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袁紹篇——四世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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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袁紹,袁本初。四世三公的榮光,早已如血脈般融入我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著漢家官印的厚重氣息。此刻端坐於洛陽高堂之上,俯瞰堂下十八路諸侯——他們之中,有張邈、孔融、公孫瓚……皆是一方豪雄,卻無不向我投來敬畏的目光。我目光掃過末席,瞥見了曹操,那個身形矮小的身影。嗬,曹孟德,閹宦之後罷了!他仰起臉向我微笑致意,我微微頷首,心頭卻掠過一絲不屑:縱使身負才能,終究缺了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我袁本初,生來便注定立於雲端之上。
討伐董卓的盟主之位自然落於我肩。汜水關前,華雄連斬數將,帳內空氣驟然凝重如鐵,諸將麵色灰敗。關羽——那個麵色赤紅、立在劉備身後的無名馬弓手——竟主動請纓。我心中波瀾頓動,卻終被顏麵所縛:若讓一個馬弓手出戰,豈非折損我盟主威儀?我目光掠過曹操,他竟替關羽溫酒壯行。我暗自冷笑:孟德到底出身不高,行事總透著幾分江湖氣。當關羽提華雄之頭擲於帳前,其酒尚溫,滿座皆驚。我麵上含笑嘉許,心底卻泛起一絲異樣:這威猛之力,終究未能為我所驅策,反而為那劉備所得,真令人遺憾。天下之大,英雄輩出,豈能盡入我袁氏彀中?
群雄逐鹿的帷幕已然拉開。謀士沮授目光灼灼,向我獻策:“主公,冀州富庶,韓馥暗弱,此天賜之基業!”他攤開地圖,手指有力地點在冀州的位置上。我凝視著那方沃土,心頭熱流湧動——亂世之中,唯有實力方是立足根本,四世三公的盛名,亦需堅實的土地承載。冀州,便該是我袁氏宏圖的新起點!
我提筆修書,言辭懇切,又暗藏機鋒,遣人送與韓馥。信使出發那夜,我獨坐燈下,反複推敲信中字句:既要威壓,又要安撫,分寸拿捏,如履薄冰。韓馥怯懦,見我大軍壓境,竟真的開門獻城。當我踏入冀州城門那一刻,街道兩旁跪滿了戰栗的民眾。我端坐車中,接受他們的俯首,胸中充盈著掌控的快意:天下棋局,我已落下至關重要的一子!這份基業,將是我逐鹿中原的堅實後盾。
冀州已定,然北方未靖,幽州公孫瓚,白馬將軍之名如雷貫耳。界橋之戰前夜,營帳內燭火搖曳,我與謀士們圍坐商議。田豐直言:“公孫瓚驍勇,然騎兵雖利,於狹隘處難以施展。”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一處狹窄的橋梁標記上。我沉吟片刻,最終采納其策。次日戰場,麹義領命的先登營手持強弩,伏於盾後。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如雪浪般席卷而來,蹄聲震天。我立於高坡,眼見那不可一世的白色洪流在狹窄的橋麵上撞上我軍的盾陣與弩雨,人仰馬翻,潰不成軍。公孫瓚的帥旗頹然倒下那一刻,我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手心全是汗漬。勝利的快意席卷全身:四世三公的智略,豈是匹夫之勇可撼動?幽州,已是我囊中之物!
北方大定,我袁本初的聲威如日中天。許都的曹操,卻如芒刺在背,他竟敢挾天子以令諸侯!我憤然擲下那份以皇帝名義發來的詔書,帛書委頓於地,輕飄飄的,卻似有千鈞重壓落在我心頭。郭圖、審配力主即刻南征,聲音激昂:“主公兵精糧足,正當掃清寰宇!”田豐、沮授卻憂心忡忡,田豐甚至叩首諫言:“連年征戰,民力疲憊,宜休養生息,待機而動,方為上策啊!”帳內一時爭執如沸,兩派謀士各執一詞,聲浪幾乎要將帳頂掀翻。我聽著他們激烈的爭論,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激憤或憂慮的臉,心緒如麻。那曹操狡詐多端,挾天子而自重,若再容他坐大……可田豐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我煩躁地揮手,喝止了爭論:“容吾思之!”然而這一思,便是數月光陰蹉跎。夜深獨坐,案頭堆滿文書,我反複掂量著“緩”與“急”,內心如被兩股力量撕扯:一邊是四世三公的驕傲催促我雷霆掃穴,一邊是身負基業的沉重令我舉棋不定。最終,那份對曹操根深蒂固的輕視占了上風——閹豎遺醜,能奈我何?時機?我袁本初揮戈所指,便是時機!
