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鞠義篇——界橋霜刃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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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鞠義,自冀州韓馥帳下背主而投袁紹那日起,便深知自己踏上的是一條既無退路又無坦途的征途。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常以此言寬慰自己,冀州韓馥,守戶之犬耳!其人雖據膏腴之地,擁精兵強糧,卻目光短淺如鼠,毫無吞吐天下的雄心。我鞠義胸中藏有甲兵十萬,豈能甘心屈身於這般庸主之下,終老於牖戶之間?那袁本初,四世三公,名動海內,麾下謀臣如雲,猛將似雨,方是能讓我一展胸中丘壑的明主!縱使背負背主之名,為天下所譏,又何足道哉?隻消我手中利刃,能在這亂世割據的版圖上刻下深深一筆,縱使血染征袍,亦當九死不悔!
初入袁營,四下射來的目光,冷硬如霜刀雪劍。那些自矜門第的河北士族,嘴角噙著的不屑,幾乎要化作實質的利刃將我洞穿。我聽見竊竊私語如蚊蚋嗡鳴,在營帳的陰影裏、在戰馬的喘息間飄蕩:“背主之徒,何信之有?”“韓馥飼犬,竟噬其主,桀犬吠堯,本性難移!”每一句低語都像淬毒的芒刺,紮進我的脊梁。
彼時,我唯有死死按住腰間的環首刀柄,那冰冷的青銅吞口硌著手心,帶來一絲粗礪的清醒。我昂首走過校場,目光如鐵掃過那些輕蔑的麵孔,心中冷笑如冰河暗湧:“豎子安知鴻鵠誌?爾等隻識門戶高低,豈解英雄出處?待我鞠義手中刀鋒飲血,胯下戰馬踏碎敵陣之時,且看爾等麵上顏色!”胸中一股熾烈的不甘與桀驁,如同被強行壓入熔爐的頑鐵,每一次呼吸都灼燙著肺腑,隻待一個爆裂的出口。
終於,那個時刻在界橋降臨。北風卷地,白草摧折,公孫瓚的白馬義從挾著塞外的凜冽殺意,如一片刺目的銀白怒潮洶湧壓來。大地在無數鐵蹄的踐踏下呻吟,蹄聲隆隆,似要將天空震裂。
我立於陣前,身後八百先登死士靜默如山。他們是我親自從屍山血海中揀選出的虎狼,眼中無生無死,隻有對軍令的絕對服從,對我鞠義的絕對信任。寒風如刀,割裂著甲胄下的肌膚,我緊握刀柄的手指幾乎僵硬。望著那片越來越近、反射著死亡寒光的銀白狂潮,一股冰冷的戰栗順著脊椎爬升,並非恐懼,而是獵手麵對最強悍獵物時血脈賁張的興奮!這戰栗讓我的手臂微微發顫,然而那握刀的手,卻因這顫抖而愈發顯得凶狠有力。
“弩!”我的嘶吼撕裂了狂風的呼嘯。
身後是令人牙酸的弩臂絞緊之聲,無數冰冷的弩矢在寒光中悄然對準了奔騰的怒濤。白馬義從的猙獰麵孔已在百步之內清晰可見,他們衝鋒的號角如同催命的符咒。
“放!”
我的吼聲如同驚雷炸響。刹那間,弓弦怒鳴匯成一片死亡的風暴!密集的弩矢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如同地獄使者撲向那片耀眼的銀白。衝在最前的白馬義從連人帶馬轟然栽倒,瞬間被後麵收勢不及的同伴踐踏成泥。原本無懈可擊的衝鋒陣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頓時陷入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與血泊之中!
“隨我——踏碎他們!”熱血衝頂,我猛地拔出環首刀,刀鋒直指那片崩潰的銀潮,第一個躍了出去!
八百死士的咆哮匯成撼動天地的怒吼,緊隨著我,如同沉默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決絕地撞入那片混亂的白浪之中!環首刀劈開皮甲骨肉的悶響,長矛刺穿胸膛的撕裂聲,垂死戰馬的哀鳴,瀕死士兵的慘嚎……瞬間交織成最原始殘酷的樂章。我手中的刀化作一道嗜血的閃電,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蓬滾燙的血雨。一個白馬騎士策馬向我撞來,長槊直刺心窩!我側身急閃,槊尖擦著胸甲掠過,帶起一溜火星。戰馬交錯瞬間,我反手一刀狠狠劈入他的腰肋,刀鋒深深嵌入骨肉,那人慘叫著摔落馬下,被緊隨而上的鐵蹄淹沒。腥熱的血沫子順著環首刀的血槽往下滴,濺在我的戰靴上,很快被塵土覆蓋,隻留下深褐色的斑駁。殺!胸中積鬱已久的塊壘,仿佛唯有在這敵陣的血肉橫飛中,才能徹底轟然炸開!
