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馬謖篇——幼常之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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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興三年春,丞相南征,我立於帳下,心頭鼓蕩著難以言喻的激動。終於,輪到我獻策了。我深吸一口氣,踏前一步,朗聲道:“某有一言,望丞相察之:南蠻恃其地遠山險,不服久矣;今日破之,明日複反。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願丞相但服其心足矣。” 帳內一片寂靜,我清晰看見丞相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緩緩頷首,聲音裏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激賞:“幼常足知吾肺腑也!”那一刻,我仿佛聽見自己血脈奔湧的聲音——兄長季常在天之靈,必也寬慰含笑。
    建興六年春,丞相以大軍出祁山,旌旗蔽日,軍容之盛,前所未有。漢中誓師,丞相環顧諸將,目光落於我身:“街亭雖小,幹係甚重,倘有疏失,吾大軍皆休矣。誰敢引兵去守?”我一步踏出,胸膛裏燃燒著滾燙的自信:“某願往!”丞相目光灼灼:“街亭無城郭,又無險阻,守之極難。”我昂首直視,聲音斬釘截鐵:“某自幼熟讀兵書,頗知兵法。豈一街亭不能守耶?若有差失,乞斬全家!”帳內一片肅然,丞相最終授我精兵兩萬五千,大將王平為副。那一刻,我手握兵符,仿佛握住了一生抱負的具象,心中隻回蕩著一個聲音:終於等到此刻,立不世功業,就在街亭!
    山風凜冽,卷起旌旗獵獵作響。我立馬於南山之巔,俯瞰下方道路與王平所築營寨,胸中自有丘壑。王平趨前,臉上刻滿憂慮:“參軍若屯兵當道,築起城垣,賊兵縱有十萬,亦不能偷過;今若棄此要路,屯兵山上,倘魏兵驟至,四麵圍定,將何策保之?”我嘴角浮起一絲洞悉全局的笑意:“汝真女子之見!兵法有雲:‘憑高視下,勢如劈竹。’若魏兵到來,吾教他片甲不回!”王平仍欲再諫,我揮手打斷:“吾素讀兵書,丞相諸事尚問於我,汝奈何相阻耶?”見他還要開口,我沉下臉:“既汝如此,可分兵五千,自去下寨。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麵前,卻無汝分功!”看著王平無奈引兵遠去的身影,我心中篤定:居高臨下,以逸待勞,此正合兵法精要,街亭之功,舍我其誰?
    兵鋒未及休整,塵土已在天際騰起。張合大軍如黑色潮水般漫至山下,瞬間扼住咽喉要道。我立於山頭,心頭忽而掠過一絲涼意,卻仍強作鎮定,揮動令旗:“擂鼓!將士們,破敵建功,正在今日!”然而鼓聲未絕,山下魏軍已如水銀瀉地,將整座山圍得鐵桶一般。他們並不強攻,隻是伐木斷流,斷絕了我軍一切生路。
    山上無水,軍不得食。饑渴如毒蛇般噬咬著士兵的意誌,營寨內漸漸失控。夜深人靜時,我分明聽見士卒的咒罵與哭泣聲在風中飄散,軍心,正像指間流沙般無可挽回地潰散。焦渴與絕望折磨著所有人,也包括我。終於,無法再忍的士兵們瘋狂地向山下衝去,試圖打開生路,卻如同撲火的飛蛾,被嚴陣以待的魏軍弓矢無情射回,屍骸枕藉。
    山下火光衝天,殺聲震耳欲聾,那是王平的營寨方向!我心頭猛地一抽,幾乎站立不穩。定睛望去,隻見“王”字大旗在魏兵的重重包圍中左衝右突,雖奮勇搏殺,卻如同怒濤中的孤舟,眼見著就要被徹底吞沒。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熱羞慚猛地衝上我的頭頂——這分兵的五千人,竟因我的剛愎,正被推向死地!是我害了他們!
    山下的血戰聲浪漸次低沉下去,那麵熟悉的“王”字大旗,最終在魏軍黑壓壓的兵潮裏,徹底沉沒了。我眼前發黑,幾乎嘔出血來,五髒俱焚。完了,全完了!街亭已失,大軍後路斷絕,丞相畢生心血、數萬將士性命、蜀漢國運……皆因我馬謖一人狂妄,盡付東流!悔恨如同冰冷的鐵爪,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痛得無法呼吸。我環顧四周,殘存的士卒眼中隻剩下絕望的灰燼。大勢已去,萬念俱灰。我顫抖著聲音下令:“撤……隨我突圍!”殘餘兵馬,如喪家之犬,惶惶然奪路而逃。
    五丈原的風,帶著深秋的肅殺與渭水的濕冷,刀子般刮過轅門。我披散著頭發,五花大綁,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丞相端坐帳中,麵沉似水,那雙曾對我寄予厚望的眼睛,此刻隻有深不見底的痛楚與冰寒。
    “敗軍折將,失地陷城,皆汝之過!今不明正軍律,何以服眾?汝今犯法,休得怨吾。”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砸在我心上,“汝死之後,汝之家小,吾按月給與祿糧,汝不必掛心。” 那聲音裏沉沉的疲憊,幾乎要將我壓垮。
    最後一絲掙紮的氣力也消散了。我抬起頭,淚水混著塵土滾落,深深叩首下去:“丞相視某如子,某以丞相為父。某之死罪,實已難逃;願丞相思舜帝殛鯀用禹之義,某雖死亦無恨於九泉!”言畢,我閉上眼,刑場上冰冷的陽光覆在臉上,如同最後的憐憫。
    刀鋒落下那一刻,我心中再無他念,隻餘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幼常之誌,終成齏粉,散於祁山凜冽的風中。
    刑場上最後一點意識消散前,我仿佛又聽見了當年南中軍帳裏,自己那意氣風發的聲音回蕩在耳際——那聲音,終究被街亭的山風吹散,再也聚攏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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