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曹洪篇——血誓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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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曹洪,曹孟德的從弟。
    滎陽血戰中,我將戰馬讓給曹操,高喊:“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
    赤壁大火映紅江麵時,我守許都,徹夜難眠。
    漢中敗退路上,張飛在身後怒吼,我咬牙護著曹操奔逃。
    曹丕登基後,我竟因私財被他下獄問斬。
    獄中最後一夜,我撫摸舊甲上那道箭痕。
    原來天下早已無洪,也無公。
    中平六年的初秋,許都的空氣裏已浮動著不祥的氣息。我在曹府那空曠的演武場一角,粗布衣袖挽過手肘,默默擦拭著祖父傳下的那副舊甲。甲片在麻布下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每一次來回,都仿佛在打磨我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焦躁。黃巾的烽煙尚未徹底熄滅,閹宦與外戚又在洛陽攪起腥風血雨。我曹氏一族,該何去何從?
    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是兄長曹仁,他那張與我相似、卻更顯剛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凝重,壓低了聲音:“子廉,孟德兄長……回來了!”
    我霍然起身,手中的麻布掉落在地。孟德兄長!這個名字如同一塊滾燙的炭,瞬間點燃了我胸中蟄伏多時的火焰。我幾乎是隨著曹仁的腳步奔入前廳。
    廳堂內,光線昏暗。孟德兄長端坐於上首,一身風塵仆仆的布衣,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勃然欲發的銳氣。他比離家時更顯精悍,眼窩深陷,目光卻如鷹隼般掃視著在座的幾位族親——夏侯惇、夏侯淵、曹仁,還有我。廳堂裏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張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董卓亂政,鴆殺少帝,焚毀宮室,屠戮公卿,倒行逆施,人神共憤!”孟德兄長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錘砸在青石上,鏗鏘作響,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他猛地一拍幾案,震得案上陶碗中的清水都跳了起來,“此獠不除,漢室傾頹,天下蒼生何存?我曹孟德,決意起兵,討伐國賊!”
    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衝上我的頭顱,幾乎要衝破天靈蓋。我猛地踏前一步,膝蓋重重砸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搶先於所有人之前,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兄長!子廉願隨兄長鞍前馬後,萬死不辭!曹氏一門,當以血薦軒轅!”
    孟德兄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銳利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他並未多言,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戰鼓在遠方擂響,熱血在血管裏奔湧咆哮。曹家的命運,我曹洪的命運,自此與這位名叫曹操的兄長牢牢係在了一起,再無分途。
    初平元年,酸棗會盟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各路諸侯的營盤連綿數十裏,旌旗蔽日,人喊馬嘶,喧囂震天。然而這表麵的浩大聲勢之下,卻是一片暗流洶湧的死水。我侍立在孟德兄長身側,看著他緊鎖的眉頭,聽著他壓抑著怒火的低語。
    “豎子不足與謀!”他猛地將手中的酒爵頓在案上,濁酒濺出,“日日置酒高會,坐視董賊盤踞洛陽,蹂躪天子!空耗糧秣,坐失良機!”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高談闊論、醉眼惺忪的諸侯,充滿了鄙夷與憤怒。那份鄙夷與憤怒也深深烙進了我的心底,我握緊了腰間的環首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終於,孟德兄長再也無法忍耐。他毅然決然,率領我們這支人數遠遜於諸侯聯軍、卻凝聚著真正決死之誌的孤軍,如一支離弦之箭,直撲成皋、滎陽!我知道,這是一場以卵擊石的豪賭,但我心中沒有半分猶豫。曹家的血性,豈是那些鼠輩所能比擬?
