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典韋篇——古之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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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典韋,陳留人氏。風雪呼嘯著刮過陳留郡外那片枯寂的樹林,冰冷的雪花被風裹挾著,狠狠抽打在我赤裸的胸膛上。然而我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反而有一股灼熱在血脈深處奔騰衝撞,仿佛要破體而出。我手裏攥著那對沉甸甸的鐵戟,冰涼的觸感直透掌心,卻奇異地安撫著我胸中翻騰不休的獸性。這雙鐵戟,是我唯一能牢牢抓住的、屬於這人間的實物。
“嗷——!”
一聲震徹山林的咆哮撕裂風雪,枯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前方不遠處的雪地上,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正死死盯住我,琥珀色的獸瞳裏燃燒著饑餓與凶殘的火焰,涎水沿著它森白的利齒滴落,在雪地上燙出一個個小坑。它粗壯的四肢微微下伏,那是撲殺前的蓄勢。
“來!”我低吼一聲,聲浪撞在迎麵而來的風雪上。那虎也動了,挾裹著腥風與碎雪,如同巨大的石碾轟然撞來!雪沫被勁風卷起,迷蒙了視線,隻有那腥臭的氣息瞬間撲到麵門。
我不退反進,迎著那龐然巨影猛地踏前一步!鐵戟撕裂空氣的尖嘯壓過了風聲,帶著我全身的力量和胸中那團不吐不快的凶戾,狠狠貫出!
“噗嗤!”
左手的戟鋒,精準無比地捅進大蟲張開咆哮的血口深處!溫熱的腥血猛地噴濺出來,燙得我臉頰生疼。右戟緊隨其後,挾著風雷之勢,狠狠斬向那粗壯的脖頸!利刃切入骨肉的滯澀感清晰地傳回手臂,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哢嚓”聲。虎頭幾乎被整個斬斷,僅連著一點皮肉,龐大的身軀借著前撲的餘勢轟然砸在我麵前的雪地上,濺起大片猩紅的雪泥。滾燙的虎血迅速在雪地上蔓延開,刺目的紅與冰冷的白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我喘息著,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虎血的雙手和鐵戟。那戟尖的寒光映著雪色,竟微微顫抖著。方才那一瞬的搏殺,竟有種奇異的熟悉感,仿佛這血腥的撕裂感,才是我的歸宿。
“好漢子!好手段!”
一聲洪亮的讚歎穿透風雪傳來。我猛地抬頭,隻見林外官道上,一彪軍馬肅立,當先一人,身披重甲,威猛異常,最令人心驚的是他那隻被布帶覆蓋、僅餘一隻眼睛的麵容——正是夏侯惇將軍。
夏侯將軍策馬近前,那隻獨眼上下打量著我,帶著毫不掩飾的激賞:“如此神力,屈身草莽,豈不可惜?可願隨某家去見明公?當今天下洶洶,正是男兒用命之時!”
明公?曹操?這個名字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我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際,風雪依舊,但胸中那股長久以來漫無目的奔突的灼熱,似乎第一次,隱約找到了一個方向。
……
建安元年,兗州濮陽。喊殺聲震得人耳膜發麻,空氣裏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煙塵氣。明公為解濮陽之圍,親率大軍衝城。我緊握雙戟,寸步不離地護在他馬前。城門洞開,喊殺聲驟然拔高,如同沸騰的岩漿從地獄口噴湧而出!呂布軍潮水般湧來,箭矢如飛蝗蔽日,破空的尖嘯聲撕裂耳膜。
“典韋!護住明公!”夏侯將軍的聲音在混亂中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喏!”我的吼聲壓過戰場的喧囂。雙戟在我手中化作兩道致命的旋風,每一次揮出都卷起血雨腥風。沉重的戟鋒切開皮甲、斬斷矛杆、撕裂骨肉,發出沉悶或清脆的碎裂聲響。溫熱的血不斷濺在我臉上、身上,黏膩而滾燙,濃重的鐵鏽味直衝鼻腔。我無暇抹去,眼中隻有前方明公那身沾滿煙塵與血汙的袍甲,那是亂流中唯一的礁石。
突然,頭頂勁風呼嘯!我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數支粗大的弩箭,帶著毀滅的氣息,正撕裂空氣,朝著明公的方位狠狠攢射而來!