建安五年,旌旗蔽日,我親率十萬精兵,劍指許昌。大軍行至黎陽,田豐竟再次上書苦諫,言辭愈發激烈,直指我此戰必敗。盛怒之下,我將他投入大獄。鐐銬拖地的刺耳聲響在帥帳外漸漸遠去,我心中煩惡更甚:大戰在即,動搖軍心,豈能姑息!大軍壓向官渡,兩軍對峙,營寨連綿,仿佛兩道對峙的巨獸。曹操深溝高壘,避而不戰。僵持數月,我軍銳氣漸挫,糧草轉運的艱難開始顯露。一日,斥候飛馬來報,曹操遣軍偷襲我軍糧道!我急令淳於瓊率重兵護衛烏巢糧草大營。謀士許攸,此人一向狡黠,此刻卻目光閃爍,獻上一策:“曹軍傾巢而出,許都必然空虛,主公可分兵奇襲,定可破之!”我望著他急切而略顯飄忽的眼神,心中疑竇頓生。恰在此時,鄴城急報抵達,言許攸家人犯法下獄。我冷冷審視著他,那份舊日對寒門之士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瞬間湧起:“汝家人犯法,是否因此懷恨,欲獻此毒計誘我分兵,好讓曹操各個擊破?”許攸臉色霎時慘白,嘴唇哆嗦著,最終一言不發,頹然退出。看著他蕭索的背影消失在帳外,我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但旋即被強硬的自信壓下:烏巢有重兵把守,糧道已加派護衛,何懼之有?許攸此人,終究心術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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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帳外驟然殺聲震天,火光竟將半邊天幕染成血紅!親兵連滾爬入帳中,聲音因恐懼而扭曲:“主公!烏巢……烏巢遭曹操親率精兵突襲!淳於瓊將軍……將軍他……”我猛地站起,眼前一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怎麽可能?烏巢重兵,曹操如何能……就在這時,帳簾猛地被掀開,張合、高覽渾身浴血,甲胄殘破,踉蹌闖入:“主公!末將死戰,然曹軍攻勢太猛,烏巢……烏巢火起,糧草盡焚矣!郭圖先生言……言我等作戰不力……”他們眼中是悲憤與絕望。我尚未及反應,郭圖已在一旁厲聲道:“主公!此二人喪師辱國,必是懷有貳心!”我腦中一片混亂,烏巢的烈焰仿佛已燒到了眼前,灼痛了我的視線。張合、高覽絕望地互望一眼,竟不再辯解,猛地轉身衝出大帳。帳外旋即傳來更大的混亂與喊殺聲,有士卒驚惶嘶喊:“張將軍、高將軍……投曹營去了!”這一聲如同驚雷,徹底劈碎了我最後的支撐。我頹然跌坐,帳內死寂,隻有遠處曹營震天的歡呼聲浪般湧來,無情地拍打著我的耳膜。完了,全完了。謀士們在我身邊激烈爭辯著,聲音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模糊不清。十萬大軍,四世三公的基業,竟要葬送在這官渡的寒夜裏?我死死抓住案角,指甲幾乎要嵌入硬木之中,一股甜腥猛地湧上喉頭。
倉亭再敗的消息傳來時,我已病臥鄴城。冀州的冬天,寒風凜冽如刀,從窗欞縫隙鑽入,吹得帳幔飄搖不定,也吹散了我胸中最後一點殘存的熱氣。曾經喧囂的府邸,如今隻剩下藥石苦澀的氣味和死一般的沉寂。幾個幼子惶惑地跪在榻前,眼中是未諳世事的驚懼。我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掃過他們稚嫩的臉龐,心中絞痛:我袁本初一世縱橫,最終竟連這點骨血都難以保全?審配、逢紀、郭圖……這些昔日倚重的麵孔在眼前晃動,唇舌開合,說的無非是“三公子可繼位”、“大公子當立”之類,各自的眼神深處,卻藏著難以掩飾的算計與私心。我欲開口,喉嚨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響。劇烈的咳嗽猛然襲來,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撕裂掏空。侍女慌忙捧來銅盆,我俯身,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落在冰冷的盆底,那刺目的猩紅在昏暗燈火下緩緩洇開,如一朵絕望綻放的花。
視線開始模糊,意識仿佛沉入冰冷幽暗的水底。父親威嚴而期許的目光,洛陽城春日宴飲時的喧囂鼎沸,界橋之戰大勝後將士們震天的歡呼……無數光影碎片般掠過。恍惚間,竟又見那矮小的身影,在十八路諸侯的末席上,執拗地仰起臉,目光灼灼如星。孟德……曹孟德……一個聲音在殘存的意識裏微弱地回蕩:若當日……若當日我肯聽田豐半句……若我不曾輕視那閹宦之後……若……
“天……不佑我袁氏耶……”最後幾個字如同遊絲,消散在充斥著藥味與血腥的冰冷空氣裏。那盆中之血,漸漸不再刺目,與無邊的黑暗融為一體。四世三公的榮光,終化作史冊上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沉入永夜。
最後的刹那,我仿佛掙脫了沉重軀殼,俯視著病榻上那具曾經顯赫如今枯槁的軀體。鄴城府邸的雕梁畫棟,在垂死者的視野裏褪盡華彩,隻剩下縱橫交錯的冰冷梁木,像一張巨大而陳舊的棋盤——棋子散落,滿盤皆輸。原來四世三公的基業,不過是懸於深淵之上的一片琉璃瓦,璀璨易碎;而人心之淵藪,遠比沙場上的刀光劍影更能蝕骨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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