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孫乾篇——幕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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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孫乾孫公佑,本是青州平原郡一個尋常書生,胸中藏了些經綸,筆下能寫幾行辭章。那年月,黃巾的煙塵剛散,又逢董卓亂京,天下洶洶,處處是英雄拔劍的鏗鏘聲。當主公劉備,這位織席販履卻心懷大誌的劉豫州,來到平原為相時,我心中那點微末的才學,竟有幸被他青眼相看。主公親自登門,那雙深邃眼睛裏映著求賢若渴的光,他握著我的手:“公佑,此間黎庶待拯,可願助我一臂之力?”彼時的手掌粗糙溫暖,傳遞著一種令人心折的信任,我心頭一熱,就此躬身,成了他帳下一名幕僚。
    自此,我便像影子般跟隨主公,輾轉於中原這口沸騰的鼎鑊之間。徐州牧陶謙病篤托付州郡,主公在眾人推舉下接掌徐州,我執筆起草告慰州郡父老的文書,一字一句,皆感念陶公厚恩與主公臨危受命的沉重。然而徐州終究是四戰之地,溫侯呂布那反複無常的笑臉下藏著豺狼之心,轉眼便反客為主。我親眼目睹主公臉上那轉瞬即逝的痛楚與隱忍,他默默握緊拳頭,指節泛白,卻終未發一言。倉皇退往小沛那夜,冷雨敲打著車篷,我坐在顛簸的車廂裏,聽著主公在黑暗中一聲悠長的歎息,似有千斤重擔壓在他肩上。我默默替他理好散落的案牘,微弱的燈火映照著他緊鎖的眉頭,心頭湧起的,是無聲的酸楚。
    後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與主公“青梅煮酒”之後,終究是容不下這條潛淵之龍。衣帶詔事泄,殺機驟臨,主公隻得星夜逃離許都,重奪徐州。那是一場慘烈的敗退,曹操大軍如黑雲壓城,我們護著主公家眷且戰且走。下邳城破的消息傳來時,糜夫人抱著幼主阿鬥,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我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冰冷的肩頭,她含淚望向我,那絕望中的一絲感激,令我喉頭哽咽。關將軍被迫降曹,消息傳來,張將軍須發戟張,環眼怒睜,吼聲震得屋梁簌簌落塵:“二哥豈是貪生怕死之人!定是中了曹賊奸計!”我連忙上前,按住他緊握蛇矛的手臂:“三將軍息怒!雲長忠義,日月可鑒!此必是權宜之計,保全兩位嫂嫂與侄兒性命!”我盡力用最篤定的語氣安撫著他那幾乎要炸裂的怒火,心中卻同樣憂慮如焚。幸得關將軍千裏走單騎,終是尋回。古城相會那日,煙塵滾滾中赤兔馬如火焰般馳近,關將軍翻身下馬,與張將軍相擁,虎目含淚,主公更是快步上前,三人的手緊緊交疊在一起,笑聲與淚水交織。我站在一旁,看著這劫後重逢的悲喜,眼眶也禁不住發熱,隻覺這亂世之中,忠義二字,終究是劈開黑暗的利刃。
    建安五年,主公兵敗汝南,天地茫茫,竟似再無立足之地。殘兵疲憊不堪,士氣低落到了極點。主公獨坐帳中,對著搖曳的孤燈,背影顯得從未有過的蕭索。我深吸一口氣,趨步上前,拱手低聲道:“明公,荊襄劉景升,乃漢室宗親,坐鎮九郡,兵精糧足。且其地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實乃用武之國。景升與主公同為帝胄,若往相投,必不相負。”主公緩緩抬起頭,眼中那幾乎熄滅的火苗,似乎被我話語裏的“漢室宗親”、“用武之國”重新點燃,他盯著地圖上荊襄的位置,沉默良久,終於重重一點頭:“公佑之言,甚善!明日即行!”我懸著的心這才落下。渡漢水入襄陽,劉表親自出城相迎,執主公之手,言語甚是懇切。看著主公臉上重現一絲安定,我心中那塊巨石,才悄然挪開半分。然而,荊州亦非淨土,蔡瑁等人的陰鷙目光,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建安十二年冬,朔風凜冽,新野小城在曹軍鐵蹄的陰影下瑟瑟發抖。主公三顧茅廬,終於請得臥龍先生諸葛孔明出山。隆中對策的驚雷還在耳邊回響,曹軍數十萬大軍已如滾滾洪流般壓境。我奉命出使江夏,向劉琦公子搬取救兵。風急浪高,小船在江心顛簸,每一次巨浪都仿佛要將我們吞噬。我死死抓住船舷,指甲深陷木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諸葛軍師火燒赤壁的大計,成敗係於江夏一旅之兵!當終於見到劉琦公子,呈上主公血書,聲淚俱下陳說利害,公子霍然起身,擊案道:“叔父有難,侄兒安敢坐視!”那一刻,懸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原處。