“明公小心!”嘶吼聲衝出喉嚨的同時,身體已本能地做出反應。我猛地前衝,如同投石機甩出的巨石,用寬闊的脊背和沉重的鐵戟迎向那片死亡的陰影!
“鐺!鐺!鐺!”
數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幾乎同時炸響!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撞在我的戟杆和背甲上,震得我雙臂發麻,氣血翻湧。一支弩箭擦著頭盔邊緣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我死死釘在地上,腳下犁出兩道深溝,才堪堪穩住身形。背後傳來火辣辣的痛感,背甲凹下去一大塊。
“典韋!”明公驚魂未定的聲音傳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頭也不回,聲音嘶啞卻堅定如鐵:“明公勿憂!有某在!”我再次揮動雙戟,將衝近的兩個敵兵連人帶盾劈開。盾牌碎裂的木屑和血肉一起飛濺。那弩箭帶來的衝擊還在手臂的骨頭裏隱隱作痛,但這痛楚反而更清晰地讓我確認了自己的位置——我是明公身前最後那道門。門若在,明公當安。
……
許都的日子漸漸安定下來,明公的基業如日中天。我成了他身邊形影不離的護衛統領,那對飲飽了無數敵血的鐵戟,也成了許都軍中人盡皆知的象征。軍士們私下裏喚我“古之惡來”,敬畏中帶著疏離。我習慣了沉默,習慣了守在明公帳外,像一尊沉默的鐵塔。直到那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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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之上,陽光毒辣。一個身形雄壯如熊羆的漢子站在場中,手持一柄環首大刀,正是新投明公的許褚。他環視四周,目光如電,帶著不加掩飾的傲氣與挑戰。
“久聞典將軍雙戟無敵,許褚不才,願以手中刀,領教將軍神技!”他的聲音洪亮,如同擂鼓,在空曠的校場上回蕩。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看向明公,他端坐高台,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微微頷首。一股久違的灼熱感,猛地從丹田竄起,瞬間點燃四肢百骸。那是猛獸遇到同類時才有的興奮與戰意。
“好!”我隻吐出一個字,大步踏入校場中央,鐵戟拖在身後,在夯實的土地上劃出兩道淺淺的痕。
沒有試探,沒有花巧。許褚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巨大的環首刀帶著劈山斷嶽的氣勢當頭斬落!刀風未至,那淩厲的壓迫感已激得我須發皆張!我雙足如生根般釘入地麵,低吼一聲,雙戟十字交叉,迎著那勢不可擋的刀鋒全力上架!
“鐺——!!!”