    戰場的氣息撲麵而來。成皋城下,血與火的味道濃烈得令人窒息。喊殺聲、兵刃交擊的刺耳銳響、垂死者的慘嚎,交織成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煉獄圖景。我緊隨著孟德兄長,手中的長刀早已飲飽了鮮血,變得沉重而粘滑。甲胄上濺滿了不知是敵是友的溫熱血漿,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鐵鏽味。
    初戰告捷的銳氣在滎陽城下撞得粉碎。徐榮,董卓麾下的悍將,早已張開了一張致命的羅網。我們的孤軍深入,成了自投羅網。潮水般的西涼鐵騎從三麵壓來,沉重的馬蹄踏得大地都在顫抖。箭矢如同密集的蝗群,帶著攝人心魄的尖嘯,鋪天蓋地落下。
    “保護主公!”夏侯惇的嘶吼在混亂的戰場上顯得如此微弱。我奮力劈倒一個衝近的敵騎,腥熱的血點濺在臉上,也顧不得擦拭,隻是本能地驅馬向孟德兄長的方向靠攏。他身先士卒,那醒目的旗幟在亂軍中如同燈塔,也如同招引死亡的風暴中心。他揮舞著長槊,每一次揮擊都帶起一片血雨,但敵人實在太多了,一層層圍裹上來。
    突然,一陣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刺入耳鼓!我猛地扭頭,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一支粗大的狼牙箭,帶著可怕的力道,深深貫穿了孟德兄長的坐騎脖頸!那匹神駿的戰馬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前蹄猛地跪倒,巨大的慣性將馬背上的孟德兄長狠狠向前拋飛出去!
    “主公——!”我的聲音變了調,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心髒。時間仿佛凝固了。我看到孟德兄長重重摔在泥濘和血泊之中,掙紮著想要站起,而數名如狼似虎的西涼騎兵,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正挺著長矛,策馬向他瘋狂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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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一聲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絕叫,從我胸腔深處炸裂而出!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我猛地一夾馬腹,用盡全身力氣將韁繩向右狠狠一勒!胯下陪伴我多年的戰馬通靈般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硬生生橫插過去,用自己的身軀,死死擋在了孟德兄長與那幾支索命長矛之間!
    噗嗤!噗嗤!
    冰冷的矛尖輕易撕裂了堅韌的皮甲,深深紮入馬腹,也幾乎擦著我的大腿外側掠過,帶起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我的戰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悲鳴,轟然倒地。巨大的衝擊力將我狠狠甩了出去,天旋地轉。
    “子廉!”混亂中,我聽見孟德兄長驚怒交加的吼聲。我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塵土和血腥味嗆入口鼻。眼前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但殘存的意識死死抓住一點:孟德兄長不能死!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手腳並用地向他爬去,用身體死死護住他。混亂中,夏侯惇終於帶人殺到,拚死將我們拖離了那片死亡漩渦。
    黑暗徹底吞噬意識之前,我模糊地看到孟德兄長染血的臉上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隨後,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徹骨的寒冷。
    再次醒來,是在顛簸的馬車裏。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身上數處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清晰起來。馬車內光線昏暗,孟德兄長就坐在我對麵的角落,一身血汙的戎裝尚未更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醒了?”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感覺如何?”
    我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隻能微微搖了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前那副破損的胸甲上——一道猙獰的裂口,邊緣翻卷著,正是箭矢貫穿的痕跡!差一點,隻差一點!冰冷的後怕如同潮水般再次將我淹沒,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孟德兄長順著我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那布滿老繭和血汙的手指,輕輕拂過那處致命的破損,動作竟帶著一種奇異的珍重。然後,他抬起頭,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子廉,吾之命,係於汝身。此恩,曹孟德永世不忘!”
