬。赤兔馬早已不在,這匹普通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末路的氣息,不安地打著響鼻。
    城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被僅存的力量緩緩推開一道縫隙。風雪瞬間狂暴地灌入,迷得人睜不開眼。父親端坐馬上,盡管身形搖晃,卻依舊努力挺直了脊梁。他猛地一夾馬腹!
    “殺——!”
    一聲蒼涼悲壯的怒吼撕裂風雪,如同垂死雄獅最後的咆哮!他率先衝了出去,手中青龍刀在雪夜裏劃出一道決絕的寒光!周倉、王甫、趙累……所有還能站立的士卒,如同撲火的飛蛾,紅著眼,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緊隨著那道綠色的、仿佛要燃燒起來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撞入城外的無邊黑暗與重重刀山之中!
    殺聲震天!
    我緊握長槍,護在父親馬側,槍尖每一次刺出都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冰冷的刀鋒劃破我的臂膀、後背,溫熱的血湧出,瞬間又被嚴寒凍結。父親在馬上奮力揮刀,每一次斬擊都耗盡他殘存的生命力,刀光所及,吳兵紛紛倒下,但他肩頭的箭創處,鮮血也如同泉湧,浸透了半身戰袍。周倉狂吼著揮舞大刀,像一頭發瘋的犀牛,用身體為父親擋開側翼刺來的長矛,他身上不知添了多少傷口,卻兀自死戰不退!
    然而,包圍圈如同鐵壁,砍倒一層,立刻又有更多湧上。父親終於力竭,身形在馬上猛地一晃!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數條絆馬索如同毒蛇般從雪地裏彈起!
    “父親小心!”我目眥欲裂,嘶聲狂吼,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長槍奮力格擋!
    晚了!
    戰馬悲鳴著轟然栽倒!父親偉岸的身軀如同山崩般從馬背上重重跌落!青龍刀脫手飛出,斜插在冰冷的雪地裏,兀自嗡鳴!
    “父親——!”我肝膽俱裂,瘋了一般撲到父親身邊,用身體死死護住他。周倉、王甫等人也拚死圍攏過來,用血肉之軀築起最後一道屏障,與四麵八方湧來的吳兵做絕望的搏殺。
    冰冷的刀鋒架上了我的脖子,更多的長矛抵住了我的背心。吳兵猙獰的麵孔在火光下晃動。我放棄了抵抗,隻是死死抱著父親冰冷的身軀,抬起頭。
    透過重重圍困的刀槍縫隙,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呂蒙。他披著大氅,在親兵的簇擁下,緩緩策馬踱到近前,火光映著他那張看似儒雅卻冰冷如鐵的臉。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目光掃過倒地不起的父親,再落在我身上,那眼神裏沒有勝利者的得意,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如同在看兩隻落入網中的困獸。
    “關雲長,”呂蒙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雪和喊殺漸息的戰場,“你……還有何話說?”
    父親艱難地抬起頭,花白染血的長髯在寒風中顫抖。他看也不看呂蒙,那雙曾令天下英雄膽寒的丹鳳眼,此刻竟異常平靜地望向南方,望向那漆黑如墨、風雪肆虐的夜空深處,仿佛要穿透這無盡的黑暗,再看一眼他魂牽夢縈的荊州,再看一眼他誓死效忠的大哥漢中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良久,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嘴唇翕動,卻隻發出極其微弱、隻有緊貼著他的我才能聽清的幾個字:“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帶著靈魂深處的傲岸與不屈。
    呂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冰冷的繩索粗暴地套上了父親的脖頸,也套上了我的。那粗糙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勒入血肉,帶來窒息的恐懼和刺骨的寒意。我最後看了一眼父親。他閉上了眼睛,麵容在跳動的火把光影中顯得異常安詳,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終於踏上了歸途。
    風雪更緊了。冰冷的雪片落在臉上,落在父親花白的鬢角,落在他染血的戰袍上。意識模糊的邊緣,我仿佛又回到了下邳城外那個黃昏。殘陽如血,塵土飛揚,那個如天神般的身影俯視著我,聲音沉厚:“從今往後,你便是關某膝下之子……”
    真好,父親。我艱難地側過頭,臉頰最後一次貼上他冰冷染血的戰袍。黃泉路遠,風雪漫天,平兒……還能為您牽馬墜鐙。
    黑暗,溫柔而徹底地,擁抱了我們。
    雪,還在下。覆蓋了血汙,覆蓋了刀兵,覆蓋了這麥城之外最後一點英雄的痕跡,也覆蓋了那柄斜插在雪地裏、漸漸失去最後一絲嗡鳴的青龍偃月刀。天地間,隻餘一片蒼茫寂靜的白。
    喜歡三國:梟雄獨白請大家收藏:()三國:梟雄獨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