一聲穿雲裂石、震耳欲聾的巨響轟然爆開!火星如同金色的暴雨般從戟刃與刀鋒猛烈撞擊處瘋狂迸射!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沿著戟杆狠狠砸入我的手臂、肩膀,直透脊背!腳下夯實的土地猛地向下凹陷,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去!虎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滾燙的液體順著戟杆流下,是血。
對麵的許褚同樣渾身劇震,他那張粗獷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驚詫,顯然沒料到我能硬撼他這蓄勢已久的全力一擊。他那壯碩的身軀也晃了一晃,腳下的地麵同樣裂開。
好力氣!我心中暗讚。胸中的戰意被這一擊徹底點燃,如同潑了滾油的烈火,熊熊燃燒!我猛地撤開雙戟,不再硬拚,步法疾如鬼魅,瞬間欺近!沉重的鐵戟在我手中竟如穿花蝴蝶,化作漫天戟影,虛實相生,點、刺、掃、撩,如狂風暴雨般攻向許褚周身要害!沉重的戟鋒撕裂空氣,發出尖銳刺耳的“嗚嗚”聲。
許褚怒吼連連,大刀揮舞如輪,潑水難進。刀光戟影瘋狂交織碰撞,“叮叮當當”的撞擊聲密集如暴雨打芭蕉,震得校場四周觀戰的士卒耳中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每一次兵器碰撞都激起耀眼的火星,在烈日下如同金色的流螢飛舞。我們腳下的地麵早已一片狼藉,塵土被激蕩的氣流卷上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黃霧。
汗水如溪流般從額頭、鬢角滾落,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手臂沉重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酸痛的筋骨。但心中的那團火卻越燒越旺!許褚的刀法剛猛霸道,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著開山裂石的威勢;我的戟法則更顯刁鑽狠辣,時而如毒蛇吐信,疾刺要害,時而又如巨斧開山,力劈千鈞!我們在校場中騰挪閃轉,身形化作兩道糾纏不休的旋風,所過之處,煙塵滾滾,氣勢驚人。
不知戰了多少回合,日頭已微微西斜。兩人身上都掛了彩,我的衣甲被刀鋒劃開數道口子,滲出血跡;許褚的肩甲也被我的戟刃削去一角。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灼熱的鐵砂,胸腔火辣辣地疼。明公早已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場中。
又一次劇烈的碰撞後,兩人借著反震之力各自退開數步,拄著兵器劇烈喘息。校場上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汗水順著我的下巴滴落在滾燙的沙地上,瞬間蒸發,發出“滋滋”的輕響。我抬起頭,目光穿過彌漫的煙塵,與許褚那同樣燃燒著戰火和不甘的目光狠狠撞在一起。
“痛快!”許褚喘息著,聲音嘶啞卻帶著興奮。
“再來?”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鹹澀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胸中的戰鼓卻擂得更響。
“且住!”明公洪亮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難以抑製的喜悅和激賞,“虎癡鬥惡來,真乃天賜孤之雙璧也!今日不分勝負,來日方長!典韋、許褚,皆重賞!”
明公的聲音帶著喜悅,穿透校場上的煙塵。我拄著戟,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著沙土流進嘴角,鹹澀中帶著一絲鐵鏽味。抬眼望去,許褚也正望過來,他那雙虎目中,先前的狂傲盡數化作了凝重,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
自那日起,許褚便成了明公的另一麵堅盾。校場上的火星熄了,但一種無聲的默契在我們之間滋生。巡營時,他常沉默地走在另一側,高大的身影與我並肩,如同兩座不可逾越的山巒。偶爾目光交匯,不必言語,彼此都懂——明公的身後,有我們。
然而,建安二年的宛城,空氣中彌漫的氣息卻讓我背脊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張繡降而複叛的陰影,如同水底潛藏的巨鱷,悄無聲息地攪動著暗流。明公似乎沉浸在兵不血刃拿下宛城的喜悅裏,甚至……還有幾分別樣的心思。我冷眼旁觀,看到那個被喚作鄒氏的婦人被接入內帳,看到明公臉上那種久違的、近乎輕佻的笑意。營中漸漸彌漫開一種鬆弛的、帶著酒氣和脂粉甜香的氣息,與我記憶中刀兵肅殺的軍營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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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上心頭。我緊握腰間的鐵戟短柄,冰涼的觸感也無法驅散那份焦躁。巡視的腳步比往日更沉,目光如同鷹隼,掃過每一頂營帳、每一張麵孔。那些張繡舊部的眼神深處,似乎總藏著些什麽,像幽暗水潭下閃爍的磷火。
夜,終於還是來了。中軍大帳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飄蕩出來,夾雜著勸酒的喧嘩與放浪的笑語。我按劍立於帳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晚風送來帳內的酒香和脂粉氣,甜膩得令人作嘔。胡笳聲嗚嗚咽咽,吹得人心頭發慌。
“將軍,喝碗熱湯暖暖身子吧。”一個親兵端著碗上前,聲音帶著討好。
我目光掃過他端碗的手,那指節粗大,虎口老繭厚重,絕非尋常火頭軍的手!心頭警兆如同冰錐刺入!我猛地抬手,一掌將那陶碗打飛!