“鞠將軍神威!破敵矣!”身後傳來震天的歡呼。
我駐刀喘息,環首刀深深插在泥濘與血漿混合的地上。放眼望去,界橋已成修羅場,公孫瓚引以為傲的白馬義從屍橫遍野,殘破的白袍浸透汙血,在寒風中無力地飄動。戰場上彌漫著濃重刺鼻的血腥和內髒破裂的惡臭。
“主公!”我抬頭望去,隻見袁紹在顏良、文醜等大將簇擁下,策馬緩緩行至這片屍山血海之前。我大步上前,鎧甲上的血珠還在不斷滴落,單膝跪地,聲音因激戰後的嘶啞而顯得格外粗糲:“末將幸不辱命!公孫瓚白馬義從,已為齏粉!”
袁紹高踞馬上,臉上掠過一絲極快的不自在,他的目光並未長久地落在我身上,反而微微側開,掃視著這片由我一手造就的殺戮之地。他身後的謀士許攸,那雙細長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審視獵物般的幽光。袁紹的聲音傳來,聽似嘉許,卻帶著一絲刻意拉開的距離:“鞠將軍勇冠三軍,真乃我河北柱石!此戰之功,孤……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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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心頭驟然掠過一絲寒意,並非來自戰場,而是來自那高踞馬上的主公眼中一閃而過的疏離與忌憚。然而,這寒意瞬間又被腳下這片由我主宰的戰場,被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所驅散。大勝的狂喜如同烈酒,足以暫時麻痹一切不安的觸覺。我鞠義,今日之後,名動天下!河北群雄,誰人敢再輕我?
界橋的烽煙尚未散盡,我鞠義的威名已如驚雷滾過河北大地。然而,那場大捷的血色榮光,似乎並未為我叩開通往權力核心的坦途,反而在我與主公之間,悄然築起了一道無形的藩籬。
慶功宴上,觥籌交錯,喧囂震天。我端坐席間,環顧四周。那些昔日斜眼睥睨的河北士族,此刻麵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口中盡是“鞠將軍神威”、“河北之幸”的奉承之詞。酒氣熏蒸著他們的臉,也熏蒸著我心中那團名為驕矜的火焰,它越燒越旺,幾乎要竄出胸膛。我大口飲下醇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目光掃過那些諂笑的麵孔,心中冷笑:“爾等今日方知鞠義之名乎?若無我界橋浴血,爾等安能在此安享富貴?”酒意上頭,言語愈發無所顧忌,拍案而起,聲震屋瓦:“公孫瓚白馬義從,名震幽燕,又如何?在我鞠義刀鋒之前,不過土雞瓦犬!主公帳下,論摧鋒陷陣,舍我其誰!”席間瞬間一靜,無數目光投來,有驚愕,有不滿,更有謀士許攸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諷笑。
翌日,有親兵惶急來報,言我麾下幾員悍卒,因爭搶營房與審配部曲發生毆鬥,致對方數人重傷。審配,乃袁紹心腹謀臣,素以剛直嚴苛著稱。我聞報,心中不以為意,區區鬥毆,何足掛齒?想我鞠義立下擎天之功,麾下將士驕橫些也是常理。我大手一揮,不耐道:“些許小事,也來煩我?自行處置便是,莫要墮了我先登營的威風!”未曾想,此事如投入靜潭的石子,迅速激起波瀾。
不過數日,袁紹召見。帳內氣氛凝重如鐵,謀士分列兩旁,審配立於其中,麵沉似水。袁紹端坐主位,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有界橋初勝時的複雜,隻剩下冰冷的審視。
“鞠將軍,”袁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你部悍卒毆傷審別駕部曲,氣焰囂張,目無法紀。更聞將軍曾有言,‘河北諸將,皆不如我’?可有此事?”
