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董卓篇——洛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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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董仲穎一生,從未後悔過。
    從隴西的狼崽子到洛陽的攝政王,我踩著屍山血海走到今天。
    少帝、何太後、袁氏滿門……擋我路者皆成枯骨。
    可那貂蟬……為何偏偏是貂蟬?
    當方天畫戟刺穿我咽喉時,我忽然想起家鄉的風沙——
    原來權傾天下的太師,最後燒的竟是自己的燈油。
    隴西的風沙,像刀子,也像鞭子。我董卓,董仲穎,就生在這片黃沙與鐵血裏。父祖皆是軍漢,我自小在營帳間、馬背上長大。我熟悉這土地,粗糲、堅硬,不講虛禮,隻認拳頭和刀鋒。那關東之地?哈!那些塗脂抹粉、滿口仁義道德的士大夫,在我眼中不過是圈裏養肥待宰的豚犬!我的天下,是用刀砍出來的,用血澆出來的,何須他們聒噪?
    當何進那蠢材,竟敢召我入京“清君側”?信使捧著那燙金詔書站在我麵前時,我幾乎要大笑出聲。那詔書上的字跡,在我眼中扭曲成一片誘人的血色。清君側?好個冠冕堂皇的由頭!我嗅到了洛陽方向飄來的血腥與權力的腐香,那是比隴西最烈的燒刀子更醉人的氣息。何進,不過是個引狼入室的蠢貨罷了。我點起西涼鐵騎,那些與我一同在風沙裏滾出來的虎狼,馬蹄踏碎京畿的寧靜,直撲那金玉其外的都城。
    洛陽!這就是洛陽!宮闕連雲,金碧輝煌,連街上的石板都透著股脂粉的膩香。我跨在赤焰馬上,俯視著腳下瑟瑟發抖的公卿。他們的官帽巍峨,衣袍華美,可眼神卻像受驚的兔子,空洞而卑怯。這就是所謂的天子威儀?這就是所謂的漢室尊嚴?簡直可笑!一股混雜著輕蔑與極度膨脹的欲望在我胸腔裏衝撞。天子?不過是個坐在龍椅上的黃口小兒!這天下,這至高無上的權柄,該由我董仲穎來執掌!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瘋長:我要換個聽話的皇帝!
    廢立之事,在我心中,不過如同更換一件趁手的兵刃。少帝劉辯?懦弱無能,坐在龍椅上像個木偶,眼中隻有驚恐。陳留王劉協?年紀雖小,眼神卻沉靜,懂得在我麵前低下頭顱。這就夠了。我需要的不是真龍,而是一尊能供我驅使的金身偶像。當我在崇德殿上,當著滿朝朱紫,宣布廢黜少帝時,那死一般的寂靜,比萬馬奔騰更令我血脈賁張!我看到何太後披頭散發,像個瘋婦般撲上來哭嚎,她的指甲幾乎要抓到我臉上。煩!我大手一揮:“拖下去!鴆酒伺候!”那刺耳的哭嚎戛然而止,世界清靜了。權力,原來如此甘美,生殺予奪,一念之間!這金鑾殿,第一次讓我感覺如此踏實。
    我成了太師,真正的無冕之皇。相國府邸?太小!我要的是皇宮般的威嚴!郿塢拔地而起,高牆深塹,囤積的糧食夠吃三十年,搜刮的金珠寶貝堆積如山。每一塊磚石,每一粒粟米,都浸透著整個關中的血淚。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財物,我心中卻莫名焦躁。還不夠!我要更多!金銀填不滿心頭的窟窿,那就用酒肉和女人!夜夜笙歌,酒池裏浮著胭脂的殘香,絲竹聲掩蓋著骨子裏的暴戾。我大笑著,看著舞姬旋轉如風,看著那些被迫獻上家財的官員麵如死灰。他們恨我?我知道!可他們的恨意,隻能讓我這美酒更添辛辣的快意!天下?天下就是我的郿塢!誰敢說個不字?
    直到那晚,司徒王允府上。燭火搖曳,一個身影嫋娜而來,如同月宮墜下的仙子。貂蟬……僅僅是念出這個名字,我粗糲的心腸仿佛被浸在了溫軟的蜜裏。她抬起眼,那目光像帶著鉤子,瞬間攫住了我全部的魂魄。她低語,如泣如訴,訴說著呂布那廝如何仗勢欺淩於她。呂布?我那個號稱天下無敵的義子?一股邪火猛地竄起,混雜著對美色的占有欲和對呂布僭越的暴怒。好個王允!竟獻上如此尤物!我一把攬過貂蟬,那溫香軟玉入懷的瞬間,什麽義子,什麽呂布,統統拋諸腦後!天下?美人?我都要!