“啪嚓!”陶碗碎裂在地,滾燙的湯汁四濺。
“滾!”我低吼一聲,手已按在劍柄上,目光如電,死死盯住那“親兵”驟然變色的臉。
那人眼中凶光一閃,卻強自按捺,低頭匆匆退入黑暗。我心中的不安瞬間攀升至頂點!不對勁!這鬆弛的夜,這靡靡之音,這暗藏的窺伺……每一絲風都帶著陰謀的味道!我猛地轉身,對身後幾名親信牙門兵低吼,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鐵:“傳令!各部即刻戒備!有變!速去!”
親兵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營帳的陰影裏。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夜露的濕氣湧入肺腑,卻無法澆熄心頭的焦灼。我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如炬,刺破這看似歌舞升平的迷障,死死盯住那燈火通明的大帳——明公就在裏麵!這念頭如同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戰栗。我必須守住!守到援兵警覺!守到明公脫險!哪怕……以血肉為門!
“殺——!!!”
淒厲的喊殺聲如同平地炸雷,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宛城寂靜的夜空!瞬間,四麵八方,無數黑影從營帳的陰影裏、轅門的死角處、甚至堆放輜重的角落裏猛地竄出!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驟然亮出獠牙!火光!無數火把被同時點燃、拋擲!烈焰騰空而起,貪婪地舔舐著幹燥的營帳和轅門,映照出叛軍猙獰扭曲的麵孔和雪亮的刀鋒!
“敵襲!護駕!護駕——!”我的吼聲如同受傷的狂獅,瞬間壓過了叛軍的喧囂!聲浪在混亂的營地上炸開。
但晚了!太晚了!醉酒的士兵如同待宰的羔羊,剛從美夢中驚醒,便被凶狠的刀矛砍翻在地。慘叫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叛軍瘋狂的呐喊聲……瞬間交織成一片絕望的死亡樂章!
“典韋!速救明公!”曹安民的嘶吼聲帶著哭腔,他渾身浴血,從混亂中衝到我麵前,臉上滿是驚惶,“張繡那狗賊!他反了!胡車兒那雜碎,趁亂盜走了將軍的雙鐵戟!”
什麽?!
仿佛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在頭頂!我下意識探手抓向背後——空空如也!那對與我性命相連、飲血無數的鐵戟,竟真的不翼而飛!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心髒!沒有戟……在這千軍萬馬的混戰中,如同猛虎被拔去了利爪尖牙!
“啊——!”我發出一聲狂怒至極的咆哮,那聲音裏充滿了被戲弄的暴怒和無邊的殺意!胡車兒!張繡!好賊子!
“刀來!”我猛地劈手奪過身邊一個被嚇傻的親兵手中的腰刀!刀鋒冰冷,卻輕飄飄如同朽木!這根本不是我的戟!但來不及了!叛軍的洪流已經裹挾著烈焰與死亡,如同決堤的怒濤,瘋狂地湧向中軍大帳的方向!
“隨我擋住轅門!死戰不退!”我目眥欲裂,對著身邊殘存的、因我吼聲而勉強聚集的十幾個親兵咆哮。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沒有鐵戟,我便以血肉為牆!以殘軀作門!
轅門,成了風暴的中心,成了地獄唯一的入口!叛軍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群,一波接著一波,悍不畏死地撲來!他們眼中燃燒著瘋狂和貪婪,張繡的懸賞令讓他們徹底變成了嗜血的野獸!
“殺典韋者!賞千金!封千戶侯——!”
這吼聲如同魔咒,刺激著每一個叛軍的神經。
我手中的腰刀早已砍得卷刃、崩口,最後“哢嚓”一聲斷成兩截!滾燙的敵血噴了我滿頭滿臉,模糊了視線。我隨手抓起地上一支不知是誰遺落的長矛,矛杆粗糙,帶著未幹的血跡。
“噗嗤!”矛尖狠狠捅進一個衝在最前、張著大嘴嘶吼的叛兵胸膛,巨大的衝力將他整個人挑了起來!我雙臂肌肉墳起,如同虯龍盤踞,怒吼一聲,竟將那人連同他身後的另一個叛兵一起狠狠摜了出去!沉重的屍體砸翻了一片湧上的敵人!
