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簡雍篇——安穩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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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郡的柳絮又開始漫天飛舞了,我眯眼望了望刺目的陽光,裹緊單薄的衣衫,心裏嘀咕著:“唉,這風真夠涼的。”街角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嚷,我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長七尺、耳垂甚大的漢子正與幾個賣草席的爭執,他眉宇間自有一股不凡的英氣,竟能把尋常的推搡也顯出幾分豪傑氣概來。旁邊另有一人,麵如重棗,長髯飄飄,聲若洪鍾,正嗬斥著攤主。我不由得駐足觀望,心頭暗笑:“這涿縣小地方,竟也有如此人物?倒要看看熱鬧。”
那大耳漢子正是劉備,紅臉的自然便是關羽。未料後來張飛也加入進來,三人竟在鬧市中結義。我簡雍本是個懶散慣了的人,平生最厭煩瑣碎規矩,可不知怎的,竟被這三人的肝膽之氣所引,鬼使神差便湊了過去,笑著拱了拱手:“三位好漢,在下簡雍,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從此,我便成了劉備身邊一個“無官無職、有話就說”的閑人。連年征戰,輾轉流離,從徐州到荊州,如浮萍逐浪。當陽長阪坡那場潰敗,至今思之,骨縫裏還滲著涼意。曹軍鐵蹄碾碎草木,婦孺的哭喊刺破長雲,我伏在草叢裏,泥土的腥氣直衝腦門,眼見袍澤血染沙場,戰馬踏過殘破的旗幟——那“劉”字旗被汙血浸透,在泥濘中奄奄一息,仿佛昭示著我們飄搖欲墜的命途。馬蹄聲震得耳膜生疼,每一次震動都如重錘砸在心上。僥幸逃脫後,我踉蹌著追上主公的殘部,風塵滿麵,聲音嘶啞:“主公,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啊!”主公緊握我手臂,眼中血絲密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良久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赤壁大火燒紅了半壁江山,也燒出了我們一絲立足之地。荊州的日子總算暫時安穩了些。我依舊隨意,有時斜倚在議事廳的柱子上打盹,有時在廊下與仆役們閑話。孔明初來時,羽扇綸巾,豐神俊朗,主公三顧茅廬的誠心換來他指點江山的雄圖。我冷眼旁觀,心裏嘀咕:但願此人真如徐元直所言,是條臥龍,而非虛有其表。但見他調度錢糧、安撫百姓,井井有條,荊州氣象果然一新。我不由得暗自點頭,又懶懶地縮回我的角落——天下事,自有能者操心,我簡雍嘛,樂得逍遙。
建安十六年,入蜀之議已定。我隨軍西行,蜀道艱險,棧道如懸腸掛於絕壁,下臨深淵,雲霧在腳底翻湧,馬匹驚嘶,車輪碾過朽木的咯吱聲讓人頭皮發麻。終於兵臨雒城,劉璋閉門堅守,城高池深,強攻徒增傷亡。軍師帳中燈燭徹夜不熄,眾將眉頭緊鎖,如重山壓頂。我裹著舊氅,縮在角落的火盆邊烤手,那暖意烘得人昏昏欲睡,一個念頭卻如火星迸出,突然燎原。我猛地起身,氅衣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主公,雍請入城,憑這三寸舌,說那劉季玉歸降!”
主公霍然抬頭,眼中憂色翻湧:“憲和,此去凶險萬分……”
我哈哈一笑,整了整衣襟:“主公勿憂,雍自有保命之道。”
翌日,我單騎至雒城下。城門開處,我昂然而入。劉璋高坐堂上,麵沉似水。我環顧四周甲士森然,刀戟寒光凜凜,卻隻微微一笑,解下腰間繩索,隨意往廳中梁柱上一拋,打個活結,竟自顧自搬了張繩床來,大剌剌坐在繩套之下——那粗麻繩結在我頭頂上方晃晃悠悠,懸垂於梁木之間,陰影恰好籠住我半邊身子。
劉璋愕然:“簡雍,此乃何意?”
我斜倚繩床,神態自若:“特來向使君借一安身立命之所——他日若曹公至此,雍便以此繩自懸於梁上,省得麻煩他人動手。使君雅量,想必不會吝惜這幾尺房梁與一段麻繩吧?” 堂下蜀地文武頓時嘩然,有人按劍怒目而視,繩索垂影在青石地麵微微搖晃,似一條蟄伏的毒蛇。
劉璋臉色驟然慘白,他凝視那根微微晃動的繩索,又環顧堂下惶惶不安的臣屬,最終長歎一聲,仿佛全身力氣被瞬間抽空:“罷了……罷了!吾為益州百姓計……願降玄德公。” 他頹然揮了揮手,玉帶上的環佩隨之無力地輕響。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幾滴濁淚,沉重地砸落在他華貴的錦袍前襟上,暈開深色的痕。
章武元年,成都的初春,風裏已帶著暖意。漢帝被廢的消息傳來,群臣勸諫之聲如潮。我站在武擔山南郊祭壇遠處,冷眼望著冠蓋雲集、旌旗蔽日。主公——如今該稱陛下了——身著十二章紋的袞冕,步上高壇。那身影在香煙繚繞中顯得格外遙遠而陌生。禮樂莊嚴,響遏行雲。我攏著袖子,斜靠在一棵老鬆樹下,看那袞服上的日月星辰隨他動作明滅閃爍。
“皇帝位啊……”我喃喃自語,心底卻翻湧起涿郡初識時那張帶著煙火氣的麵龐,長阪坡泥濘中絕望而堅毅的眼神,還有雒城堂下懸繩時他憂心忡忡的叮囑。這一路血火行來,攀上巔峰的,終究是我當年在鬧市街頭一眼認定的那個人。
禮畢,群臣山呼萬歲,聲震層霄。新天子目光掃過匍匐的眾臣,最終落在我這不合時宜的閑人身上。隔著冕旒的玉藻,我依稀看到他嘴角似乎動了一下。我也遠遠地,朝他隨意地拱了拱手,權作應答。
暖風拂過鬆針,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我抬頭望天,成都的天空湛藍如洗,幾縷浮雲悠然遊走。富貴榮華,終是浮雲過眼;君臣際遇,亦如流水行雲。唯有這袖手觀天的自在,方是我簡雍此生最安穩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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