    溫侯呂布,我的好兒子,我的利刃。他看貂蟬的眼神不對,那裏麵燃燒著和我一樣的火焰,還有……被背叛的狂怒?哼,不過是我豢養的一條惡犬,竟敢覬覦主人的珍寶?我的嗬斥如同鞭子抽在他臉上:“你也配!”他眼中那瞬間迸射出的怨毒,比刀鋒更冷。我心頭一凜,但旋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沒。反了!連這條狗都敢呲牙了?然而,環顧左右,李儒已死,那些阿諛奉承的麵孔背後,似乎都藏著冰冷的算計。偌大的長安城,竟讓我第一次感到一絲寒意。難道……
    鳳儀亭的殺氣,濃得化不開。呂布持戟闖入,那眼神赤紅,如同擇人而噬的瘋獸。貂蟬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像受驚的小鹿,更激起我的保護欲和占有欲。“逆子!安敢如此!”我厲聲咆哮,手已按向腰間的七星寶刀。空氣凝滯,劍拔弩張。若非李儒那該死的及時勸阻……看著呂布憤然離去的背影,我心頭的不安如同藤蔓纏繞。這條惡犬,怕是拴不住了。可我能殺他嗎?殺了他,誰為我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關東鼠輩?殺意與忌憚在心中反複撕扯,最終,我選擇了嗬斥和暫時的容忍。權柄如流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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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未央宮前,旌旗招展,儀仗煊赫。小皇帝戰戰兢兢,群臣垂首屏息。我端坐車輦,享受著這萬民“景仰”。侍衛環繞,呂布按戟緊隨左右。這本該是我權傾天下的巔峰時刻。然而,心頭那絲揮之不去的陰霾是什麽?是呂布這幾日過分恭順的眼神下,那深藏的冰冷?還是王允老兒那看似惶恐的眼底,一閃而過的詭異光芒?車駕行至北掖門,宮門陰影濃重。忽然,一陣怪風卷起塵土,迷了人眼。就在這風沙迷眼的一刹,我似乎聽到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如同困獸最後的咆哮:
    “奉詔討賊!”
    聲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呂布!我猛地轉頭,隻來得及瞥見一道刺目的寒光,如同九幽地獄的閃電,帶著無邊的怨毒與決絕,直刺而來!太快!太狠!那是我賜予他的方天畫戟!它曾為我掃平障礙,此刻卻帶著破空厲嘯,直直貫入我的咽喉!
    “呃啊——!”
    劇痛!冰冷的鐵器撕裂皮肉,切斷喉骨!滾燙的、帶著腥甜鐵鏽味的液體瞬間湧滿口腔,堵塞了所有想發出的怒吼與質問。力量,那曾經隻手遮天的力量,隨著噴湧的鮮血飛速流逝。視線迅速模糊、發黑。呂布那張扭曲的臉,在最後的視野裏晃動,寫滿了複仇的快意和鄙夷。貂蟬……郿塢的珍寶……隴西的風沙……無數破碎的念頭和畫麵在急速冷卻的腦海中炸開、飛濺。權傾天下?生殺予奪?原來……原來不過是一場大夢……一場以自己膏血為燈油,終至焚身的大夢……
    黑暗,徹底的、冰冷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瞬,又或許是永恒。一絲詭異的知覺在虛無中複蘇。沒有身體,沒有痛楚,隻有一種冰冷的、無法言喻的“存在感”。我看見,不,是感知到,我那具肥胖如山的軀體,被棄置在鬧市街頭,像一堆令人作嘔的爛肉。幾個大膽的小卒,臉上帶著既恐懼又興奮的扭曲表情,將一根粗大的燈芯粗暴地插入我肚臍的傷口。火折子擦亮,一點幽藍的火苗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著浸透油脂的棉芯。
    “嗤啦……”
    油脂燃燒的聲音,沉悶而黏膩,伴隨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焦糊的惡臭彌漫開來。那火光,幽幽的,並不熾烈,卻異常持久,映照著圍觀者一張張驚駭、快意、麻木的臉。他們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看哪!董太師……點天燈了!”
    “報應!真是報應啊!”
    “燒得好!燒死這國賊!”
    那些聲音,隔著遙遠的距離,模糊地傳來,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毛玻璃。
    燃燒……我的油脂在燃燒……照亮了這肮髒的街市……照亮了他們眼中的恐懼與仇恨……
    原來……這就是我的結局?用這身肥膘……照亮長安的夜?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謬感攫住了我這殘存的意識。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和這徹骨的、燃燒的荒謬。
    隴西的風沙……仿佛又在耳邊呼嘯起來……卷著血腥……卷著黃沙……卷著……這揮之不去的……人油燃燒的……焦臭……
    火光……在無邊的虛無與荒謬中……幽幽地……持續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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