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袁術篇——仲氏塚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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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袁術,袁氏嫡子,四世三公。
十八路諸侯會盟,我冷眼看著庶出的袁紹坐上盟主之位。
孫策獻上玉璽那日,我掌心感受著傳國璽的冰冷與沉重。
“代漢者,當塗高也”——讖語在我腦中日夜回響。
終於,我穿上了龍袍,卻隻覺龍椅硌得脊骨生疼。
劉備那織席販履之徒竟也敢稱帝?
我狂笑著摔碎藥碗,鮮血混著湯藥從嘴角淌下。
“蜜水...給我蜜水...”
恍惚間,我看見傳國玉璽在泥濘中滾落。
原來這天下最重的不是玉璽。
而是四世三公的骨頭。
洛陽的春日,早已不是昔日模樣。那帶著血腥與焦糊的風,吹在臉上,竟有幾分刺骨的寒意。我端坐於車中,帷幕低垂,隔開了外麵那混亂不堪的世道,也隔開了那些驚惶失措的麵孔。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沉悶的回響撞擊著耳鼓。車外,隱約是兵士的呼喝、婦孺的哀泣,還有某種東西焚燒的畢剝聲,混雜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鐵鏽般的甜腥氣——那是血的味道,正隨著風從洛陽城每一個角落彌漫開來,鑽進我這隔絕的車廂。
袁紹!這個念頭如同毒蛇,驟然噬咬我的心。隔著簾縫,我望見他勒馬於道旁,一身戎裝,正對著幾個西涼軍將官說著什麽,臉上竟還帶著一絲……從容?甚至是指點?我喉頭一緊,一股混雜著鄙夷與不甘的濁氣直衝上來。他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婢生子!區區一個庶出,竟也敢在此刻,在我袁術的眼皮底下,擺出一副主事人的嘴臉?父親大人啊,您在天之靈若能看到此情此景,該作何想?這袁家的門楣,難道真要任由這旁支的雜種來玷汙?我強壓下翻湧的怒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紅痕。這混亂的洛陽城,這顛倒的世道,連同那庶子臉上刺眼的從容,都讓我心頭那簇名為“嫡子”的火焰,燒得愈發灼痛難當。
董卓!西涼鄙夫!莽夫!我心中無聲地咆哮。他竟敢行廢立之事,將天子玩弄於股掌!那九五至尊的寶座,豈是他這等粗鄙武夫可以妄議的?他懂什麽?他隻知道用刀兵說話,隻知道用恐懼壓服人心!他以為燒了洛陽,裹挾了天子,就能改天換地?可笑!可鄙!他連給袁家提靴都不配!
然而,當我目光掃過街道兩旁那些瑟縮在斷壁殘垣間的百姓,那些曾經繁華如今卻隻剩死寂的坊市,一股寒意還是悄然爬上脊背。董卓的刀,確實夠快,夠狠。這亂世,終究是憑刀劍說話的。我袁公路的刀,又在哪裏?我攥緊了袍袖下的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四世三公的榮光,在這赤裸裸的暴戾麵前,竟顯得有些……空泛無力了。
酸棗的營盤連綿數十裏,旌旗獵獵,鼓角相聞,十八路諸侯的兵馬匯聚於此,聲勢倒也煊赫。中軍大帳內,人頭攢動,諸路英雄濟濟一堂。我端坐於主位之下,自矜地整理著袖口精致的雲紋。周遭嘈雜的議論聲浪一波波湧來,無非是痛斥董卓暴行,誓言匡扶漢室。
“當務之急,乃推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為盟主,號令群雄,共討國賊!”曹操的聲音洪亮,穿透喧囂,目光卻已投向……我袁公路?不,他目光掠過我,穩穩地落在了我身側——那個身影之上。
“本初公乃四世三公,名滿海內,門生故吏遍天下!非本初公,不足以服眾!”曹操朗聲道,話語擲地有聲。
“對!非本初公不可!”
“盟主之位,舍袁本初其誰?”