我心中一震,一股鬱怒直衝頂門。審配!定是這老匹夫挾私報複!我昂首直視袁紹,胸中那股驕矜之氣與受誣的憤懣交織衝撞,梗著脖子抗聲道:“主公!末將部曲或有不當,然審別駕部曲亦非善類!至於‘河北諸將皆不如我’之言……”我頓了一下,一股桀驁之氣終究壓倒了理智的勸誡,幾乎是吼了出來,“界橋血戰,白馬成灰!試問當日,諸公何在?河北諸將,誰人可立此殊勳?!”此言一出,帳內死寂。許攸、逢紀等人眼中精光一閃,審配更是麵如寒霜。袁紹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下水來,手指在案幾上重重一叩,發出沉悶的聲響。
“鞠義!”袁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恃功而驕,跋扈營中,目無尊上!你眼中,可還有孤這個主公?!可還有軍法綱紀?!”
一股寒意,比界橋的朔風更刺骨,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看著袁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怒意與冰冷的殺機,看著謀士們或冷漠或幸災樂禍的神情,我猛然驚醒。界橋的血,並未換來信任,反而成了懸在我頭頂的利刃!那些諂媚的笑容背後,是更深的嫉恨與陷阱!然而,那點遲來的悔悟,在巨大的屈辱和積重難返的驕狂麵前,顯得如此微弱無力。我挺直了脊梁,不再辯解,隻是梗著脖子,將一切不甘與怨毒死死壓在眼底。我鞠義,豈能向這些隻會搖唇鼓舌之輩低頭?
自那場雷霆震怒之後,我鞠義在鄴城的日子,便如履薄冰。袁紹雖未即刻發作,但那份刻骨的疏離與猜忌,已如同實質的陰雲,沉甸甸地籠罩在我的頭頂。昔日門庭若市的府邸,如今門可羅雀,連最尋常的軍議,我亦常被有意無意地排除在外。冰冷的現實如同鋒利的冰錐,終於刺破了我驕狂自大的幻夢。夜深人靜,獨坐孤燈之下,撫摸著那柄在界橋飲飽了血的環首刀,刀身冰涼,映照著我晦暗的麵容。一股深切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並非恐懼,而是大夢初醒後的空茫與徹骨悲涼。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韓非子冰冷的箴言,此刻如同鬼魅的低語,在我空寂的府邸中反複回蕩。我猛地攥緊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難道我鞠義一腔熱血,一身武勇,終究逃不過這亙古不變的宿命?難道界橋那場驚天動地的勝利,竟是我親手為自己挖掘的墳墓?不!我不甘心!這念頭如同毒蛇,啃噬著我的心。悔恨如潮水般湧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在界橋……一個極其危險而瘋狂的念頭,如同鬼火般在絕望的深淵裏幽幽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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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我竟做出了一件令整個鄴城側目、更將自己徹底推入萬劫不複深淵的狂悖之舉。
我命心腹親兵,將界橋之戰繳獲的數套白馬義從的精製銀鎧取出。那鎧甲上幹涸的深褐色血跡依然刺目。我親自披掛上一副,冰冷的甲葉貼在肌膚上,激起一陣戰栗。我命令數十名最忠勇的親隨,同樣換上這些沾滿敵血的銀甲,在鄴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縱馬疾馳!銀甲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奪目的光芒,如同一條遊動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銀龍。馬蹄聲如暴雷滾過長街,百姓驚恐避讓,竊竊私語如同瘟疫般蔓延開去。
“看!是鞠將軍!他……他怎麽穿著公孫瓚白馬的甲胄?”
“天呐!這……這是要做什麽?示威嗎?”
“如此招搖……怕是要大禍臨頭啊!”
我端坐馬上,對那些驚懼、猜疑、不解的目光視若無睹。心中隻有一個瘋狂執拗的念頭在燃燒:袁紹!你忘了嗎?這白馬義從的甲胄,是誰為你踏碎的?我鞠義今日披此甲胄,便是要提醒你,提醒這鄴城上下所有人,若無我鞠義,何來你袁本初今日之威勢!我就是要用這刺目的銀光,照瞎那些背後詆毀我的小人雙眼!用這馬蹄的轟鳴,踏碎你們強加於我的猜忌與冷落!縱使粉身碎骨,我也要你們永遠記得界橋,記得我鞠義的名字!