    那目光如重錘,敲在我的心上。疼痛似乎在這一刻都變得微不足道。一種滾燙的、混雜著責任與榮耀的洪流,衝垮了所有的恐懼和後怕。我掙紮著想說什麽,卻被他輕輕按住肩頭。
    “勿言,好生將養。”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信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我閉上眼,感受著馬車顛簸的節奏,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條命,從此便是兄長的盾,是兄長的劍,至死方休。
    建安十三年的深秋,夜已深沉。許都丞相府的書房內,燭火在巨大的銅燈樹間跳躍,將我和幾位留守重臣——荀彧、程昱、滿寵——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窗外萬籟俱寂,但每個人的心頭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案頭那封來自南方的軍報,字字句句都透著不祥的氣息。
    “鐵索連環……東南風起……”荀彧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沙啞,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邊緣,發出單調而焦灼的輕響,“此乃天時地利,盡在周瑜、諸葛亮之手……主公……危矣!”他最後一個字吐出,仿佛耗盡了力氣,頹然坐回席上。
    程昱猛地站起身,須發戟張,眼中布滿血絲,低吼道:“豈有此理!難道天意真要亡我?”他像一頭困在籠中的怒獅,在並不寬敞的書房內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坐在角落的席上,手按在腰間冰冷的佩劍劍柄上,劍柄上纏繞的皮革已被汗水浸透,變得滑膩。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絲毫無法冷卻心頭的焦灼火焰。赤壁……那片遙遠的水域,此刻仿佛在我眼前燃燒。我能想象那衝天而起的大火,是如何吞噬著兄長耗費無數心血打造的水師樓船。濃煙蔽日,烈焰焚江,將士們在火海中哀嚎、掙紮、沉沒……兄長他,此刻在哪一艘船上?是衝殺在前,還是……
    一股冰冷的恐懼猛地攥緊了我的心髒,幾乎讓我窒息。滎陽城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冰冷的矛尖,那絕望的嘶吼,如同鬼魅般再次清晰地浮現眼前。那時的凶險,與今日相比,孰輕孰重?那時我能以身為盾,擋在他身前,可如今呢?隔著千山萬水,我隻能枯坐在這冰冷的許都!
    “子廉將軍,”滿寵沉冷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許都安危,係於我等一身。無論南方如何,此地絕不能有絲毫閃動!”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無邊的恐懼和焦灼中掙脫出來。是的,許都!兄長將後方托付於我,這是比戰場廝殺更重的擔子。我霍然起身,聲音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情緒而顯得有些嘶啞:“滿府君所言極是!傳令!四門戒嚴,城防增兵一倍!遊騎斥候,再探百裏!凡有風吹草動,立時報我!城中宵禁提前,敢有妄言惑眾者,立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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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令一道道發出,書房內的氣氛更加凝重肅殺。我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緊閉的窗扉。深秋冰冷的夜風灌入,帶著霜露的氣息,吹得燭火一陣猛烈搖晃。我望向南方的天際,沉沉夜幕下,什麽也看不見。但我知道,那個方向,此刻必定是烈焰焚天。
    “兄長……”無聲的低語在心底翻滾,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灼熱的痛楚。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許都的城牆,必須如同鐵壁!這是我此刻,唯一能為遠在火海中的兄長做的事。冰冷的夜風撲在臉上,卻絲毫吹不散心頭那團燃燒的焦灼與無力。
    建安二十四年的初春,漢中。秦嶺的寒意尚未褪盡,風中裹挾著料峭,吹在臉上如同刀割。曾經旌旗招展、氣勢如虹的曹軍大營,如今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頹敗之氣。糧道被斷的消息像瘟疫般蔓延開來,士兵們眼中的銳氣被饑餓和恐慌取代。孟德兄長的帥帳內,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鉛塊。
    “主公,糧盡矣。”夏侯淵的聲音幹澀沉重,像砂紙磨過粗糲的石頭,打破了死寂,“士卒……已有嘩變之兆。”他垂著頭,不敢看兄長那張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臉。張合、徐晃等將環立兩側,人人臉色灰敗,默然不語。
    兄長坐在主位上,手按著額頭,久久不發一言。帳外呼嘯的風聲,仿佛帶著蜀軍嘲弄的呐喊。他終於抬起頭,那雙曾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疲憊的血絲和深重的無奈,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令……拔營……退兵!”
    “退”字出口,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頭。我站在兄長身後,看著他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的背影,心口一陣陣地發緊。征戰半生,雄踞北方的兄長,竟被逼至如此境地!這恥辱,比刀劍加身更痛!