附和之聲如潮水般響起,幾乎要將大帳的頂篷掀翻。我臉上的矜持瞬間凝固,一股冰冷的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幾乎要將我點燃。我猛地抬眼,死死盯住袁紹。他正微微欠身,臉上堆砌著恰到好處的謙遜與惶恐,口中連連推辭:“不可不可!操德薄才鮮,焉敢擔此重任?諸公另擇賢能……” 那副虛偽的嘴臉,在我眼中放大,扭曲,刺得我雙目生疼。賢能?這帳中,還有誰的血脈比袁公路更純正?還有誰的家世比汝南袁氏嫡子更顯赫?他一個婢生賤種,靠著阿諛逢迎,竟也敢竊據這盟主尊位!
我胸中氣血翻騰,幾乎要拍案而起,將這不公與屈辱盡數傾瀉。然而,就在這怒火即將衝破理智的刹那,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帳下那些諸侯。公孫瓚的白馬義從肅立如槍,孔融的儒生門客目光炯炯,孫堅那江東猛虎更是按劍而立,眼神銳利如鷹……他們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袁紹身上,帶著認可,甚至……擁戴。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澆滅了怒火。我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指尖深深陷入座椅冰冷的扶手中,留下幾道清晰的印痕。這盟主之位,看似風光,實則風口浪尖。董卓的屠刀,正懸在所有人頭上。袁紹……我的好兄長,你既要這虛名,便給你!我倒要看看,這燙手的山芋,你這庶子如何能捧得安穩!這十八路諸侯各懷鬼胎,一盤散沙,你又能號令得了誰?我袁公路,且冷眼旁觀,看你這盟主之位,能坐出幾分“賢能”來!我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那是對袁紹的嘲諷,亦是對這所謂“盟主”之位的嘲弄。權柄?我袁公路自有我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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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的府邸,雕梁畫棟,極盡奢華。金玉滿堂,絲竹盈耳,來自四方的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我斜倚在錦榻之上,享受著這份獨霸一方的威福。南陽富庶,錢糧廣盛,盡入我袁公路囊中。此間樂,豈是袁紹那困守渤海一隅的窘迫可比?他空頂著盟主虛名,號令不動諸侯,連糧草都捉襟見肘,何等可笑!
“主公,”長史楊弘趨步上前,臉上帶著憂慮,“孫堅將軍……戰死襄陽了。”他聲音壓得很低。
孫堅?那個在酸棗大帳中目光銳利的江東猛虎?我微微一頓,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意悄然升起。死了?死得好!此人桀驁不馴,勇猛有餘而謀略不足,更非我袁氏嫡係心腹。他死,不過折了袁紹一臂,於我袁公路,何損?我甚至隱隱覺得,這亂世又少了一個可能礙事的角色。
“哦?”我故作訝異,端起案上溫熱的玉杯,淺啜一口醇酒,“可惜了孫文台一員虎將。不過,戰場之上,生死有命。他兒子孫策呢?可還活著?”
“據報,孫策已收攏其父部分殘部,正避難於廬江。”
孫策?那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我心中冷笑。猛虎已死,幼虎何懼?翻不起什麽浪花了。
“主公,”楊弘略一遲疑,聲音壓得更低,“另有一事……傳聞,孫堅在洛陽宮井之中,得了一物……”
“嗯?”我眼神微凝,放下玉杯。
“傳國玉璽。”楊弘幾乎是用氣聲吐出這四個字。
“啪!”我手中的玉杯失手落在厚厚的絨毯上,酒液洇開一片深紅。玉璽!傳國玉璽!那“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國之重器!我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奔湧,一股難以遏製的灼熱瞬間席卷全身。它竟重現於世?竟落入了孫家那孤兒寡母之手?
“消息……確鑿?”我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顫。
“多方探子回報,皆指向此物。孫堅私匿此寶,恐是取禍之道。今其子孫策,年少勢孤,攜此重寶,如小兒抱金行於鬧市,實乃取死之道!”楊弘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主公,此乃天賜之物!當速圖之!”