“來啊!狗賊!典韋在此!”我咆哮著,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手中長矛化作索命的毒龍,每一次刺出、橫掃,都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雨!矛鋒所向,骨斷筋折!
然而,敵人太多了!殺之不盡!砍倒一個,立刻有兩個、三個補上!身邊的親兵一個接一個倒下,慘叫著被無數刀矛淹沒。每倒下一個,我的心就像被剜去一塊。最後,隻剩下我一人!獨自矗立在這血肉磨盤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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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咻!”
冰冷的箭矢如同毒蜂般攢射而來!我猛地旋身,長矛舞成一片模糊的光輪!
“叮叮當當!”大部分箭矢被磕飛,但一支刁鑽的冷箭狠狠咬進了我的左肩!劇痛如同毒蛇噬咬!緊接著,右腿一陣鑽心的刺痛!低頭看去,一杆長槍的鋒刃已經穿透了我的大腿肌肉!
“呃啊——!”劇烈的疼痛反而激發出我骨子裏最後的凶性!我猛地發力前衝,不顧那還紮在腿上的長槍,手中長矛如同毒龍出洞,瞬間洞穿了那個偷襲者的咽喉!滾燙的血噴濺而出!
更多的兵器從四麵八方襲來!刀砍在肩甲上,迸出火星;矛刺在腹部的鐵葉上,發出沉悶的撞擊;箭矢擦著頭盔飛過,帶起刺耳的尖嘯……我如同置身於刀山槍林之中!每一次格擋、每一次閃避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神經!身上的創口越來越多,鮮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浸透了破碎的衣甲,在腳下匯聚成粘稠的血窪。
力氣在飛速流逝。每一次揮動那沾滿血肉碎骨的長矛,都變得無比艱難,仿佛手臂上墜著千斤巨石。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的痛楚。視線開始模糊,火光、人影、刀光都晃動成一片猩紅的色塊。
“典韋!明公已由後帳突圍!快走——!”曹安民淒厲的喊聲從混亂戰場的邊緣傳來,如同從天外飄來。
走了……明公……走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無邊疲憊與巨大釋然的感覺,猛地衝上頭頂。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這念頭一起,支撐著我的最後一口真氣仿佛瞬間泄去。一直緊繃如弓弦的意誌,驟然鬆弛下來。身體晃了一晃,幾乎站立不住。圍攻的叛軍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們眼中的瘋狂被一種更深的恐懼取代,攻勢竟為之一緩。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的遲滯中,一股凶狠的力道猛地從側後方撞來!一杆沉重的長矛,裹挾著風聲,狠狠刺入了我的後背!鋒利的矛尖撕裂破碎的甲葉,穿透血肉,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從前胸透出!
“噗——!”
滾燙的鮮血,混合著破碎的內髒碎片,猛地從我口中狂噴而出!視野瞬間被一片猩紅所覆蓋!那是一種滾燙的、帶著濃烈鐵鏽味的紅。
劇痛……無邊無際的劇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但在這滅頂的劇痛中,意識卻詭異地清晰了一瞬。我低頭,看著胸前那截染血的矛尖,還在微微顫動。身後,傳來叛軍難以置信的、帶著狂喜的嘶吼:“刺中了!刺死他了!”
死?
不!明公……明公剛走!他還未脫險!我不能倒!絕不能倒在這裏!我倒下,這道門就開了!那些豺狼就會追上去!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超越肉體極限的力量,如同火山般猛烈爆發!我用盡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那咆哮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帶著無盡的凶煞和決絕,震得周圍撲上來的叛軍駭然止步!