這一場披甲遊街的狂悖之舉,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一顆火星。
“鞠義披白馬銀甲,招搖過市,其心叵測!此非耀功,實乃示威!其意恐在效仿界橋故事,所圖者何?非主公之位乎?”許攸的聲音尖利如錐,在袁紹麵前毫不留情。
“狂悖無狀,目無君上!此獠不除,軍心難安,後患無窮!”審配的奏報緊隨其後,字字如刀。
“主公!鞠義恃功而驕,久蓄怨望。觀其行徑,已露反骨!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郭圖亦在一旁厲聲附和。
一道道催命的奏報,如同密集的箭雨,射向袁紹的案頭。每一條都精準地刺向他心中那根最敏感、最猜忌的神經。袁紹的臉色,在謀士們一句句誅心之論的堆疊下,一日陰沉過一日。他案頭堆積的關於鞠義“怨望”、“不軌”的密報,已然如山。那雙曾經在界橋對我流露出複雜神色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亟待處理的危險廢品般的漠然殺機。風暴,已然在無聲中醞釀完成,隻待最後一道雷霆落下。
那一夜,無星無月,濃重的黑暗如同墨汁,死死地糊住了鄴城。府邸外,死寂得可怕,連往常巡夜更夫的梆子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源自無數次生死搏殺的本能,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遍我的全身!不對!這寂靜……是噬人的死寂!
我猛地從榻上坐起,手已按在枕下的環首刀柄上。幾乎同時,府邸外驟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火把的光亮如同地獄的鬼火,瞬間將緊閉的窗紙映得一片血紅!紛亂沉重的腳步聲、甲胄撞擊聲、弓弩上弦聲……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將我的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鞠義!汝狂悖謀逆,罪在不赦!主公令旨在此,速速出府受縛!”一個冰冷而陌生的聲音穿透門板,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來了!終於來了!那一瞬間,心中翻騰的竟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解脫的悲愴與滔天的怨怒!袁本初!你果然容不下我!
“主公!主公!”我唯一的兒子,一個尚不及弱冠的少年,驚慌失措地衝入內室,臉色慘白如紙,“外麵……外麵全是甲兵!我們被圍死了!”
看著兒子驚懼絕望的臉,我心中那最後一點幻想也徹底破滅了。什麽功勳,什麽威名,在絕對的權力碾軋下,都不過是隨時可以被抹去的塵埃!一股撕裂心肺的劇痛攫住了我,悔恨如毒蛇噬心!是我!是我的驕狂,是我那愚蠢的示威,將我的骨肉也拖入了這必死之局!我鞠義死不足惜,可我的兒……他何辜?!
“兒啊!”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聲音嘶啞如夜梟哀鳴,“是爹……是爹害了你!是爹瞎了眼,錯投了這無義之主!袁本初!袁紹——!”我仰天發出一聲泣血般的厲嘯,那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怨毒,幾乎要衝破這令人窒息的屋頂!
“取我甲來!”我猛地推開兒子,雙目赤紅如血,狀若瘋虎,“先登營的兒郎們何在?!”
府中殘存的數十名親兵,皆是我從界橋帶回來的百戰死士,此刻已自發集結在庭院中,人人甲胄在身,刀兵在手,麵對府外層層疊疊的敵軍,臉上毫無懼色,隻有一片冰冷的決絕。
“將軍!”他們齊聲怒吼,聲震屋瓦。
“好!好!好!”我連道三聲好,環視著這些與我同生共死的兄弟,胸中那點悲涼竟被一股慘烈的豪情衝淡,“今日,便隨我鞠義,再殺他個天翻地覆!縱使身化齏粉,也叫天下人看看,袁本初是如何對待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爪牙!讓這鄴城,記住我等今日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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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在巨大的撞擊聲中轟然倒塌!火光與刀光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湧入庭院!
“殺——!”
我咆哮著,揮舞著那柄飲過界橋之血的環首刀,第一個撲向那洶湧的刀槍之林!刀鋒劈開空氣,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狠狠斬入當先一名袁軍校尉的脖頸!熱血噴濺了我滿頭滿臉!親兵們如同被激怒的困獸,狂吼著緊隨我衝入敵群!庭院瞬間化作血腥的磨盤!刀劍撞擊的刺耳銳響,利刃入肉的沉悶噗嗤,垂死的慘嚎,絕望的怒吼……瞬間交織成一片人間地獄的狂響!