“天賜……”我喃喃重複,眼神卻已穿透了雕花的窗欞,投向那浩渺的蒼穹。那八個沉甸甸的字,仿佛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直接砸在我的心坎上。董卓亂政,漢室傾頹,諸侯割據,這不正是“代漢者”應運而生的天時嗎?而“當塗高”……塗者,途也;高者……公路!我袁公路之名,豈非正應此讖?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熱的衝動在我胸中激蕩、衝撞!這玉璽,必須是我的!它合該為我袁公路所有!它是天命所歸的鐵證!袁紹?曹操?劉備?那些庸碌之輩,豈配染指?
“傳令!”我猛地坐直身體,聲音斬釘截鐵,“即刻派人,去尋孫策!告訴他,他父親舊部,我袁公路可以收留!他若想立足,就帶著誠意來見我!我要他……親自來獻!”
那傳國玉璽的影子,仿佛已在眼前浮動,冰冷、沉重,卻又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光芒。
孫策來了。不過短短數年,當年那個跟在孫堅身後、略顯青澀的少年,已長成了身姿挺拔、眉宇間隱現英氣的青年。隻是此刻,他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風塵與刻意壓抑的疲憊,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屈辱與不甘。他恭敬地向我行禮,姿態放得極低。
“袁公在上,小子孫策,拜見明公。”他聲音沉穩,卻透著一股緊繃。
我高踞主位,目光如炬,審視著他。他身上那股江東猛虎的銳氣仍在,卻已被現實的窘迫打磨得黯淡了許多。很好,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姿態。困獸猶鬥,但若已入我彀中,便隻能為我所用。
“伯符不必多禮。”我抬手虛扶,臉上帶著上位者矜持的溫和,“令尊文台,乃國之忠良,不幸殞命,本公亦深為痛惜。聽聞你如今處境艱難,袁、孫兩家本有舊誼,本公豈能坐視?汝父昔日舊部,本公可代為收容,助你立足。”
孫策再次躬身,聲音低沉:“策,感激袁公大恩!無以為報!”他頓了頓,似在極力控製著情緒,“策倉皇南奔,身無長物。唯先父在洛陽偶得一物,不敢私藏。此乃漢家重器,唯有德者居之。策思之再三,唯有袁公四世三公,德配天地,可當此寶!今日特來獻與明公,以表忠心!”他說完,猛地單膝跪地,雙手高高捧起一個用層層錦緞包裹的方正之物。
帳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包裹上,空氣仿佛凝固。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撞破胸膛。來了!它終於來了!
我強自按捺住內心的狂瀾,緩緩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階。腳步落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卻在我自己聽來如擂鼓般沉重。我走到孫策麵前,俯視著他低垂的頭顱。他捧舉的雙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沉重,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我伸出雙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觸碰到那冰涼的錦緞。入手沉重異常,遠超尋常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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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一層層解開錦緞。當最後一塊包裹褪去,一方瑩潤溫澤、鈕交五龍的玉璽赫然呈現在眼前!璽角那一角黃金的修補痕跡,在燭火下閃爍著獨特的光芒。我屏住呼吸,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輕輕拂過那光潔的玉麵,最終停留在那八個鳥蟲篆刻的銘文之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直透心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這不是一方玉璽,而是整個九州的重量壓在了掌心。然而,在這冰冷與沉重之下,一股熾熱的狂喜與野望如同地火般轟然噴發!是真的!傳國玉璽!它就在我的手中!在我袁公路的手中!
“代漢者,當塗高也!”那古老的讖語如洪鍾大呂,在我腦海中轟然回響,一遍又一遍,震耳欲聾!我的呼吸變得粗重,血液在血管裏奔流咆哮。天意!這就是天意!這冰冷的玉璽,就是上天賜予我的憑證!它證明了什麽?證明了我袁公路,才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袁紹?他算什麽東西!曹操?劉備?不過是些跳梁小醜!這江山,舍我其誰?!
“好!好!好!”我連道三聲好,聲音因激動而略顯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我緊緊攥著那方玉璽,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這無上的權力和天命都牢牢攥在自己手心。目光掃過帳下諸人驚愕、豔羨、敬畏交織的臉,最終定格在依舊跪伏在地的孫策身上。
“伯符!”我的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與巨大的滿足,“你獻此重寶,忠心可嘉!本公絕不會虧待於你!你父舊部,盡數撥還於你!另撥兵馬錢糧,助你渡江,立足江東!日後,你便是我袁公路在江東的股肱之臣!”