    撤退,成了一場漫長而殘酷的煎熬。蜀軍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在崎嶇的山道兩側時隱時現,冷箭和襲擾從未斷絕。士兵們拖著疲憊饑餓的身軀,在泥濘和恐懼中艱難跋涉,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行至一處險峻的隘口,兩山夾峙,道路狹窄。隊伍剛行過半,兩側山嶺上驟然爆發出一片震天的喊殺聲!無數蜀兵如同鬼魅般從山林中湧出,滾木礌石轟然落下,箭矢如同驟雨般傾瀉而下!
    “有埋伏!保護魏王!”混亂瞬間爆發!隊伍被攔腰截斷,後軍陷入一片血海。淒厲的慘叫聲、兵刃的撞擊聲、巨石滾落的轟鳴聲,交織成一片死亡的樂章。
    “快走!主公快走!”我聲嘶力竭地大吼,和許褚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著兄長,在親衛拚死組成的血肉盾牆掩護下,向著前方尚未被堵死的狹窄出口亡命狂奔。碎石和斷箭擦著身體呼嘯而過,死亡的陰影緊緊貼在身後。
    眼看就要衝出隘口,身後猛然炸響一聲驚雷般的暴喝,如同猛虎咆哮山林,震得人耳膜生疼:
    “曹賊休走!燕人張翼德在此——!”
    那聲音帶著無邊的狂暴與殺意,仿佛能穿透脊梁!我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張飛!是那個萬人敵張飛!他甚至可能已經看到了兄長的背影!
    “走!”我猛地將兄長向前狠狠一推,力道之大,幾乎讓他踉蹌跌倒。同時毫不猶豫地回身,拔刀!嗆啷一聲,環首刀帶著決絕的寒光出鞘!我橫刀立馬,死死堵在那僅容一兩人通過的狹窄出口,對著身後那片煙塵彌漫、喊殺震天的混亂戰場,用盡平生力氣嘶吼:
    “曹洪在此!欲害吾主,先踏過某之屍骸!”
    我的吼聲在狹窄的山穀中激蕩,竟短暫地壓過了身後的喊殺。衝在最前麵的蜀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斷喝和橫刀立馬的身影驚得一滯。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滯!許褚和幾名親衛趁機死死護住兄長,連拖帶拽,衝出了那死亡的隘口!
    身後,蜀兵的刀槍已然及身!冰冷的鋒刃撕裂空氣的尖嘯刺耳至極。我揮刀格擋,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手臂發麻。張飛那狂暴的吼聲還在逼近:“擋我者死——!”
    我咬著牙,牙齦幾乎滲出血來,一步不退!刀光在狹窄的空間裏瘋狂閃爍,每一次碰撞都帶起刺眼的火星。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我自己的,濺在臉上,溫熱而腥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拖住!為兄長,多拖住一息也好!滎陽我能擋,今日,我曹洪一樣能擋!縱使身後是張翼德這頭猛虎,我也要崩掉他幾顆牙!
    刀鋒卷刃的悲鳴、盾牌碎裂的悶響、甲胄被洞穿的刺耳撕裂……無數聲音混雜著濃重的血腥氣,將我緊緊包裹。每一次格擋,沉重的反震都讓臂骨酸痛欲裂,每一次揮刀劈砍,都感覺力氣在被這無休止的廝殺飛快抽幹。身邊的親衛一個個倒下,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視野被汗水、血水和飛揚的塵土模糊,隻能看到一片片猙獰撲來的敵人麵孔和閃爍的兵刃寒光。
    “將軍!走啊!”一個渾身浴血的親衛猛地撲到我身前,用身體硬生生替我擋下了側麵刺來的一矛!矛尖透胸而出,鮮血噴濺了我一臉!他圓睜著不甘的雙眼,軟軟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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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悲憤的嘶吼衝破喉嚨,我手中的斷刀瘋狂劈砍,逼退近前的敵人。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一聲短促而高亢的鳴金聲!尖銳的聲音穿透混亂的戰場。
    蜀軍攻勢為之一緩。
    就是現在!我抓住這瞬息即逝的機會,猛地轉身,不再戀戰,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向著隘口外兄長消失的方向亡命奔逃!身後,張飛那如同滾雷般的怒吼追魂索命:“曹洪小兒!今日算你命大!他日必取你狗頭——!”