火光熊熊,映照著無數扭曲猙獰的麵孔,也映照著身邊兄弟一個個倒下的身影。每一次揮刀,都感覺力氣在飛速流逝,每一次格擋,沉重的反震都讓手臂酸麻欲折。甲葉上布滿了刀痕箭孔,鮮血不斷從破裂的縫隙中滲出,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我的兒子在我身側奮力拚殺,年輕的臉龐濺滿了血汙,眼神卻凶狠如狼。
“爹!小心左邊!”他嘶喊著,猛地將我撞開,一杆刺來的長矛狠狠貫入了他的胸膛!
“兒——啊——!!!”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我看著兒子年輕的身體被長矛挑起,看著他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看著他口中噴湧的鮮血……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撕裂了我的靈魂!遠比任何刀劍加身更痛徹心扉!我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哀鳴!所有支撐著我的力量,仿佛隨著兒子的死而瞬間抽離。
環首刀“當啷”一聲脫手墜地。我踉蹌著撲倒在兒子的屍身旁,用染滿鮮血的雙手徒勞地想去堵住他胸前那汩汩冒血的窟窿,卻隻抓了滿手粘稠的溫熱。
“嗬……嗬……”喉嚨裏隻能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巨大的悲慟扼住了我的咽喉。周圍的喊殺聲似乎變得遙遠模糊,眼前隻剩下兒子那張凝固著驚愕與不甘的年輕臉龐。
是我……是我鞠義的驕狂,我的短視,我錯付的忠誠,親手將我的骨肉送入了地獄!界橋的榮光?河北的威名?在至親溫熱的血麵前,是何等可笑而虛無的塵埃!
“鞠義!還不束手就擒!”敵兵層層圍攏上來,刀槍如林,指向我這個失魂落魄的血人。
我緩緩抬起頭,透過朦朧的血淚,望向四周那些冰冷的、充滿殺意的麵孔,望向這被火光和死亡籠罩的府邸。視線越過人群,仿佛穿透了時空,又看到了界橋那片被血染紅的土地,看到了袁紹在馬上那回避的眼神,看到了自己披著白馬銀甲招搖過市的愚蠢狂妄……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閃過。
一股極度的疲憊和冰冷的頓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所有的憤怒與不甘。
“哈哈……哈哈哈……”我忽然嘶啞地笑了起來,笑聲淒厲而空洞,如同夜梟啼血,在這血腥的庭院中回蕩,“袁本初……豎子……不足與謀!豎子……不足與謀啊!”
我猛地推開身邊試圖攙扶的親兵殘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環顧四周,火勢已不可遏製地蔓延開來,吞噬著梁柱,舔舐著門窗,濃煙滾滾,熱浪灼人。
“將軍!我們護著您殺出去!”僅存的幾個親兵嘶吼著,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我緩緩搖頭,目光掃過他們浴血的臉龐,最終落回地上兒子冰冷的軀體。殺出去?縱使能殺透這重圍,這天下之大,何處還能容我鞠義?何處……還有我的家?
“不必了。”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爾等……各自尋生路去吧。鞠義……今日……當死於此。”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錯愕的目光,也不再去看周圍逼近的刀槍。我俯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兒子冰冷僵硬的軀體艱難地抱起,緊緊摟在懷中。他的頭無力地垂在我的臂彎,如同幼時在我懷中沉睡的模樣。
火光越來越盛,灼熱的空氣炙烤著皮膚,濃煙嗆得人無法呼吸。我抱著兒子,一步一步,異常堅定地走向府邸最深處那已被烈焰完全吞噬的正堂。巨大的火柱衝天而起,貪婪地舔舐著一切。
“兒啊……莫怕……”我低聲呢喃,仿佛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爹……這就來陪你了……黃泉路上……爹背著你走……”
那熾烈的火焰,如同界橋戰場上最耀眼的旌旗。在意識徹底被火焰吞沒的最後一瞬,一個清晰的念頭,如同流星劃過最後的黑暗:
“若當日……死在界橋……倒成全了某……鞠義……一世威名……”
烈焰猛地騰起,徹底吞噬了那相擁的身影。環首刀靜靜地躺在血泊裏,火光映在冰冷的刃上,跳躍著,如同一聲無人聽見的、悠長的歎息。
讚曰:
界橋霜刃寒,白馬碎銀鞍。
功高主已忌,名盛謗尤讒。
驕心燃業火,孤府燼餘煙。
徒留易水歎,豎子謀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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