孫策深深叩首:“謝主公厚恩!孫策萬死不辭!”他聲音依舊沉穩,但我捕捉到了那低頭瞬間,他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光芒——是隱忍?是決絕?還是別的什麽?不重要了!此刻,我眼中隻有掌中這方冰冷的玉璽,和它昭示的、那近在咫尺的至尊之位!
這冰冷的玉,此刻在我掌心,竟漸漸灼燙起來,燒得我血脈賁張,燒得我誌得意滿,仿佛整個天下,都已在這方寸之間!
淮南的宮殿,窮奢極侈,金碧輝煌遠勝昔日的南陽府邸。龍涎香的氣息濃鬱得化不開,纏繞在每一根盤龍的巨柱之間。我身披著尚衣監日夜趕工縫製的龍袍,那明黃色的綢緞上,用金線密密繡著張牙舞爪的九爪金龍。赤金的冕旒垂在眼前,十二道玉藻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朝賀聲浪從殿外層層疊疊湧進來,撞擊著高聳的殿宇,在空曠的穹頂下回蕩不絕。我端坐在新製的龍椅之上,脊背挺得筆直。這龍椅……為何如此堅硬?那精雕細琢的紫檀木扶手,硌得我的手肘生疼;那寬大的椅背,非但不能讓人舒適倚靠,反而像是冰冷的牆壁,頂得我脊骨僵硬。冕旒的玉珠在眼前晃動,遮擋了部分視線,讓我看向殿下匍匐的群臣時,他們的麵容都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絲莫名的煩躁悄然滋生。這感覺……不對。為何沒有想象中那種睥睨天下、掌控乾坤的暢快?反而像……像被套上了一層沉重而華麗的枷鎖?
“陛下,”太尉楊弘的聲音帶著無比的恭謹,卻也掩不住一絲憂慮,打破了殿內的喧囂餘韻,“如今陛下順天應人,登基大寶,國號‘仲氏’,年號‘仲家’。然則……袁紹、曹操、呂布、劉表等輩,皆未上表稱臣,更有甚者,如那織席販履的劉備,竟公然遣使斥責陛下僭越,其心可誅!”
“劉備?”我眉頭猛地一擰,一股被螻蟻冒犯的暴怒瞬間衝散了方才那絲不適。這個織席販履的村夫!靠著那點不知真假的漢室宗親血脈,到處招搖撞騙,如今竟敢斥責我?“他也配稱帝?他也配議論我袁公路?”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龍袍加身後刻意培養的威嚴,卻因怒意而顯得有些尖利,“朕乃四世三公之後,天命所歸!他劉備算什麽東西?一個賣草鞋的賤民!也敢妄稱帝號?也敢對朕指手畫腳?狂妄!不知死活!”我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震得冕旒玉珠亂晃。
“陛下息怒!”階下群臣慌忙伏地。
然而,楊弘的話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我心中積壓的不安。袁紹、曹操、呂布、劉表……這些名字,每一個都代表著割據一方的強大勢力。他們的沉默,他們的不臣,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在我這身嶄新龍袍之下。更不用說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劉備!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憤怒與隱隱恐懼的浪潮席卷而來,幾乎要將我吞沒。我是皇帝!我是真命天子!他們怎敢如此?!
“息怒?”我冷笑,環視著殿下那些戰戰兢兢的頭顱,“朕如何息怒?逆賊環伺,藐視天威!朕登基乃奉天承運,爾等可有異議?”我的目光如刀,掃過每一個大臣的臉。閻象、張勳、橋蕤……他們的頭垂得更低了,無人敢直視我的眼睛,也無人敢出聲應和。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冕旒玉珠碰撞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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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死寂,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窒息。它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方才那虛幻的山呼萬歲聲。龍椅的堅硬冰冷感,此刻無比清晰地傳來,硌得我渾身難受。這高高在上的位置,為何如此孤寒?