    赤壁的衝天烈焰燒盡了北軍的驕橫,也燒出了一個嶄新的格局。主公坐領荊州,虎視西川。建安十六年冬,我再次踏上出使之途,目的地是益州劉璋的州治——成都。此行,是為替主公“借”一條入川之路。成都宮殿巍峨,劉璋設宴款待。席間絲竹悅耳,酒香醇厚,劉璋言語間既有對同宗的情誼,又難掩對北麵張魯的深深憂懼。我放下酒樽,正色道:“季玉公明鑒。張魯在北,不過疥癬之疾;而漢中若失,則益州門戶洞開!我主劉豫州,仁義著於四海,英武更勝曹操,且與使君同為帝室之胄。若使君肯借我主精兵數萬,糧草相助,北上擊破張魯,收取漢中。則我主扼守險要,為益州北麵屏障,使君高枕無憂,此乃兩利之事。況兄弟攜手,共扶漢室,豈非美談?” 我清晰地看到劉璋眼中閃爍的猶豫與權衡。手中的茶盞溫溫的,卻在我掌心漸漸發燙。最終,他緩緩點頭:“公佑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同宗之誼,守望相助,理當如此!”走出宮門,蜀地冬日的寒風撲麵,我卻感到後背已被冷汗浸濕。這一步棋,終究是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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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九年,雒城之下,戰雲密布。主公圍攻成都已有時日,劉璋困守孤城,猶作困獸之鬥。主公不願同室操戈,血染錦官城。我再次銜命入城。昔日富麗的殿堂如今彌漫著絕望的氣息。劉璋端坐主位,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著殿外鉛灰色的天空。我趨前,深深一揖,聲音沉痛而清晰:“季玉公,天數有變,神器更易。今成都外無援兵,內乏糧草,軍民疲敝,巷戰徒增白骨,於百姓何辜?我主劉皇叔,仁德布於蜀中,入城之日,必保公家小平安,富貴不失。若執意相抗,城破玉石俱焚,公何以見列祖列宗於九泉?” 我看著他緊握扶手、指節發白的手,看著他那從掙紮到灰敗的眼神。良久,一聲悠長沉重、仿佛抽盡了全身力氣的歎息在死寂的大殿中響起:“罷了……罷了……開城……降了吧……” 我心頭一塊巨石落地,卻又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益州,終於易主。
    章武元年,主公在成都登基稱帝,延續漢祚,是為季漢。朝堂之上,袞袞諸公,意氣風發。我站在文臣之列,位置並不顯赫,看著主公身著冕旒,接受百官朝賀。那一刻,從平原初遇至今的顛沛流離、九死一生,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眼角有些濕潤,是欣慰,亦是滄桑。
    然而東吳襲取荊州、殺害關將軍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靂,徹底擊碎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主公悲憤填膺,誓要傾國之力複仇。朝堂之上,戰意洶湧。我深知此戰凶險,國家初立,根基未穩,強敵環伺。看著主公因盛怒而赤紅的雙眼,我憂心如焚。散朝後,我拖著病體,強撐著來到偏殿求見。跪伏在地,聲音因激動和病痛而顫抖:“陛下!陛下啊!關將軍之仇,乃臣子錐心之痛!然……然魏賊篡逆,方為國賊之首!今舍大盜而問小賊,舍國仇而報私怨,臣……臣恐社稷危殆,漢室複興之業……功虧一簣啊!臣懇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先伐國賊,再圖江東!”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我,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我強忍著,深深叩首。主公看著我,眼中翻湧著痛苦、憤怒,還有一絲掙紮,他大步上前,用力握住了我冰涼枯瘦的手,那力道很大,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愴:“公佑……公佑之心,朕豈不知!然雲長……雲長他……” 後麵的話,被一聲哽咽堵住。他的手心滾燙,而我的手在他掌中,卻隻感到生命在飛速流逝的冰冷。最終,他揮了揮手,疲憊而沉重:“卿……且安心養病吧。” 我知再諫無益,隻能含淚告退。沉重的殿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麵的天光。
    秋深了,成都的庭院裏落葉飄零。我躺在榻上,窗外斜陽將最後一點餘溫塗抹在窗欞。恍惚間,又回到了平原初遇的那一日。主公那雙熱切而充滿信任的眼睛,穿越了數十載的烽火塵埃,依舊明亮如初。這一生,輾轉飄零,無赫赫之功,無驚世之謀。如一片無風無浪的舟楫,隻是緊緊係在主公那艘注定顛簸於驚濤駭浪的大船之後,竭盡所能,不使其傾覆。
    我的目光漸漸迷離,窗外那片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塵埃。喉間的氣息,也如遊絲般,漸漸微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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