    我充耳不聞,隻是拚命奔跑,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衝出隘口,終於看到了前方正在重整、卻同樣狼狽不堪的隊伍。孟德兄長被眾人簇擁著,正焦灼地回頭張望。當我的身影跌跌撞撞出現在他視野中時,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那巨大的、如釋重負的慶幸,瞬間又被我渾身浴血的慘狀所取代。
    他撥開眾人,幾步搶上前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我。那雙曾執掌乾坤的手,此刻竟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重重地拍著我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那掌心的溫度和力量,透過染血的鎧甲傳來,沉重無比。無需任何言語,那拍在肩上的分量,便是兄長此刻所有的感激與痛惜。我喘著粗氣,幾乎站立不住,但看著他安然無恙,一股巨大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同時淹沒了全身。漢中敗了,但兄長還在。我曹洪,又一次護住了他。
    黃初元年,洛陽新宮的金鑾殿,彌漫著新漆與權力的冰冷氣息。我身著嶄新的朝服,站在群臣前列,看著高踞龍椅之上的曹丕。那是我看著長大的少主,如今,他已是魏國的開國皇帝。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麵容,隻留下一個模糊而威嚴的輪廓。山呼萬歲的聲浪在殿宇中回蕩,震耳欲聾,卻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離。
    權力,真的能徹底改變一個人嗎?我垂下目光,看著腳下光可鑒人的金磚,上麵模糊地映出自己的身影——一個征戰半生、傷痕累累的老將。心頭莫名掠過一絲不安。孟德兄長生前,雖雄才大略,馭下極嚴,但對宗室舊將,終歸有一份同生共死的情誼在。而眼前這位新君……那冕旒之後的眼神,似乎總帶著審視和計算,像在掂量著每一件工具的價值。
    果然,這份不安很快便化作了冰冷的現實。
    一日朝會散後,一名內侍悄然來到我的府邸,傳達口諭,言辭雖尚算恭敬,內裏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索取:“陛下聞將軍府庫充盈,今宮室初成,器物未備,特向將軍暫借……紋錦百匹,金珠十斛,以充內用。”
    紋錦百匹?金珠十斛?我心中猛地一沉。這些財物,確是我多年征戰所得賞賜及經營田莊所積攢的家底。孟德兄長在時,常言“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也曾默許甚至鼓勵我們這些老將置辦產業。我並非吝嗇之人,若為軍國大事,傾家蕩產亦在所不惜。可如今,新帝登基伊始,國庫雖不充盈,卻也遠未到需向臣子“借貸”的地步!這分明是試探,是索求,是要看看我這手握部分兵權、又是宗室長輩的老臣,是否還識得時務,懂得低頭!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感瞬間湧上心頭,火辣辣地灼燒著五髒六腑。我曹洪追隨先帝孟德兄長)出生入死,滎陽讓馬,潼關擋箭,哪一次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竟要如市井商賈般被君王“借貸”家財?這簡直是對我一生功勳和忠誠的最大羞辱!