“傳旨!”我猛地站起身,冕旒劇烈晃動,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與一種急於證明什麽而變得嘶啞扭曲,“詔令天下!凡不尊朕號者,皆為逆賊!發兵!給朕發兵!先討呂布!再伐劉備!朕要讓他們知道,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朕要讓他們,跪在朕的龍椅之下,俯首稱臣!” 我揮舞著手臂,寬大的龍袍袖口帶起一陣風。
“陛下!三思啊!”老臣閻象終於忍不住,匍匐上前,聲音顫抖,“陛下初登大寶,根基未穩,淮南雖富,然四麵強敵環伺,倉促興兵,恐……”
“住口!”我厲聲打斷,怒火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理智,“老匹夫!安敢亂我軍心?再敢多言,定斬不赦!” 我指著閻象,指尖因憤怒而顫抖。他竟敢質疑?竟敢在我登基大典上潑冷水?這老朽,已無用處!
閻象渾身一顫,絕望地閉上了嘴,重重叩首,額頭觸地的聲音沉悶而清晰。殿內群臣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我胸膛劇烈起伏,感受著龍袍緊束帶來的窒息感。發兵!必須發兵!隻有用鐵與血,才能讓那些藐視我的人,讓這冰冷的龍椅,讓這死寂的大殿,讓那該死的讖語……統統臣服於我袁公路的腳下!
龍袍上的金線在燭火下依舊刺眼,卻再也映照不出半分煌煌帝氣。壽春的宮殿,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幹了所有的溫度與生氣,隻剩下死寂的陰冷。外麵不再是山呼萬歲,而是隱隱傳來的喊殺聲、哭嚎聲,還有城牆被巨物撞擊發出的沉悶而絕望的轟響——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是砸在我的心口。
“報——!”一個渾身浴血的校尉連滾帶爬地衝入殿內,盔甲殘破,臉上糊滿了血汙與塵土,“陛下!東門……東門被呂布軍攻破了!紀靈將軍……力戰殉國!”
“什麽?!”我眼前猛地一黑,幾乎從冰冷的龍椅上栽倒下去。紀靈!我的大將!連他也……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
“報——!”又一名斥候踉蹌闖入,聲音帶著哭腔,“陛下!張勳將軍所部在淮水遭遇曹操精銳,全軍……全軍覆沒!張將軍……被曹軍生擒!”
“報——!糧道……糧道被劉表軍徹底截斷!城中……城中已無三日之糧了!”
噩耗如同冰雹,一個接一個砸落,將我的世界砸得粉碎。龍椅堅硬冰冷的觸感從未如此清晰,它不再是權力的象征,而像是一副冰冷的刑具,將我牢牢釘在這絕望的深淵。呂布的並州狼騎,曹操的虎豹騎,劉表的荊州水師……那些曾經在我眼中不過是癬疥之疾的名字,此刻卻化作了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的洪水猛獸,無情地撕扯著我的“仲氏”疆土。
“袁紹呢?本初……本初他可有回音?”我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聲音嘶啞地問楊弘。他是我兄長!血脈相連!在這危難之時……
楊弘麵如死灰,嘴唇哆嗦著,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陛下……袁……袁本初回書……言……言陛下僭號稱帝,背棄漢室,實乃……實乃國賊……他已……已與曹操結盟,共討……共討……”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抑製不住,猛地從我口中噴出,濺落在明黃色的龍袍前襟上,迅速洇開一片刺目驚心的暗紅。國賊?袁紹!我的好兄長!你竟如此待我!你竟與曹操聯手,要將我置於死地!那噴濺在龍袍上的鮮血,滾燙,卻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我袁公路,四世三公的嫡子,天命所歸的“仲氏皇帝”,竟成了天下共討的國賊?哈哈……哈哈哈!荒謬!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狂怒、絕望、被至親背叛的劇痛,如同無數毒蟲啃噬著我的心肺。
“走!離開這該死的壽春!”我用染血的袖口抹去嘴角的血沫,聲音因極度的情緒而扭曲變形,“傳令!所有人!隨朕……不,隨我!向南!去投奔……投奔……”我腦中一片混亂,昔日那些依附於我的名字在血火中一個個破碎,最終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去投奔我那不成器的族弟……袁譚!速去!”