我猛地挺直了那即將跪倒的身軀!雙腿如同鐵鑄般死死釘在轅門前的血泊之中!雙手反握,死死抓住胸前那截透出的矛尖!不顧那鋒刃瞬間割裂掌骨的劇痛,雙臂筋肉如同巨蟒般墳起,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狠狠一折!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堅韌的矛杆,竟被我硬生生折斷!帶著矛頭的半截矛身,依舊深深嵌在我的胸膛裏!鮮血順著斷口瘋狂湧出。
我隨手丟掉那半截矛杆,身體搖晃著,如同風中殘燭。但我的目光,卻穿透模糊的血色和混亂的人群,死死釘在轅門之外,明公撤離的方向。那目光裏,再無痛苦,隻有一種磐石般凝固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守護意誌!
“呃……”我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粘稠的血沫不斷從嘴角湧出。那插在胸口、幾乎將我貫穿的斷矛,此刻竟成了支撐我屹立不倒的柱石!我伸出沾滿自己與敵人血漿的雙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扼住了兩個衝到近前、試圖推開我的叛軍咽喉!
“哢嚓!哢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那兩人眼珠暴突,瞬間癱軟下去。更多的叛軍被這非人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他們看著我——一個胸口插著斷矛、渾身浴血、如同從血池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竟然還在殺戮!那早已不成人形的身軀,卻依舊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嶽,死死堵在轅門之前!
“他不是人!是鬼!是門神!”叛軍中爆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叫。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
箭矢再次如飛蝗般射來!但我已感覺不到疼痛。身體早已麻木,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燃燒——站著!擋住這門!為明公……多擋一刻!
箭矢穿透皮肉,發出沉悶的“噗噗”聲。長矛、刀劍,不斷地刺入、砍中我的身體。每一次沉重的撞擊,都讓我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一下,但我依舊死死扼殺著每一個敢於靠近轅門的敵人。腳下的血窪越來越深,粘稠得如同沼澤。我的意識在無盡的痛楚和失血的冰冷中,漸漸沉向無邊的黑暗。視線徹底模糊了,隻剩下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眼前跳動成一片血色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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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應該……走遠了吧……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燭火,在無邊的黑暗海洋中微弱地搖曳了一下。
終於,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側麵狠狠撞來!同時,數支長矛從不同的角度,帶著積攢已久的恐懼與瘋狂,狠狠地刺穿了我的身體!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再也無法保持站立。
世界……驟然傾斜……
身體重重地砸在冰冷粘稠的血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奇怪的是,落地時並未感到太多疼痛,隻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解脫感,如同沉入無底的深潭。意識並未立刻消散,反而以一種奇異的、輕飄飄的方式向上浮升。
我看到了下方那慘烈如修羅場的轅門:火焰仍在吞噬著營帳,濃煙滾滾升騰;無數叛軍擁擠在轅門內外,臉上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尚未褪盡的恐懼;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我的軀體靜靜躺著,早已被鮮血浸透,被兵刃洞穿得不成樣子,像一塊被徹底撕裂踐踏的破布。那根折斷的長矛,依舊醒目地插在胸口,如同一個殘酷的印記。周圍是堆積如山的叛軍屍體,層層疊疊,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絕望而瘋狂的搏殺。
視線越飄越高,越過混亂的營地,投向遠方那片被黑暗籠罩的荒野。一點微弱的、移動的火光,在無邊的夜色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頑強,正向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明公……
火光在視野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終融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真好……
這個念頭輕輕拂過,帶著無限的滿足和安寧。最後一絲牽掛,也斷了。
冰冷的雨絲,不知何時開始落下,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它們穿過我虛無的意識,落向下方那片燃燒的大地,落向轅門前那具殘破不堪的軀體,落向那凝固的血泊。雨水衝刷著血跡,也衝刷著這片被背叛和死亡玷汙的土地。
雨幕深處,那杆殘破的曹軍大旗,依舊倔強地插在轅門的廢墟之上,被雨水浸透,被火焰燎燒得隻剩半幅,卻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雨聲瀟瀟,天地茫茫。
我最後的意識,如同這冰冷的雨絲,無聲地融入這片被血與火浸透的大地,融入那杆殘破戰旗的嗚咽聲中。
門……還在。
下輩子,還做明公的看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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