    我強壓著怒火,對著那內侍,語氣生硬地回道:“請回稟陛下,老臣家資微薄,皆是先帝所賜及血汗所得,實難應命。宮中用度,自有國庫支應,何須向老臣借貸?”話語出口,帶著鐵石般的冷硬。那內侍臉色微變,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我知道,禍根就此種下。
    風,不知何時變得刺骨起來。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在洛陽的勳貴圈子裏傳開。曹真、曹休這些同輩的宗室將領,紛紛遣人或親自登門,言語間或勸或責。
    “子廉叔父,何苦如此?”曹真緊鎖著眉頭,壓低聲音,“陛下新登大寶,正是立威之時。些許財物,舍了便是,何必觸此逆鱗?莫要忘了,先帝在時,也常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他眼中滿是憂慮,仿佛已看到了不測的深淵。
    “立威?”我冷笑一聲,聲音因激憤而微微發顫,“立威便需拿我這把老骨頭開刀?便需索我一生積蓄如索債?我曹洪一生,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更無愧於曹氏!滎陽讓馬時,何曾想過回報?今日,要我搖尾乞憐,獻財求安?辦不到!”我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曹真看著我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和眼中那不容折辱的倔強,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搖頭離去。我看著他憂心忡忡的背影,心中那份悲涼如同冰水,一點點浸透全身。先帝……孟德兄長……若您泉下有知,可曾料到今日?我們這些為您流盡鮮血的老臣,竟成了新君眼中礙事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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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初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洛陽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覆蓋了宮闕的琉璃瓦,也掩蓋了世間的汙濁。我那座昔日賓客盈門的府邸,如今門可羅雀,隻剩下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仆在寒風中掃著積雪,動作遲緩而沉重。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一個雪後初霽的清晨,冰冷的空氣仿佛能凍裂骨頭。一隊全副武裝的宮中禁衛,踏著厚厚的積雪,沉默而肅殺地包圍了我的府邸。沉重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吱嘎聲。為首的內侍麵無表情,手中高舉著一卷明黃的帛書。
    “罪臣曹洪接旨!”
    冰冷的宣判聲在寂靜的庭院中響起,如同喪鍾:“……恃功狂悖,目無君上,吝惜私財,怨望腹誹……著即革去一切官職爵位,交廷尉府嚴加勘問!家產悉數沒入宮中!欽此!”
    “怨望腹誹”……好大的罪名!我平靜地跪在冰冷的雪地裏,聽著那足以誅心的字句,竟沒有感到絲毫意外,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麻木。雪粒落在臉上,瞬間融化,像冰冷的淚。老仆們驚恐地跪伏在身後,發出壓抑的啜泣。
    兩名禁衛上前,動作粗暴地剝去我身上的朝服,冰冷的鎖鏈隨即銬上了我的手腕。那金屬的寒意,瞬間刺透了骨髓。
    “帶走吧。”內侍的聲音毫無波瀾。
    我被推搡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厚厚的積雪,走向那早已為我敞開的囚車。府邸的大門在我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裏麵絕望的哭喊。街巷兩旁,一些百姓躲在門後窗邊,投來驚懼、同情或麻木的目光。雪花落在我的頭發、肩膀,也落在那冰冷的枷鎖上。
    廷尉府的天牢,深埋於地下,終年不見陽光。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黴味、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我被推入一間狹小的囚室,沉重的鐵門在身後哐當一聲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亮與聲響。隻有牆壁上插著的一支火把,搖曳著昏黃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寒冷刺骨。地上的枯草根本無法抵擋地底滲出的陰寒。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身上隻有單薄的囚衣。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隻有無邊的黑暗和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幾天。囚室的門被粗暴地拉開,刺耳的鐵器摩擦聲劃破死寂。
    “曹洪!出來受審!”獄卒的聲音冰冷而充滿惡意。
    我被拖拽著,穿過幽深潮濕、兩邊布滿同樣絕望囚室的甬道,進入一間稍大的刑房。火盆燒得正旺,裏麵插著幾根燒紅的烙鐵,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焦糊的恐怖氣味。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卻沾著暗褐色汙跡的刑具。
    廷尉府的酷吏端坐案後,燭光將他半邊臉映得陰森可怖。
    “罪臣曹洪!”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尖利,“陛下待爾等宗室何等恩厚?爾竟敢私蓄巨財,怨望君父!說!那些財帛囤積,意欲何為?是否暗藏不軌之心,欲圖謀反?!”他的聲音在密閉的刑房裏回蕩,帶著赤裸裸的殺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抬起頭,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老臣家資,皆先帝所賜,血戰所得,清清白白!囤積?隻為子孫計,何來不軌?怨望?老臣之心,天地可鑒!滎陽讓馬,潼關擋箭,哪一次不是為曹氏江山?今日,竟以此羅織罪名!要殺便殺,何須多言!”積壓多年的悲憤、屈辱和失望,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