龍椅?玉璽?皇帝的威儀?在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最無用的累贅!我猛地扯下頭上沉重的冕旒,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十二旒玉珠嘩啦啦散落一地,如同我支離破碎的帝王夢。我隻想逃離這座正在陷落的城池,逃離這身沾滿自己鮮血的、沉重而諷刺的龍袍!
殘破的車駕在泥濘中顛簸,如同我此刻殘破不堪的軀體。南方的酷暑裹挾著潮濕,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鐵鏽般的腥甜。壽春城早已消失在身後,連同那場不堪回首的潰敗。隨行的隊伍稀稀拉拉,昔日冠蓋雲集的景象恍如隔世,隻剩下寥寥幾個忠心耿耿卻也疲憊不堪的侍衛,以及長史楊弘那張寫滿憂慮和絕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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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像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緊了我的胃腑,帶來一陣陣絞痛的痙攣。喉嚨更是幹渴得如同被滾燙的沙礫反複摩擦,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
“水……”我半倚在搖晃的車廂裏,聲音微弱得如同遊絲,“蜜水……給我蜜水……” 這幾乎成了我昏沉意識中唯一清晰的執念。蜜水,那甘甜清涼的瓊漿,象征著昔日南陽與壽春宮闈中極致的奢靡與享受。如今,它成了我在這無邊苦痛中唯一能抓住的、關於“袁公路”這個身份的最後一點念想。
楊弘探進頭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淒惶與為難:“主公……此地荒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實在……實在尋不到蜂蜜啊!隻有……隻有些許粗糲的麥飯,和……和剛從溪邊打來的生水……”
“混賬!”一股邪火猛地竄起,燒得我眼前發黑,“麥飯?生水?你……你要朕……要本公吃這些豬狗之食?”我掙紮著想坐直,卻引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喉頭腥甜更甚,“蜜水!朕……我要蜜水!快去給我找!找不到……提頭來見!”我嘶吼著,聲音卻因虛弱而顯得斷斷續續,毫無威懾力,反而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癲狂。
楊弘臉上的淒惶更深了,他嘴唇翕動,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默默退了出去。
車外的世界一片死寂。沒有找到蜂蜜的回應,隻有車輪碾過泥濘的單調聲響,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淒厲鴉鳴。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我幹渴的喉嚨,一點點滲透進四肢百骸,凍結了血液。蜜水……連這最簡單的、曾被我視作理所當然的享受,竟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那我袁公路這一生,這四世三公的出身,這僭號稱帝的狂妄,這一切的一切……究竟算什麽?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嗎?
“呃啊——!”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憤和生理上的巨大痛苦猛烈地衝擊著我,我猛地弓起身子,又是一大口粘稠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濺落在車廂肮髒的氈墊上,也濺落在我早已汙穢不堪的衣襟上。視線開始劇烈地搖晃、模糊,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迅速地從四麵八方侵蝕過來。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我渙散的目光似乎穿過了搖晃的車簾縫隙,落在了外麵泥濘不堪的地麵上。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滾動?一方溫潤的、帶著缺角的玉璽……那八個鳥蟲篆的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在泥水中翻滾、沉浮,沾滿了汙穢的泥漿,曾經神聖的光澤被徹底掩蓋、玷汙……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終被無盡的泥濘吞噬、埋葬……
“嗬……” 一個無聲的、帶著無盡嘲諷的歎息,在我徹底熄滅的意識深處響起。
原來這天下最重的東西……不是玉璽。不是那冰冷的、被無數人追逐的石頭。而是……是這四世三公的骨頭啊。我這身自以為高貴、承載著無上野望的骨頭,如今被這亂世的泥濘和自身的狂妄徹底壓垮、碾碎,沉重得連這腐朽的皮囊也再也負擔不起。
蜜水……終究是喝不到了。
傳國玉璽……終究不是我的骨頭。
這仲氏皇帝的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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