    “大膽!冥頑不靈!”酷吏勃然大怒,臉上肌肉扭曲,“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會招了!來人!給我——”
    “慢著!”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威嚴的聲音突然從刑房門口傳來。
    所有人都是一怔。隻見太皇太後卞氏卞夫人),在幾名宮女的攙扶下,竟顫巍巍地出現在這陰森恐怖的刑房門口!她一身素服,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深重的悲戚,目光越過眾人,直直落在我身上。
    “母後!”那酷吏慌忙起身。
    卞太後沒有看他,隻是盯著我,嘴唇顫抖著,眼中淚光閃動:“子廉……子廉啊……”她一步步走近,無視了周圍驚愕的獄卒和官吏。
    她走到我麵前,看著我被枷鎖束縛、形容枯槁的樣子,渾濁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子廉……你……你是孟德的兄弟啊!是救過他們父子性命的人啊!他……他怎麽就能……”她哽咽著,說不下去,隻是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摸我身上的枷鎖,卻又無力地垂下。
    她轉向那早已麵無人色的廷尉酷吏,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而沉痛:“先帝在時,待曹洪如何?爾等豈能不知?若無滎陽讓馬,豈有今日魏室江山?爾等羅織此等罪名,構陷功臣,良心何安?天理何在?!”她的質問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在場者的心上。
    酷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太皇太後息怒!臣……臣隻是奉旨……”
    “奉旨?好一個奉旨!”卞太後悲憤交加,“去!告訴皇帝,就說我這老婆子,以命相求!曹洪之罪,罪不至死!若他執意要殺,便讓他先殺了我這礙事的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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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卞太後以死相逼之下,我最終被免去死罪,革職為民,所有家產盡數抄沒。當我拖著疲憊不堪、隻剩一口氣的身軀,蹣跚著走出那如同地獄般的廷尉府天牢時,外麵依舊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陽光慘白地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沒有車馬,沒有隨從。隻有兩個麵無表情的兵卒,押送著,或者說驅趕著我這個“庶民”離開洛陽。我拄著一根不知哪裏撿來的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冰冷的雪地裏,破爛的囚衣根本無法抵禦嚴寒,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不知走了多久,日頭西斜。前方,洛陽巍峨的城牆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在路旁一個廢棄的、堆滿積雪的草料亭裏。冰冷的雪粉灌入脖頸,我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隻有身體深處不斷湧上的、烈火般的灼熱。
    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在滾燙的洪流中沉浮。耳邊呼嘯的風聲漸漸變了調,化作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的撞擊聲、戰馬的嘶鳴……眼前冰冷的雪地扭曲變幻,成了滎陽城下那泥濘血汙的戰場!
    “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年輕而決絕的嘶吼聲,穿越了數十年的時光,再次清晰地響徹在靈魂深處。那匹倒下的戰馬,那冰冷的矛尖,那絕望而堅定的眼神……一切都如此鮮活!
    緊接著,潼關隘口那狹窄的死亡通道撲麵而來!張飛那如同雷霆般的咆哮震得靈魂都在顫抖:“曹賊休走!”我橫刀立馬,身後是兄長倉皇奔逃的背影,身前是如潮水般湧來的蜀兵……刀光劍影,鮮血飛濺……
    “兄長……兄長……”我無意識地呢喃著,幹裂的嘴唇翕動,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手指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痙攣般地抓撓著,仿佛想抓住什麽。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所有的幻象驟然消失。眼前隻有一片純淨到虛無的白。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那片白光中緩緩轉過身來。依舊是那身樸素的布衣,眼神銳利如昔,嘴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正伸出手,仿佛要像當年無數次那樣,重重地拍在我的肩頭……
    “……阿瞞……兄長……”我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氣息,在心底無聲地呼喚。
    那隻手,終究沒有落下。白光吞沒了一切。身體裏那團燃燒了數十年的火焰,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燃料,在無邊的冰冷與寂靜中,徹底熄滅。
    紛紛揚揚的大雪,無聲無息地覆蓋了草料亭,覆蓋了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枯瘦軀體,也覆蓋了所有屬於曹洪的功勳、屈辱、忠誠與倔強。天地間,隻剩下一片蒼茫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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